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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阿桃不禁面色一紅,幸好身邊的溫蘊還算知趣,一路攙扶著她,不至於太過丟臉。

好在她一入廟門,便有道士飛報給無緣。無緣立刻迎了出來,極熱絡的寒暄了一番,這才親自帶她在廟裡巡禮,先是在大殿進香,接著又到了旁邊的太子殿進香。各處殿宇都進香完畢,這才將他們送到後院靜室休憩。

因為是女客,無緣道長不便在靜室內多逗留,說了些奉承話便告退出去。好在這樣的大廟平日裡都僱有一些能言善道,上人見喜的女知客,專門陪來進香的大戶人家眷屬說話。這些人即能察言觀色,又能說會道。很快便哄得丁阿桃眉間舒展,真所謂“今日方知有錢人的日子比你想象的還要好”。

易浩然見丁阿桃安頓下來,辭了一聲便出來――避嫌起見他原也不便在房內久留。

院子裡靜悄悄地,除了東頭三間廂房是丁阿桃一行人之外,其他房屋都無人。蔡蘭大約還沒有到?易浩然不覺有些著急,不過想到前一天他還見過秋嬋,她並未說起事情有變化。

莫要心急,易浩然暗暗告誡自己。心裡默默盤算著一會如何說服蔡蘭。

院子的位置很是幽靜,周遭又有不少大樹,濃廕庇日,走在樹下,涼風習習,完全感受不到夏季的暑熱。無緣道長為了討好大戶家女眷,花了許多心思,不但院中廣植花木,還專門在正房後面開闢出一處小小的花園,點綴花木湖石,

“這道士好會享受!”易浩然心中暗暗腹誹。

實話說,他沒有想好說服蔡蘭之後,能讓她起什麼用。但是至少蔡蘭是解髡的枕邊人――就算她不能影響到髡賊,至少能知道髡賊的不少事情。從中也許能獲得有用的訊息。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院子外面傳來了無緣道長的聲音:“這邊請,這邊請。”他一驚:一定是蔡蘭到了!

易浩然趕緊起身,轉到東廂房的屋簷簾子後面。果然,不多片刻,他便見蔣秋嬋陪著一個青年女子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幾個男女僕婢。

一進院門,秋嬋便止住腳步,對男僕道:“你們就在這院外伺候。”說罷,又扶住蔡蘭的胳膊,輕聲道:“姑娘小心腳下。”

蔡蘭微微點頭。今天來龍母廟散心,出門的時候日頭雖毒,但是這是幾個月來第一回出門,上得轎子還看著外面的街景還頗有幾分新鮮感,也將原本心頭的糾結痛苦衝散了不少。然而一到龍母廟門口的臺階前,在這裡行刺解邇仁的往事瞬間又浮上了她的心頭,蔡蘭只覺得又羞又愧,恨不得衝出轎子直接跳進波濤滾滾的桂江中。

還是秋嬋體貼她,見她良久沒有下轎,忽然悟到了什麼,趕緊吩咐轎伕重新起轎,從旁門進去。

這門口的一耽擱,將遊賞的心思消耗的一乾二淨,蔡蘭有心便要直接回去,還是秋嬋力勸:既是專程來進香,入了廟門,豈有不拜之理。神明怪罪起來可不得了!蔡蘭聞言,只得下了轎子,先去龍母殿進香。

無緣最是善解人意,知道蔡蘭的心病,故而早派出小道士,將龍母殿周遭和殿宇內的香客一併清場,攔在院外。免得閒雜人等議論,惹了蔡姑娘不快。

蔡蘭進得龍母廟,只見神象寶相莊嚴,卻又透著慈愛憐憫,腳下蓮花座上盤繞著五條小龍,神態親暱,猶如幼兒相仿。她只覺得眼前的神像是如此慈祥,彷彿是她逝去多年的母親一般。這些日子來的委屈、恐懼、怨恨……全部湧上心頭,再也抑制不住,頓時癱軟在地,淚如泉湧。

無緣道長猝不及防,忙上來勸慰道:“姑娘,姑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秋嬋趕緊上來攙扶,低聲勸慰。

好半天,蔡蘭才止住泣聲,她這麼放聲一哭,倒把這些日子的鬱積哭了出來,心境鬆快了不少。收聲道:“秋嬋姐,幫我上供吧。”

這邊主持早就備好了專供大戶進香使用的藤編蒲團,秋嬋亦將帶來的供品呈上,又將帶來的藏香燃著,蔡蘭接過,默默祝禱。

蔡蘭進過香,秋嬋亦燒香祝禱。隨後照例又是各殿依次進香。隨後才在主持的引領下來到後院。

蔣秋嬋攙著蔡蘭進入院中,卻見東邊廂房內有人聲,知道這必是易浩然所說的駱家的女眷了。再看東廂房簷廊下的簾子後有個男人的身影在晃動――大約就是郝師爺了。她便故意放慢了腳步。

