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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壽安正在寫字,忽然聽聞牢頭傳喚,一驚,一管毛筆頓時掉落在紙上,汙了一大片。
“何事傳喚……”彭壽安勉強按捺住心頭緊張,問道。
“新來的縣長要見你,收拾收拾,馬上跟著羅科長去。”
彭壽安聽說是新來得縣長要見他,立馬放下心來,多少還有些小興奮。看來新縣長對自己還有重用的意思在內。他忙不迭正帽理袍,做出一副莊重肅穆之相來,道:“請牢頭前面引路。”
牢子心中暗罵:“你個餓不殺的酸子!”不過這會縣長要見他,保不齊過會又是“顧問”了,不敢怠慢,賠笑道:“老爺您這邊慢走。”
彭壽安微微頷首,邁著四方步子踱了出去。看到羅奕銘他趕緊拱手為禮:
“羅科長,學生有禮了……”
“客套話別說了,縣長在等你。”羅奕銘看眼前這老頭精神倒還不錯,完全沒有當初被關進去時候“萎靡欲死”的意思,心道:這老傢伙倒是能活!
然而此時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顏面上也不能不客氣些。再說蓽達是個年輕女人,還得先提醒他一下,免得這老東西“莫名驚駭”所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當下便將新縣長的情況說了下,又提醒道:“元老院法度不類明國,莫要說做評說!”
“學生謹記在心。”彭壽安聽了他的話,原本有些躍躍欲試的心情頓時壞了一半。心中暗暗埋怨黃主任是中了什麼邪――自古女人當家,房倒屋塌。陽山雖然算不上什麼大縣,縣長也是個“百里侯”,弄個女人來縣長,真是曠古奇聞!
要是太平年景,黃主任這麼亂來也就罷了,只要有一二能幹的幕僚輔佐,女縣長垂拱而治,至少鬧不出大亂子來。眼下陽山可是烽火遍地的亂局!便是委他彭壽安當縣長亦自覺無法收拾,何況一個年輕女子!如此兒戲,這大宋是要亡啊!
要不是他此刻正在陽山大牢門口,若是在臨高,大約就要去元老院“進諫”了。彭壽安穩了穩激動的情緒,想到自己還是半階下囚半客卿的身份,原本激昂的情緒才冷卻了下去:自己眼下身在不測之間,還管他人鳥事!且去瞧瞧這女縣長到底有何妖媚之處,竟能將黃元老魅惑的五迷三道,竊據高位。
到了縣長辦公室,卻見女縣長正坐在桌後辦公,瞧身影瘦瘦小小,身材單薄,竟似個孩子!
“蓽縣長,彭顧問來了。”
蓽達抬起頭來,看到眼前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穿著明國人的衣服,氣度打扮,頗似她在臨高時候茉莉軒裡看到的冬烘先生。她有點了點頭,道:“彭先生,請坐。”
彭壽安見這女子樣貌甚輕,面板黝黑,竟是個年輕的姑娘!頓時吃了一驚,心道這模樣和老家的粗使丫頭也沒什麼不同!連對方沒有起身相迎的不快都忘卻了。
蓽達說:“彭先生,我是新來的代理縣長,蓽達。”
彭壽安雖說震驚,倒還沒忘記禮數,欠了欠身子道:“敝人彭壽安,現任本縣顧問。”
蓽達注視著彭壽安,說:“彭先生,眼下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就不與你客套了。我們在陽山的局面很困難,亟須開啟新得局面。我初來乍到,不熟悉本地情況,你既是我們的顧問,也當過明國的知縣,對這陽山應該是再熟悉不過了――想想聽有你什麼看法。”
要在過去,這話說出來,彭壽安必得好好賣弄一番才是,但是王初一的事情讓他嚇破了膽,哪裡還敢再“獻策”,只是一個勁的說自己“愚鈍”“老朽不堪”,不肯再說半個有用的字。
蓽達聽得厭煩,她知道彭壽安是怕重蹈覆轍,便誠懇的說道:“彭先生,我知道你現在有顧慮。不過我們都知道你沒有任何壞心。不管是你還是王縣長,大家都是想把這陽山治理好,讓元老院放心!再說你也只是一個顧問,具體施政的錯誤應該由我們當行政領導的人來負。所以你不用有什麼想法,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羅奕銘暗暗吃驚,心道這蓽達好大的膽子!不但對責任大包大攬,而且明確說王初一的失敗,責任不在彭壽安――這是定性定調子話,向來只有元老院能說,便是一般的元老,都不敢輕易說這種話。
