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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亥此時牙齒都要咬碎了。

他看向不遠處計程車卒,衛尉軍不愧是天下第一強軍,且李超練兵確實頗有可觀之處。

雖然此時琅琊臺已經冰寒徹骨,且飄落的鵝毛大雪之中,偶爾會驚現一些拳頭大的貨色,咣噹一聲砸在身上,士卒們依然不動如山。

至於是已然凍僵了,還是真的將昔日天下強晉那種好整以暇刻在了骨子裡,胡亥不得而知。

得益於衛尉軍精良的裝備,尚且沒有多少人因為冰雹而受到什麼嚴重傷害,就連馬匹,雖然被砸得身上傷痕累累者不少,至少在胡亥視野之內,還不曾見到有直接被砸倒者。

畢竟衛尉軍連戰馬都有馬鎧,雖然只防護了額頭以及脊背等關鍵部位。但是隻要頭顱和內臟不受重創,以戰馬的生命力,其他只是區區小傷。最多隻是以後不再適合作為戰馬使用而已。

然而這樣持續下去顯然不是一個事。胡亥雖然不讀書,卻也知道,所謂下雪不冷化雪冷,此時天上正在下大雪,尚不算嚴寒,若是等下雪停,恐怕自己麾下會盡數凍斃在琅琊臺上!

就連胡亥自己,雖然沒有冰雹砸身之苦,但是此時也感覺自己臉已經凍硬了。更別提頭上現在已經砸出了一個大包。

而趙高,身為他此次琅琊臺斬蛟之事的副貳,在胡亥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居然身體不適,跑回去睡覺了。

他能如何不適?

有多不適?

胡亥只覺得自己滿心的怒火幾乎已然要按捺不住!

他身為始皇帝少子,之前一直呆在秦宮之中,身旁的內侍個個俯首帖耳,他說什麼便是什麼。

而後始皇帝出巡,把他帶在身邊,命趙高為其師。而趙高乃是中車府令,始皇帝亦親口許諾,要讓趙高繼承他父親的郎中令九卿之位。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遷延了,但是一位中車府令,依舊大過一位沒有名堂的公子。且趙高亦全心全意為胡亥謀劃,短短數月之間,便讓胡亥從一個毫無勢力的公子,變成足以和大子扶蘇分庭抗禮的儲君候選者,趙高之功不可謂不大。

是故胡亥對趙高亦是言聽計從,畢竟自己能否成為秦二世,尚且需要趙高的謀劃。

然而,正如李超對胡亥的理解,胡亥此人,既不畏威,亦不懷德!

他的人生格言說白了便是十個字。

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

此刻胡亥尚且在琅琊臺上掙扎受苦,而趙高居然因為所謂身體不適跑去休息了,這讓胡亥著實不能忍!

若非斬蛟之事實在重要,胡亥恨不得現在直接帶軍下臺,找到趙高,問問他到底哪裡不適,可有刀子架在脖子上不適!

他忍無可忍地自兵車下鑽出來,抬手拔劍,直接刷刷幾劍把牛皮帳篷砍個稀巴爛,不顧頭上又被一顆冰雹砸中,陡然發出一聲怒吼。

“兵車可曾修好了?”

“稟偏將軍,大部已然可以勉強前行。”李超一邊將盾牌遮到胡亥頭頂,一邊條件反射地開口。

方才李超在狹窄的山道上命令兵車調頭,由於秦時兵車尚且沒有真正意義的車軸,輪子是直接楔在兵車側面,而車軸本身僅僅起到承重的作用,並不隨輪子一起轉動。若是平坦地面直行尚且不會有太大問題,然而若是掉頭,則極易因為受力不均勻,導致輪子從兵車上被拗下。

不過越是簡單的東西維修起來越簡單,輪子從車上掉了,重新把所謂的“管轄”裝好就行。只有那幾輛因為在霧氣中相撞而損壞車轅的兵車,維修起來略麻煩點,但是問題亦不算大。

畢竟每輛兵車尚有七十五名兵士隨行,車轅損壞無法再用戰馬拉,推著走亦是一樣。

“既然能行,吾等現在便速速登臺斬蛟!”胡亥惡狠狠地一揮手。

而李超則是一愣,他下意識地開口:“然而大霧……”

“何曾有大霧!”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胡亥狠狠地打斷了。

李超一怔,他看向四周,愕然發現,此時周圍已經清澈了起來。

雖然依然有薄薄的霧氣籠罩在四周,但是看起來亦像是冰霧,且與之前的大霧不同,此時的霧氣僅僅只是讓四周微微有點朦朧而已,已經無法如之前一般徹底遮蔽視線。

再仔細辨認,不遠處,便是登臺的御道,距離他僅僅不過數十丈而已。

“果然是蜃景!”他在心底暗暗地開口,然而心底的不安感卻愈發強烈。

蛟能布蜃雖然讓他有些意外,但是這亦說明,此蛟確實僅僅只是蛟!

