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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膳監三大太監,掌印陳祥、提督王勤、監督金興,收到指令,開始張羅著上酒上菜。

朱祁鎮冷冷地看了陳祥等人一眼,自己弟弟真是謹慎到家了,竟然連尚膳監都改成了三大太監共同掌管。這要是再想下毒,難度可成倍地增加了。

不料緊接著就發生了更加氣人的事情:只見林香玉絲毫不顧及皇家體面,從口袋中取出兩隻玉杯,兩個皮囊壺,還有兩方小小的油紙包,不用看,裡面肯定是包的秘製滷肉和爽口小菜。

林香玉將自帶的飲食大大方方擺在御案上,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以前皇帝根基不穩,如此謹慎大家倒也認了。如今整個內廷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下,還這樣天天像防賊一樣防著恭讓皇帝和文武百官,就實在有些過份了。

心懷不滿的大臣們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後國子監祭酒李時勉便站了出來,至君前奏曰:

“陛下,臣以為齊王妃此舉不妥。此乃朝廷宴會,豈有自備酒食的道理,今日亦有外藩使臣在座,這傳到外邦,成何體統,豈不貽笑四海?

且孟子有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之視君如腹心;

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之視君如國人;

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之視君如寇仇。

今陛下視臣等如寇仇,臣不知陛下寄望臣等如何視君?”

朱祁鈺眉頭一皺,還未及回覆,大理寺少卿廖莊也站了出來,替李時勉打起了圓場:

“啟奏陛下,臣以為李祭酒此言差矣,陛下並未視臣等如寇仇,只是齊王妃自作主張而已。

且如此重大場合,王妃不當與皇帝同席而坐。臣請陛下治齊王妃舉止失當之罪,並逐出正席。”

“哈哈哈,講得好,不愧是宣德朝的進士,到底老成持重。敢問大理寺少卿,可還有其他道理以教寡人?”

廖莊也當真勇氣可嘉,見皇帝垂詢,便將早就藏在胸中、不吐不快的逆耳忠言奏對於君前:

“臣不敢當陛下請教二字,臣曩在朝,見恭讓皇帝遣使冊封陛下,每遇慶節,必令群臣朝謁東廡,恩禮隆洽,群臣皆感嘆,謂恭讓皇帝兄弟友愛如此。

今陛下奉天下以事恭讓皇帝,願時時朝見南宮,或講明家法,或商略治道,歲時令節,俾群臣朝見,以慰恭讓皇帝之心。則祖宗在天之神安,天地之心亦安矣。

太子者,天下之本。恭讓皇帝之子,陛下之猶子也。宜令親儒臣,習書策,以彰儲君之德行,使天下臣民曉然知陛下有公天下之心,豈不美歟?

蓋天下者,太祖、太宗之天下;仁宗、宣宗繼體守成者,此天下也。

恭讓皇帝北征,亦為此天下也。

今陛下撫而有之,宜念祖宗創業之艱難,思所以系屬天下之人心,即弭災召祥之道莫過於此。

臣肺腑之言,還望陛下納諫。”

朱祁鈺滿臉含笑地聽完,對百官說道:“廖愛卿講的很好,真老誠謀國之言也。把這話登在明天的報紙上,讓天下百姓都看一看。

咱們禮部正好還缺右侍郎,就由廖愛卿接任吧。望愛卿能為朝廷匡正禮法、安定天下。”

說罷,朱祁鈺帶著林香玉站了起來,繼續補充道:“不過自帶酒水,是寡人自己堅持如此,和齊王妃沒有關係。

至於齊王妃不當坐於正席,愛卿言之有理。今日乃是大兄萬壽聖節,我只以弟弟齊王的身份列席。

要按愛卿教寡人的道理來說,寡人應該以郕王身份列席,才最為恰當。

不過郕王這王號實在太爛了,那是當年三楊亂政,蠱惑大兄,離間我們兄弟感情所為。

郕王之號,寡人不齒,更不願奸佞以此損傷大兄之聖德,所以我和王妃以齊王、齊王妃的身份,東向安坐即可。”

說罷,朱祁鈺回頭示意,王誠、舒良、陳林、黃七等人親自上前,將桌案移到了下首西側。

太子被抱回到周皇后身邊,朱祁鈺和林香玉則在下首西側面東而坐,正對著楊壎製作的屏風。

這下場面尷尬了,正應了李時勉剛才的話:你們不拿我當你們的君主,我也不拿你們當我的臣子。

廖莊本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要替恭讓皇帝在輿論上贏回一局的。

卻沒想到,皇帝竟然主動退讓了,就像條泥鰍一樣,愣是從廖莊設下的陷阱中滑了出去。

事情走向跟預計的完全不一樣,這下廖莊也沒什麼好辦法了:自備酒食這個小錯,皇帝認到了自己的頭上,還能怎麼辦,一個大臣,總不能因此這麼件小事就不依不饒,非要把皇帝殺了吧?