易浩然見蔣秋嬋的視線朝著這邊投射過來,又放慢了腳步,知道她已注意到自己,便將簾子微微拉動了幾下,只見秋嬋微微點頭,攙著蔡蘭走了過去。

進了正房,裡面早已預備好消暑的瓜果,又有人送來涼水和毛巾供蔡蘭洗漱。蔡蘭洗漱完畢,便在東邊一間裡休憩。秋嬋便藉機走了出來。

易浩然見院中無人,便悄悄地從簾後走出,朝著秋嬋做了個手勢,指了指院子一角的芭蕉樹後。秋嬋微微點頭,看了看正房內無人注意她,心砰砰亂跳,竟莫名有了種在做壞事的刺激感。

院角的芭蕉樹後有幾塊湖石點綴,又有花木遮掩,是個私下說話的好地方。易浩然低聲問道:“蔡姑娘如何?”

“今日原有些懶懶地不想來。我攛掇了她許久,又說定好了不便改,她才出來的。”秋嬋道,“才時進香的時候大哭了一場――看模樣心境倒是好了許多。只是她現在有些乏力,在暖閣裡休憩。”

“你做得好。”易浩然誇獎道,“真是女中豪傑。”

這一聲贊卻讓秋嬋心中小鹿亂撞,砰砰直跳。眼前的郝先生,雖然年逾五十,可是氣宇軒昂,舉手投足都有一種鎮定自若的風度,說氣話來即和藹又通透著事理――若說起來,自家丈夫遠不及他……

“先生過譽了。”秋嬋不覺有些忸怩。

易浩然根本沒注意到他眼前的小女子的心境,只顧著說自己的安排:

“一會中午會送素齋來,用過飯之後,你要說服蔡蘭出門走走消食物,”他指著正房抄手遊廊旁的月洞門,“那門進去有個小花園,我會在那裡等著。你只要設法讓蔡蘭進去便是。餘下的事情我來做。”

秋嬋默默點頭,道:“我知曉了。只是蔡姑娘的心境時好時壞,先生託付起事情來要小心,莫要觸了她的痛處。”

易浩然回到廊下,這邊小道士送上了香茗,卻是荷葉茶。這種茶,丁阿桃過去在本地的米糧公會的會首家的喝到過,是龍母廟的道士們自己製得,最是名貴不過。道士們多以此作為人情送給本城的大戶人家。此刻喝在自己口中,自然又是一份別樣的感受。

她見易浩然在廊簷下不肯進來,便叫溫蘊送了一盞茶過去。

“多謝溫姨娘。”易浩然接過茶,一本正經道。

溫蘊用茶盤掩住了嘴笑道:“郝先生,你總是這麼客氣。”

“哪裡,這是禮數。”易浩然道。

“你這禮數真是周到,果然是讀書人。”溫蘊放下茶盤,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你為什麼不進屋裡坐著?非到這廊簷下。”

“這裡透氣,有風。”易浩然見她天真,笑道,“再說了,我一個男人,天氣熱大汗淋漓的,在屋裡豈不是燻著了太太?”

“我們家是做買賣的人家,哪有這麼講究。”溫蘊道,“太太也不講究這個。”

“話雖如此,然而聖人有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易浩然喜歡她的天真無邪,笑道,“男女有別,你和太太在屋子裡,我自然不該在裡面。”

“哎呀,郝先生你可真是個酸-秀-才!”

易浩然哈哈大笑,道:“姨娘說得不錯,郝某就是個把聖人之言奉為圭臬的酸子。”

溫蘊愣了下,拿帕子掩著嘴笑道:“先生真有趣。對了,先生,才時我見你去芭蕉樹後面了?那後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易浩然一怔,沒想這居然會被這小女子看見!他趕緊掩飾道:“我見幾棵芭蕉綠得可愛,過去瞧了瞧――果然是個壺中勝景,便在那裡坐了一會。”

溫蘊不知道什麼是“壺中勝景”,正要發問,見外面有小道士端著托盤進門;後面又有個火工道人提著食盒進來,便知是送午飯來了,趕緊道:“廟裡給咱們送午飯來了。去吃飯吧。”

廂房的穿堂裡早已擺上了八仙桌,佈設上碗筷。駱家到底是個商賈之家,並不似易浩然那般講究禮數,他自然也不能太過迂腐了,只得告了座,在西賓席上落座。

桌上的飯菜並不多,但是頗為考究:冬菇燴髮菜;涼拌鞭筍;素鵝;羅漢齋,另外一大碗蝦丸湯,雪白的蝦丸和嫩黃的韭黃漂在湯麵上,看著就誘人。飯食是本地的香米烹製的荷葉粥,另有一盤銀絲。

小道士又送來廣西的名產桂林三花酒和四個下酒的乾鮮果品。丁阿桃心境甚好,便叫大家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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