一條蛟自然不可能行此夏日飛雪之異象,而且胡亥的頭都被打破,亦表明這絕非蜃景。

這說明,琅琊臺附近,或許,有比蛟更高階的存在!

“偏將軍,”他謹慎地開口,“吾觀這冰雹和大雪,似有蹊蹺。”

“有何蹊蹺?”胡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琅琊臺,或真有神仙天人!”李超咬咬牙,石破天驚地開口。

胡亥臉上露出一絲異色,他目光冰寒地看著李超:“騎都尉,爾,可是欲亂吾軍心?”

“不敢!”李超慌忙搖頭。

“既然不敢,如何敢在吾軍中言神仙靈異之事?”

胡亥聲色俱厲:“爾莫非不知,神仙靈異之說,皆為虛妄,是那些包藏禍心之賊子,欲欺於始皇帝,亦欲亂吾大秦天下?”

李超無言以對。

他看了看四周的薄霧,又看了看此時已經足足半尺深的大雪,又看著幾輛剛剛安好輪子的兵車試圖迴歸佇列,卻因為大雪底下隱藏著的冰雹硌住輪子,導致戰馬半天都拉不動,兵卒們只能把整個兵車抬起,短短几步路,竟是一步一抬。

而此去琅琊臺頂雖然已經不遠,但是山道有雪,本就溼滑。大軍過去,自然成冰。結冰的坡道上走兵車,光想想就已經讓人頭大。

李超真想問問少子胡亥,這些難道都視而不見嗎?

而且,琅琊臺頂,此時尚有一頭蛟,亦是大家此行的目標。

它不就是神仙靈異之屬嗎?

然而,胡亥話中之意,他亦聽得清清楚楚。

言神仙靈異者,正是公子扶蘇。若是世間真有神仙天人,那不就意味著扶蘇所言正確?

扶蘇正確了,那還有胡亥什麼事?

是故,為了大秦之天下,休說胡亥本身就是唯我獨尊的性格,根本不信神仙方士之流,便是有……

胡亥亦誓言斬之!

只不過……

李超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遠處的珠山。

真的能斬嗎?

而且,琅琊臺夏日飛雪之事,恐怕已然為始皇帝所知,否則趙高不會突然不適。

而始皇帝若知斬蛟之事出瞭如此多的變故,他又會如何?繼續斬蛟廢大子扶蘇嗎?

若是始皇帝心意不改,趙高為何離開?

若是始皇帝改變主意……

李超看了看身後這些士卒,自己這五千大軍如何?

要知道,此時這五千大軍的統領已經不是自己,而是胡亥。

難道,隨著胡亥一起,反了嗎?

……

李超身為統兵大將,而且,乃是名將李信之後,雖然主要學的是兵書,但是亦有幾分朝堂上的智慧。

他敏銳地從趙高的離去上判斷出來,或許發生了某些變故。

況且,他雖然不知道此時下雪的並不只有琅琊臺,而是開始慢慢擴散到整個琅琊郡,但是他至少知道,如此反常之天象,始皇帝必然已經得知。

天象反常,歷來都和人間無道聯絡在一起。似這等夏日飛雪,必然是君王無道!

無道自然是錯,那麼廢大子扶蘇事自然亦是錯!

廢大子扶蘇而上天有警,自然說明扶蘇方是天命之人。

縱使胡亥完成斬蛟之事,又如何?

難道還大得過天命?

不得不說,李超想得很透徹。然而,他終究只是一名騎都尉,他不知道,此時始皇帝雖然已然如他所說,重新屬意公子扶蘇,然而,卻已經病重無法視事!

