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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時候在平民百姓中火葬是很常見的。朱元璋簡歷明朝之後,認為火葬是“胡俗”,大力推廣土葬,禁止火葬。但到了明中後期的南方地區,殯葬習俗已經出現了一些“違禮”的趨勢,停喪不葬和私自火葬都是這種趨勢的表現。但是停喪不葬的多是出於尋找風水寶地的考慮,反對火葬的多是家風嚴整的儒學信徒——這兩類人重合程度並不低。而選擇火葬的大多是不堪明末奢靡殯葬風氣或者買不起風水寶地當墓地的人群,簡言之就是經濟條件差的家庭。

在當時許多人的觀念中:燒化屍體,那是赤貧人家、凍餓而死的“路倒”以及無人收埋的死囚才有的待遇。兩相對比,必然是反對火葬的和停喪不葬的有更大的反對力量和煽動力量――更何況他還將已經下葬的病亡屍體掘出焚燬!

火化病亡者屍體的的方案在元老那裡沒什麼反對的聲音,這讓不怎麼在乎民間輿情的林默天形成了一種“這事大家都在支援”的錯覺,政策推行初期遇到零星的反抗,他還覺得這不過是百姓對於政策的暫時反彈,不足為慮,卻沒想到矛盾已經越來越尖銳了。

古中國對頻發的瘟疫並非沒有賑濟措施,相反,封建政府也會採取施藥、祈神、設立慈善機構等等各種方式來干預民間的瘟疫。雖然因為理論指導的方向性錯誤,往往收效不大,但比起當前林默天採取的入室消毒、強制火化等方式,顯然帶有更加明顯的慈善性質,也更容易被百姓接受。本來除了少數海南來的歸化民和受過現代醫學救助的本地市民,普通百姓對於元老院帶來的現代診療方式就心存恐懼和疑慮,再加上這些強制性的“虐政”,如果不是伏波軍壓陣,他的政策根本無力推行——其實即便在當前伏波軍全力支援的情況下,他面對的局勢也已經非常不利了。

“丟距螺母,老子不過作為一個衛生工作者,怎麼把我搞到移風易俗這攤事上去了……”林默天苦惱地看著下面發上來的輿情報告:病亡者家屬偷偷拋屍埋屍的;老人為了躲避火化自盡的;指責防疫隊員“入室窺看婦女”的――甚至有女子為此上吊自盡的;武力反抗隔離封鎖措施的;從長洲島隔離區想辦法外逃結果途中溺死的;散佈流言說隔離政策就是把人關起來活活餓死的,甚至還有說元老院是在燒死活人作妖法的……

宣傳口已經緊急啟動了更大規模的宣傳攻勢,綜治辦的宣傳隊和秦元老投入的大量新老輿情員無孔不入地在街頭巷尾、勾欄茶肆鼓吹鼠疫的致病原理、傳播途徑和隔離的必要性,緩解了一部分起初劍拔弩張的氛圍。但是低行政水平下的政策執行,想要搞精準化管理是不可能的,只能採取基層易理解好執行的“一刀切”,如此便難免出現“一抓就死,一放就亂”的老問題。

在這個“一刀切”之下,整個廣州已經被搞得雞飛狗跳的了。林默天曆史知識懂得不多,總還知道清初為了留辮子的問題鬧出江南民變――不能因為自己有強大的武力做後盾就低估市民的反抗意志。雖然這廣州城裡無論國民軍、拔刀隊、白馬隊還是國家警察――現在都要聽他指揮。真出現大規模的騷亂,他只要下令鎮壓這些暴力機器是絕對不會半分猶豫。但是開槍的後果同樣他來承擔。如果廣州市民對他的衛生政策的對抗引發大規模的騷亂――死幾個人對他這個元老當然不算什麼――落下個工作急躁、激起民變的評語,以後可就別想再獨立主持什麼工作了。

怎麼辦?林默天看著桌上堆積起來的《輿情報告》和《每日防疫報告》,心裡備受煎熬。

要不要鬆一下?這個念頭一直在他心頭盤桓,反正這個時空荒地多得是,在遠郊劃出一座荒山作為病亡者的墓地。屍體深埋,墓地四面拉上鐵絲網……

這麼一來,雖然還是包含有強制的殯葬政策,至少是不用再火化屍體了,防疫上面對的反對壓力也會小很多。

這念頭一上來,他便再也坐不住了,拉開牆壁上地圖簾子,開始仔細的研究起來。

他正在沉思,通訊員給他送來了最新的信件。林默天粗粗看了一遍,其中有一封正是從臨高總醫院檢驗室送來的――他不由得精神一振,檢測報告出來了。!

