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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秦絕乘車回到民宿。

前有陸醫生的開解和建議,後有今天一心一意撲在演戲裡的切身實踐,她自覺狀態緩和不少,心下暗歎“逃避可恥但有用”。

不過想是這麼想的,睡前秦絕還是略略猶豫一秒,手指按在印有“絕”字的象形圖示上。

回家早已是她的習慣,說改就改不大現實。細算起來,自那晚直播reaction《心影連結》前兩集後也有三四天不曾關注卿卿們的動向,不論是出於私人的想念還是出於放不下的擔憂,似乎都到了回去的時候。

點進話題區,沒有被戾氣滿溢的吵架帖直接糊臉,秦絕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指尖在螢幕上滑動,今晚家裡很活躍,即時回覆數量排在前三的帖子分別是【《白晝之雨》首映會線下拼團or面基】、【期待大後天的《心影連結》第三集!】以及【閒聊發瘋專用樓】。

看著看著,秦絕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錯,有新東西可以看,家裡的注意力明顯被有效轉移,難得和諧。

秦絕搖搖頭,無聲地笑了一下。

她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很有種幼兒園食堂阿姨的思維風格——多做飯,再多弄點花裡胡哨的零食,把這幫小傢伙們都餵飽,這樣他們就能安靜一些,不會吵,不會鬧,不會哭著喊餓,讓人多省點心。

默默窺了一會兒屏,秦絕轉向提問區。

《白晝之雨》在國內是多點首映,捧回“金獅獎”的賀栩不在意票房,定檔釋出會後便沒再出席大型活動,也不打算在某地特意舉行電影首映會。是以,演員這邊多由湯廷帶著何暢、王茗等人在外跑路演,地點分配得比較鬆散,明天上午在京、滬、港等地各有小型首映見面會。

有卿卿問秦絕去哪場,森染以總經紀人的身份回答“忙著拍戲,哪場都不會出席”,並表示大家可以自由選擇合適的場次去影院觀看《白晝之雨》。

這一回應起初還引起一波小小的遺憾,但因為理由充分,所以幾天過去,家裡有關首映的風向從“呃啊又失去一個追線下的機會”轉為“和同好一起約看電影”,總算回到了之前“沒有正主不要緊,我們內部消化.jpg”的隨和氣氛。

逛完一圈,熟悉的感覺讓秦絕心下稍安。

就是不知道能持續多久,《白晝之雨》上映過後是影評潮,或許會再起事端……

秦絕咂咂嘴,及時止住發散的思維,控制著自己不要草木皆兵,凡事都先往最壞處想。

她放下手機盯著天花板發呆,半晌把它重新拿回手裡,找到那天的京城接機Vlog,點開看了一遍。

鮮活的笑語牽動思緒,也帶回秦絕臉上的笑容。

“呼,不想了,睡覺。”

少頃,秦絕抬手熄滅床頭燈,闔眼入眠。

……

次日,十月七號,《白晝之雨》正式公映。

因著在維納佐拉國際電影節收穫的兩項大獎、兩項提名,《白晝之雨》的首日票房遠遠超出同型別影片。據好事者統計,這一日內35%左右的觀眾奉獻出電影票的原因是出於瞻仰和好奇,並非對電影本身感興趣。

“不過有趣的是,這部分觀眾在觀看結束後或多或少地改變了原先的想法,具體詳見……”

手機裡的營銷號影片在此時放出一張餅狀圖,佔比前三的分別是“電影牛啤”、“賀栩牛啤”和“秦絕牛啤”,剩下的則是“沒看完”、“還行吧”、“無感”和“低於預期”。

喋喋不休的講解聲還在繼續,方木泉搖搖頭退出這個誤點進去的影片,這些資料或許很合大眾的胃口,但對他構思影評毫無幫助。

嘆了口氣,方木泉靜靜坐在桌前,心情複雜。

他有很多話想說,卻無從下筆,久久不曾伸手敲打鍵盤。

方木泉今天連續看了三遍《白晝之雨》。

他此前有意規避著外網的劇透,對這部影片劇情的瞭解僅限於它的宣傳語和標籤。因此,在真正走進電影院之前,方木泉始終以為這是一部主要講述犯罪,摻雜“戀愛”和“搞笑”元素的恐怖片。

沒想到,背刺來得如此突然。

這當然不是說《白晝之雨》的標籤打得不對(雖然確實有詐騙嫌疑),而是指方木泉猝不及防地被“雷點”擊中,以至於在電影放映的後半段,他只是一手扶著本子,一手握筆,保持著這個姿勢呆愣愣地看著螢幕,什麼都沒有記錄下來。

方木泉遭受過校園暴力。

他已至中年,還差一歲便是不惑,漫長的歲月足夠他治癒昔日的創傷,他也的確從當年的陰影裡走了出來,成為一名誠懇老實、今年剛剛榮升金星的知名影評人。

但饒是如此,在面對校園暴力相關題材的作品時,方木泉還是會給自己多留一些空間和餘地,等做好心理建設之後再正式觀看。

結果《白晝之雨》藏得太深,半點風聲不露,方木泉慘遭背刺,看完首映的反應與旁邊其他觀眾毫無區別:沉默,嘆息,眼圈泛紅。

他走出影院,當時還是上午,和煦的陽光撫慰著他的情緒,身為影評人的專業素養也在心境平復後重新探頭。

於是方木泉轉身買票重刷。

第二遍《白晝之雨》,他沒像上次那樣失態,然而秦絕的演繹還是輕而易舉地抓住了他的心緒,下意識吸鼻子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再次淚目。

