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與天鬥其樂無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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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面前的姜太一大如蒼天，好似主宰萬物的永恆存在，鬼谷子，才由此激發出了一種生命的本能，那是一種想要打破天地藩籬的鬥志！

能大宗師，如是之！

棋局進行到此，中原突圍已經開始。

鬼谷子在白棋大模樣裡輾轉回旋，或刺或飛，或尖或跳，招數高妙決非昔年水平，連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這場對弈之中，成長太多。

然而不論他成長再多，姜太一始終隨著他的棋力水漲船高，就似覆蓋在他頭頂上的蒼天，永遠高居其上。

這場棋，就伴隨著這一年趙國隆冬的大雪，日復一日，不斷地向前進行著。

忽有一日，鬼谷子靈光大閃，憑著一手一往無前的殺力，直接殺出了一角，但旋即姜太一那雪白手臂落下一子，竟如此陰冷，劊子手一樣扼住喉嚨，逼得鬼谷子口吐鮮血。

一直，下到了這一年的除夕。

快到了收官的時候了。

這個時候，鬼谷子縱觀棋局，一切都已經明朗了。

勝負半子，全在右下角那一劫上。

他收官之後，局中已經無子，但卻可以透過雙方互相提子的方式，來互相打劫。

打劫勝負，全在雙方掌握的劫材上。

鬼谷子的大龍死而不僵，此時成了好劫材，他每一提，姜太一則一手接一手應，直到提盡為止。

在這個過程之中。

姜太一驚訝的發現，鬼谷子身上的那一股大宗師的氣勢，也似在猛烈拔起。

若沒記錯的話。

這個世界，大宗師之上，就是那“神靈”之境了。

至互相提子打劫到最後一手。

雞將啼，天空東方一顆大星雪亮。

第二天，酒肆裡沒有多少客人。

冬天快要過去了，然而溫暖的春天還遠遠沒有到來。

待到鬼谷子把自己所有的劫材都提盡，落盡之後，他則看著這盤殘棋上的最後一角，不由如遭雷劈。

那是勝負之地了。

只需要一子落下，他便可勝了這一局。

然而，手中的劫材已盡。

一局好棋，眼看輸在這個劫上。

姜太一看著面前的鬼谷子，那正欲突破大宗師之境的氣息，忽然，似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下來，全然熄滅，形如枯槁也似。

他的心中也是敬佩。

兩年多了，他豈能不佩服這個凡人。

竟然可以和擁有元神推演算力的自己，下到這個地步，若不是最後缺了一個子，自己真要輸給……

鬼谷子渾渾噩噩的坐在原地。

忽地。

他看了一眼酒肆的後院。

蓋聶和衛莊不知為何，竟在院子裡比起了劍。

望著這一幕。

“縱橫，已有了傳人，身後無憂矣，我又何必再瞻前顧後。”

鬼谷子從原地站起來，霎時屋內外寂靜，空氣凝結，一股無比強大的大宗師之氣機，朝著酒肆內外擴散而去。

呼啦啦啦！！

酒肆門窗，盡數大開，寒風全入。

姜太一望著眼前的鬼谷子。

他目光凝重。

竟是感覺到了，在這一瞬間，鬼谷子的身上湧現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意境。

這股力量和意境，直接超脫了生死和黑白。

縱橫在了天地之間。

“姜先生，其實你我下的是棋，又不是棋。”

“紋枰論道，既是對弈，也是論道。”

“落子至此，人生無悔，我已經聞道。”

“更是已隱隱猜到了先生非俗世凡人，而我以凡人之身是註定不可能贏你，但，卻又並非全然不可能，既然，棋已輸，就來讓我以身為最後一子，來與你論道。”

鬼谷子對著姜太一大笑道：

“這最後一子，我舍了！”

一語落。

邯鄲城內，漫天風雪瓢潑而下，籠罩趙國。

鬼谷子一身氣息在姜太一眼中，似破繭成蝶一般，無窮壯大。

一股嶄新無比的意境，隱隱化為了一股人世間難存的力量。

那竟是一絲……

元神之力。

是經由鬼谷子畢生全身，乃至於這兩年來對弈至此積攢的一股偉大的執念，燃燒之後，化而為成的元神之力。

鬼谷子的身軀軟趴趴的坐在了椅子上。

自他軀殼之中生出的那一腔氣概和畢生修為捨去後化為了一縷元神之力，好似流星劃入局中。

姜太一怔怔出神。

望著棋盤，看著鬼谷子燃燒自己一生，最後以自己充當一枚黑子。

剛好劫勝了自己。

勝負已分。

自己，輸了！

他緩緩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再看向了眼前坐著的這個已經垂下頭去的老人。

大受震動。

心裡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他完全沒有想到，鬼谷子竟然能夠在最後做出這樣的舉動。

以命相賠進去。

也要勝自己半個子。

如此好鬥！！

更沒有想到，鬼谷子最後那一瞬，竟然凝聚出了修仙界的一縷元神之力。

雖然很小很微弱，只有一縷力量，但那是修士凝聚元神的基礎。

最為關鍵的是。

鬼谷子的那一縷元神之力當中……

蘊含著姜太一元神之中最為欠缺的東西。

那是一種人生！

一種天道！

隔得如此之近。

那是一個老人凝聚了一生的感悟，意境，燃燒了自己的一切，生命，修為，靈魂，得來的天道感悟。

“天長地久，而競爭、抵抗之波瀾與大地終古……在我縱橫家的眼中，矛盾是永久存在的，所以國與國之間爭鬥不休，人與人之間爭鬥不休……”

“老夫一生所悟，就是這天地之間的矛盾。”

“既然有矛盾，那就要鬥！”

“矛盾不息，鬥爭不止！”

“棋盤黑白，只是表象，真相是……”

“與人鬥其樂無窮！”

“與國鬥其樂無窮！”

“與天鬥其樂無窮！”

“哈哈哈哈哈！！”

這是來自於那枚黑子當中鬼谷子最後的大笑聲。

朝聞道，夕可死矣。

世間聞道者，莫不如是。

戰國時期，趙王丹二十二年，四代鬼谷子趙一，於酒肆中捨身悟道而去，勝天半子。

酒肆內，風雪還在灌入。

蓋掌櫃在極力關門。

滿店客人們仍還敬畏的望著那個腦袋垂下去的白髮老人，渾不覺他已經死去。

姜太一望著棋盤和眼前的老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來到此方天地三年了。

他一直在追求化凡，悟道。

今日，見到了。

一個活生生在他面前由凡人化道的例子。

只憑那最後鬼谷子領悟出來的元神之力，他必成元神，可是，他是在這方天地……

望著鬼谷子的屍體，姜太一募然道出了兩個許久未稱呼過的字眼：

“道友。”

“一路走好。”

鬼谷子可稱道友。

只怪，

生不逢世！

才三年而已，他就在這方天地之中，見識到了如此驚採絕豔之人，若不是世界限制，鬼谷子一定能夠成就元神，這讓他對於這方世界，再一次生出敬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