這番話說得誠懇,彭壽安為官多年,從來沒遇到這樣說話明白的“官”,他心中微微感動。道:“不是學生推諉,實在是學生方寸已亂――當初王縣長以腹心待我,學生為他出謀劃策,原以為能助他平定陽山,掙一個大好的前程。沒想到書生空談,終是誤國。王縣長中了圈套,損兵折將,自己亦身負重傷,命在不測之間。學生已是靦顏人世,哪裡還想得出什麼‘看法’……”
蓽達見這老頭子說得動情,眼中似有淚花,心想這個人倒還算誠懇!便又安撫道:“你不要激動!我們現在在這陽山縣是同舟共濟!目前的形勢非常困難,我們亟須開啟局面,你是我們中間最熟悉本地情況的人了,所以這上面還要你多多協助。”
彭壽安拭了拭了眼臉,道:“若說要學生再出謀劃策,學生恕難從命。不過只要是陽山本地之人之事,學生只要知道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有什麼差事要差遣學生,學生亦當盡心竭力。”
羅奕銘暗罵這老傢伙“滑頭”,蓽達卻不以為意。問道:“既如此,我想了解下本縣有力的縉紳大戶的情況――名聲要正派。”
“這個容易。”彭壽安見不要自己獻計獻策,心定了一多半,至於縣裡的情況,他在這裡當了幾年縣官,和縉紳大戶們堪稱“魚水關係”,再熟悉不過。
他略一思索,道:“本縣縉紳中的頭號人物,便是歐陽熙了。”
歐陽家世居陽山,祖上亦曾出仕為官,科名幾代綿延不絕,在陽山儼然是世家大族。到了歐陽熙這一代,他本人並無科名,算是一介布衣,但是他兒子歐陽達又是天啟年間的舉人,因此歐陽家在本地頗有號召力。
“他家在縣裡名聲如何?”
“歐陽老爺平日裡急公好義,為縣裡效勞良多。就說這韓公讀書檯吧,便是歐陽老爺發起重修的……”
蓽達點點頭,她知道歐陽熙就是幹訓班上元老們經常提到的“鄉賢”。當然,元老們提及這個詞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種玩味的鄙夷態度。在元老內部,如何看待鄉賢也是首長們經常爭論的焦點――這種爭論有時候會直接帶到課堂上。不過,總體上,元老院對鄉賢們是排斥和不信任的。
“他急公好義,總不見得就是修了讀書檯吧?”
“這是大事,若說修橋補路,救濟災民之類的小事,歐陽老爺亦做過不少。”彭壽安在陽山為官,和歐陽家相處甚歡,許多難辦的公事都是得了他家的幫助才算是瞭解的。自然他也投桃報李,對歐陽熙家多方“照顧”。
“他家在哪裡?”
“歐陽家原在城裡就有宅子,鬧瑤亂的時候他們舉家遷到鄉下的寨子裡去了”
“他家有團勇麼?大約有多少人?”
彭壽安有些吃不準這女人的意思了,不免有些慌亂,道:“大約……不過……二三百人罷……”
蓽達見他忽然言語支吾,有些奇怪,再轉念一想完全明白了。她正色道:“彭老爺!我問你他家的情況,就是因為你說他家‘急公好義’,是‘正直本份’的良善人家。我也不用瞞你,我們現在在陽山的情況很危險,須得尋找本地有力大戶的支援。此事事關重大,你知道什麼便說什麼,莫要隱瞞亦不要誇大。”
彭壽安連連點頭,心想這女子倒也有些見識!若是首長不派來援軍,就他們這些人無論如何也打不開陽山的局面,若能取得歐陽熙這些人的支援,的確不失為一條好計策。
但是類似的想法他當初也曾經向王初一談過,王初一雖然很贊同他的看法,但是卻並沒有採納。彭壽安一度很是不解――時間久了他才明白:元老院對鄉賢一貫是不太感冒的。
想不到王初一不敢做得事情,這女子居然敢做!彭壽安在敬佩之餘,也不由得對陽山的局面暗暗驚心:局面莫非已經壞到了元老院“不擇手段”的地步了麼?
他定了定神,道:“他家鄉勇倒亦不算多,不過百人。不過他家中子弟眾多,又有許多長工佃戶。若遇到危急之事,頃刻便能武裝起半千之數。”
“人還真不少。”蓽達又問道:“這歐陽家可有什麼有民怨的事情?”
彭壽安一聽,趕緊打起精神。元老院十分看重民間口碑,其中關節重大。他略一思量,斟酌著字句道:“學生才時說了,歐陽家素來急公好義,家風嚴謹,大的民怨是沒有的。不過他家是大族,人丁興旺,族中子弟有三四百丁,良莠不齊在所難免。況且這等大族在地方上行事亦難免強橫,請縣長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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