感性壓倒理性,方木泉的筆記末尾又是一片空白。

他長嘆一聲,這次連走出電影院再往回折返的步驟都省了去,乾脆地掏出手機,線上訂票,再到機器前自助取票,一氣呵成。

第三遍,總歸有前兩次的洗禮,方木泉狀態漸佳,終於能夠從一個專業的影評人而非觀眾的視角來看待《白晝之雨》這部電影。

三刷完畢,對飢餓毫無所覺的方木泉滿心感慨地得出十分廢話的結論。

《白晝之雨》能榮獲“最佳影片”獎,秦絕能成為“海明珠”影帝,都不是沒有原因的。

有一種卓越叫眾望所歸,有一種優秀叫有目共睹。

踏上回程路的方木泉幾乎能不負責任地說出一句話:所有覺得秦絕在這部片子裡演技不行的人,肯定都沒有耐心地看到最後。

笑眼落淚,令人震撼的表演。

作為從《囚籠》開始便對秦絕這個演員有所關注,偶爾也以“伯樂”一詞自我調侃的影評人,方木泉在買票前就決定要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品讀《白晝之雨》,和《白晝之雨》中秦絕的精湛演技。

現在卻沉默著,不知道該寫什麼。

其實“校園暴力”這個誘因並不罕見,小到刑偵劇裡的罪犯,大到星火寰宇(StarfireUniverse)公司打造出的超級英雄宇宙,沉迷該系列的電影粉絲們都經常吐槽“這年頭反派要是沒點心理陰影、童年慘案,根本不好意思出來當反派”。

方木泉自己就是主打恐怖、犯罪等題材的影評人,對“因為遭受過家庭暴力/校園暴力從而心理扭曲走上犯罪道路”這樣的情節已經見過太多。說句有點缺德的話,很多作品裡這種設定幾乎可以說是成為了一種“時尚單品”和“萬金油”,假如創作者想要洗白反派,或想給犯罪分子的形象塑造找個過得去的理由,那麼最省事的辦法就是給他們安排一個悲慘的童年。

可《白晝之雨》不太一樣。

它與常見的作品不同,並沒有一上來就把校園欺凌的場面鮮血淋漓地展現給觀眾,以此營造衝擊感,獲取強烈的共情。

它給出的只是結果,多年後的結果,以成人的視角去看待那些在青春期“已經發生過”的故事。

很像在偷懶。

但傳達出來的卻更多是殘酷。

因為“已經發生過”,直接等同於“無法被改變”。

《白晝之雨》講述的,只是一個發生在現代都市背景下的故事。沒有魔法,沒有科幻,不能穿梭時間也不能抹掉記憶,那麼……

人要怎麼樣才能改變一件已經發生過的事呢?

做不到啊。

正如那個寓言小故事裡說的,往木柵欄上敲釘子,釘子可以拔除,被釘子刺穿的窟窿卻無法修補,再怎麼做都不能完全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了。

人心的傷口亦是如此。

《白晝之雨》,多麼狡猾。

詩情畫意的片名,荒誕可笑的三角戀,平凡普通的社會底層人,一層又一層,像裹在刀片外面滋味寡淡的糯米紙,觀眾毫無所覺含著這顆自以為平平無奇的糖果,尋思著它到底哪裡好吃,然後就這樣全無防備地被刀了一嘴。

方木泉又一聲長嘆。

這篇影評,他究竟該從哪裡開始寫?

每一個角色,“始終在旁觀的”田剛,“被流言蜚語左右的”邱雪,“自設微光為信仰的”王大力,“既受害也加害的”曹昊,“困於家庭又依賴家境的”蘇琪,身上都有意外之處,都有可寫的點。

其中最值得寫的當然是莫森。

可是從他起筆,實在太難。

若是寫得字字沉重悲愴,好像在試圖為他的罪行開脫。可若是輕描淡寫一帶而過,又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真棘手啊……

方木泉嘆著,他不想用常見的分析模板去套《白晝之雨》,太可惜了,他想“借題發揮”,在這篇影評裡說點什麼。

呼籲?警告?建議?

每一種聽起來都十分蒼白。

唰啦……

方木泉一頁一頁地翻著自己的觀影隨手記,看來看去,他覺得其實要寫根本不難,總結下來莫森的套路無非也是“因遭受過校園暴力,導致心理扭曲,走上犯罪道路”。

這句話可以套用到許許多多個角色身上。

但為什麼莫森這麼特殊?

為什麼秦絕就能憑藉莫森這個角色,成為第82屆維納佐拉國際電影節“海明珠”影帝?

方木泉沉默又沉默。

桌面上的檯燈散發著柔和的暖光,安靜地注視著他的思考,他的糾結,他的回憶。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方木泉活動了兩下肩膀,敲敲鍵盤喚醒自動進入休眠模式的電腦,在空蕩蕩的文件裡打下一行標題:

《白晝之雨:一場慘烈的復仇》

3400+,和4.11的2600+共6000+,除4.11和4.12的更新外,額外補了3.27的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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