當李超忐忑地隨著胡亥率領大軍向琅琊臺頂登去時,琅琊大營中,此時已然是一片肅靜。

大帳中,始皇帝靜靜地躺在軟榻上,身上蓋著裘皮,鼻子上還放著一團絨絮。

他雙目緊閉,胸膛亦看不到多少起伏,若非絨絮還在有節奏地晃動,看起來已然和死人差不多。

軟榻旁,站著一名白髮蒼蒼之人,正是醫官夏無且。

他一邊打量著始皇帝的臉色,一邊數著始皇帝的呼吸,手指還搭在始皇帝手腕上。足足過了數息時間,方才轉過頭來,看向衛尉羯。

而衛尉羯亦急切地開口:“始皇帝如何?”

夏無且面目高冷,他本就是神醫扁鵲之後,醫者在秦時地位崇高,而自從荊軻刺秦時,他以藥囊丟荊軻,立下大功之後,於秦宮之中地位愈高。便是始皇帝平日對他也是客客氣氣。

他微微搖搖頭,高傲的臉上露出一絲嘆息:“不好。”

“始皇帝,已然神脫!”他感慨地開口。

“何謂神脫?”一個聲音響起,正是趙高,他與李斯站在始皇帝軟榻旁三尺之外,目光灼灼地看著夏無且。

“人之魂魄藏於五臟六腑之中,若是臟腑受損,便會損傷魂魄。”

夏無且頭頭是道地開口:“始皇帝服石藥,肺部為石所壞,牽連至心。而心乃是神魂重要所在,心脈即創,神魂亦受重創。”

“觀之,便如神魂已然離體而去一般,便稱,神脫!”

趙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繼續開口:“神脫者,可有可救之藥石?”

“自然有!”夏無且冷冷地開口,而趙高與李斯面色一變,衛尉羯則是面露喜色。

始皇帝居然還能救?

“然而,”不料夏無且話根本沒說完,他冷笑著開口,“此時便是有藥在此,亦是枉然。”

“為何?”衛尉羯臉上的喜色凝固,疑惑地開口。

“爾看看始皇帝此時尚可進藥石乎?”夏無且臉色依然冰冷。

而衛尉羯陡然一愣。

他下意識地看向始皇帝,只見始皇帝依然雙目緊閉,對自己的大臣在身邊談論自己的生死,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衛尉羯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始皇帝,確實不可能再吃下任何藥石。

“如此,始皇帝是否還能醒來?”開口的是李斯,他一語就切中關鍵。

不止是他,包括衛尉羯,趙高,乃至躲在一旁的內侍,皆眼巴巴地看向夏無且。

而夏無且依然冰冷:“等死而已。”

“既然藥石都不可進,又如何能進食水?”

他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人若無食水,又如何能醒?若非始皇帝身體康健,此時他已然死了!”

衛尉羯如喪考妣,而李斯和趙高對視一眼,雙方都看到了對方心中石頭落地之色。

神脫者,若是放在後世,便是所謂的深度昏迷,幾乎與植物人無異。後世尚且還有插管或者掛水,這些手段在秦時當然不可能有。

先前兩人雖然料定始皇帝已然不可能醒,然而不得醫官確認,終究心有惴惴。

而此時此刻,醫官夏無且親口說出始皇帝已經不可能醒,只能等死,兩人心中之大石,終於落地。

夏無且乃是扁鵲之後,而且醫術通神,一手脈診神術,天下皆聞。

他若說始皇帝不能活,始皇帝便必死,這是大家皆認可之事,便是始皇帝亦不會反對。

這也是他膽敢在始皇帝面前言死的原因,要知道始皇帝自從一統六國後,已經嚴禁大臣在他面前說老和死兩個字,為此責罰者眾。

“不過……”

夏無且為人高傲,根本就懶得去看其他人的臉色。而且他本就醉心醫術,不理俗物。

而李斯則是眉頭一跳,他強行忍住一劍把夏無且直接劈了的衝動,拱手相問:“可是還有其他變故?”

夏無且看了李斯一眼,他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

“始皇帝已然神脫,”他斟酌地開口,“而神脫之症不可救。”

“且始皇帝身體早已油盡燈枯,只是強自支撐而已。”

“然而,方才吾診脈之時,雖覺始皇帝脈象細弱到了極致,似乎下一刻便會停掉。然而,似有一團生氣護住他的心脈,雖然脈象細弱,卻隱隱有生生不息之態。”

他好奇地看向李斯:“爾等,可是給始皇帝服食了什麼靈藥?”

靈藥?

所有人都是一愣。

吾等又不是醫官,哪來靈藥給始皇帝服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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