上週他就將從東山居號和和全城多個地點採得的捕獲的老鼠組織樣本送回臨高的總醫院作細菌培養,以確定鼠疫菌的傳染來源。

他迅速拆開報告,檢測報告證實了他的估計:東山居上捕獲的老鼠組織樣本培養中發現了鼠疫耶爾森菌。其他地方的老鼠的組織培養均未檢出鼠疫耶爾森菌。

“該死!”他猛的拍了下桌子,叫道,“來人!”

秘書立刻出現在門口。

“你起草一個命令,收件人是長洲島隔離營指揮官。要他收件之後立刻將檢疫錨地的東山居號焚燬。要燒得乾乾淨淨,一片木板也不許留下!明白嗎?”

“是,首長!”

“命令防疫大隊,將已扣押的涉及興福山貨行、東山居兩家貨棧的貨物及生財傢伙、衣物等全部送流花橋焚燬。”

“是!”

秘書離開之後,林默天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直接的傳染源被切斷,的確是一件喜事。然而鼠疫既已傳播開,疫情決不會就此消退――他有一種預感,疫情的最高潮還沒有到來。

一旦疫情升級,那麼防疫手段還要進一步升級。一想到接下來的矛盾,林默天更是頭疼不已。

要不要放棄將病亡者火化政策呢,林默天正對著地圖糾結,忽然秘書又進來了,她有些小激動,結結巴巴道:“報……報告,首長,文,文首長來了!”

林默天嚇了一跳,全廣東的元老幾十號,姓文的可就只有一位,那就廣東大區區長兼軍管會民政長。加號大宋兩廣宣慰使的文德嗣――廣東的最高地方行政長官。

文德嗣到廣州之後很少在地方政務工作會議上露面。雖然他經常出現在各種公眾場合,比如歸化民幹部表彰大會、廣州工商聯成立大會……但是在具體政務上,廣州城裡文總的存在感是很稀薄的。包括上次鬧得滿城風雨的巫蠱案,他也只是在事後“看望了劉翔同志,並且囑咐劉翔同志保重身體,加強學習”。對整個案子偵破和審理即不參與,也不“指導”。完全是垂拱而治的意思。以至於廣州的歸化民幹部“只知有劉市長,不知有文區長”。

在林默天看來,文總對廣州很少過問是件好事。自古縣令附郭最難做,何況是附郭省城!上面“婆婆”喜歡指手畫腳的,地方領導就很難做事。文總也算是用實際行動支援了劉翔的工作。

“快請進來。”林默天趕緊整理了皺巴巴的衣服――他已經一週沒有正常的洗澡休息了。

當大夫的好處之一就是元老們基本全認識,而且關係都還不錯――這自然是因為本時空沒人敢得罪醫生的關係。

“文總――”林默天迎了上去。

“老林啊,別客氣了。”文德嗣握住了他的手,端詳了下他的面孔,“你的臉色不大好啊,要注意休息。”

“多謝文總關心,我哪裡睡得著……”林默天雖然知道這不過是領導的套話,但是這些日子來文德嗣是第一個關心他身體的人,心中不免還是些感動。

“防疫工作不是一朝一夕,把身體搞壞了,我們的防疫工作還怎麼搞?”文德嗣含笑道,“坐吧,坐吧。”

兩人在沙發上落座――這算是林默天辦公室裡最奢侈的傢俱了,為得就是能夠隨時隨地的睡上一小會。

林默天知道文德嗣特意穿過瘟疫傳播的街道來他的辦公室,自然不是來噓寒問暖的,多半是想了解下疫情的發展狀況。他立刻整理了下思路,開始向文德嗣介紹起疫情來。他把目前的局面,採取的對策,遇到的問題,都一五一十的簡要做了個介紹,特別是提到了目前火化病亡屍體和進戶調查遇到的種種阻力。

“……以前總覺得這些舊風俗不過是可笑而已,現在看來,在老百姓的頭腦裡還真是金科玉律一般的存在……”他接著就說起了有老人因為擔心染病身亡後被火化,直接自盡,“我真是想不明白,就算是風燭殘年,生命也總還在延續。何況他根本就沒染病!就為了確保死後能有口棺材,不惜結束自己的性命――這思路我真是弄不明白!”

文德嗣點燃了一支雪茄,微微含笑的聽著他發牢騷。

“為了火化屍體這件事,廣州城裡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都在咒我‘一命嗚呼’!”林默天想到前不久警察查抄到的揭帖,把自己說成如同惡魔妖怪彷彿,不由的情緒激動起來,“魯迅真是個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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