齊王妃不當坐於正席?沒毛病,皇帝以齊王身份,帶著王妃坐到下首去了。這下大家總沒話說了吧?

至於要求皇帝尊崇恭讓皇帝,善待太子,皇帝也答應了。

皇帝這樣一頓操作下來,反而讓人無處下口了。

廖莊只得躬身行禮,然後退了下去。等回到座位上,廖莊略一環顧,就能感受到許許多多的文武官員都在對自己怒目而視。

尤其是勳貴和武將那邊,要不是有安國公、武定侯極力壓制,甚至都有武將想要衝過來動手了。

打發了廖莊之後,朱祁鈺看向李時勉,冷冷笑道:“李祭酒,前一陣子,翰林侍講劉學士向寡人進獻了仁廟《實錄》及註解。

寡人都讀過了,只是有幾句話不解,不知李祭酒可願指教寡人?”

李時勉回道:“不敢,臣必定知無不言。”

朱祁鈺點點頭:“好,很好。仁廟《實錄》最後一卷是這樣寫的:

己卯,行在翰林院侍讀李時勉、侍講羅汝敬俱以言事,改都察院掌道監察御史。

夜,金星犯輿鬼,有星大如雞子,色赤,見牛宿。

庚辰,上不豫,召尚書蹇義、大學士楊士奇、黃淮、楊榮至思善門,命士奇書敕遣中官海壽馳召皇太子。

辛巳,上疾大漸,遺詔天下傳位皇太子。

寡人敢問李祭酒,您和仁廟到底說了些什麼啊?

實錄中也沒記載仁廟有什麼疾病啊,為什麼一召見完您老人家,仁廟立即就上不豫,上疾大漸了呢?

您老人家威力這麼大,寡人不敢不自備酒食啊。”

皇帝此言一出,滿座譁然。雖然皇帝從土木堡之變發生後,就一直謹小慎微,在所有場合都自備酒食。

但公開指控文臣,這絕對是第一次。

上次皇帝公開指控,還是對武將楊洪。當年皇帝直接稱楊洪為宣府節度使、楊王,就差直接說他謀反了。

李祭酒聽到皇帝對自己的指控,當即就跪伏於地,含淚訴冤:“陛下何出此言,仁廟只是正常召見,臣與羅汝敬也只是正常奏對。

陛下又何故出此誅心之言?”

朱祁鈺冷哼一聲,起身向朱祁鎮拱手問曰:“大兄,弟覽內廷秘史,其中記載曰:

‘仁廟大漸,謂夏元吉曰:時勉當朝辱朕。

言已,天顏大變,仁廟勃然怒,欲刑之。

夏元吉對曰:時勉小臣之言,豈能傷損聖德,願陛下少霽天威,下法司議定罪之未晚也。

仁廟從之,其夕,帝崩。’

愚弟就不明白了,什麼事情能把仁廟氣成這個樣子。咱們兄弟二人,作為仁廟之孫,居帝位卻不詳查,豈非大大的不孝?

若不詳查,弟恐天下臣民不安,以為仁廟是為奸臣所害。即使仁廟確為突發重疾,也該詳查明白,以釋嫌疑才是。

大兄為長,如何區處,還請大兄示下。”

朱祁鈺這話,把朱祁鎮也架了起來。

如果朱祁鎮擺擺手,把事情就這麼算了,那對仁廟不孝的帽子,立即就會扣下來。

而且朱祁鈺的話中,隱隱還在指責宣廟不孝:仁廟死的如此不明不白,你也不查,你也不問,就這麼輕飄飄放過去了?

這是你太蠢了呢,還是說你壓根就不乎仁廟死活呢?甚至你乾脆就對仁廟的死樂觀其成呢?

面對朱祁鈺的種種誅心指控,朱祁鎮在短時間內被迫做出了最穩妥的回應:“李時勉確有嫌疑,當下錦衣衛獄勘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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