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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朱祁鈺親自下令,將楊洪、楊俊父子在宣府當眾凌遲處決之後,宣府的官吏、士紳、富戶便惶惶不可終日。

再之後,便是無窮無盡的大清洗,

甚至於,楊洪的嫡子楊傑都被皇帝派到了宣府,輔助李秉糾察百官,窮治士紳。

所以,宣府的人心,呈現了兩面倒的態勢:貧苦百姓樂見其成、士紳富戶怨氣沖天。

如此一來,李秉吃癟也就很正常了,除了皇帝派來的楊傑,沒有本地人願意為自己這位巡撫效力。

李秉最開始招聘幕僚時,還有不少人前來應徵,不過卻都是些歪瓜裂棗,難堪一用。李秉無奈,本著寧缺勿濫的原則,把那些人全部清退了。久而久之,乾脆便再也沒人來了。

貧苦百姓、寒門士子根本無力參與這樣的政治鬥爭,而士紳富戶則是團結一心,進行著無聲的抗議。

今天好容易又有人前來應聘幕僚,李秉大喜過望,親自取過拜帖,開啟細看。

兩位幕僚周深、劉襄也伸長脖子,好奇地關注著李秉的反應。

哪知李秉剛一看完,便氣惱地將拜帖往地上一摔:”看看,又一個窮秀才。國子監生王善,哼,連個舉人都不是。

而且還是個外來的和尚,他能念得了宣府這本爛經嗎?

給他兩吊錢,打發他趕緊走。“

僕役聞言,連忙答應了,轉身去打發人走路。

李秉對自己的幕僚抱怨道:“最近的邸報你們也看了吧,京城裡亂成了一鍋粥。恭讓皇帝病重,皇太子病重,二皇子、三皇子病重。

文武百官以為此是宵小之輩媚上之舉,全都一股腦地上書諷諫於陛下。

京城裡還傳說陛下想廢黜太子,搞得沸沸揚揚、愈演愈烈。

內閣和六部人事變動不斷,還有數十名新科進士捲入了政爭。

我還想上書朝廷,請求援助呢。結果朝廷亂成了一鍋粥,哪還有時間搭理我們。

你們說說,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周深聞言回道:“要不我們先從宣府副總兵紀廣下手?”

李秉無奈地搖搖頭:“聽說陛下已經同意查辦紀廣。只是不知為何,正式的詔命,始終沒有傳到宣府。甚至內閣和刑部、兵部、都察院都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朝廷現在斗的這麼狠,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正式的批捕公文被卡在了司禮監也說不定。

紀廣可是王振著力舉薦的,而據說現在恭讓皇帝依舊能夠對司禮監施加影響。

哎,頭疼啊,這個巡撫幹不下去了。”

兩位幕僚正陪著李秉發著牢騷,不料僕役又回來了。

李秉無奈地向僕役抱怨道:“把人打發走就可以了,你沒必要特意再來向我覆命。”

僕役小心翼翼地呈上一封書信:“中丞,人家沒要錢。那個叫王善的秀才說他有推薦信,請中丞務必一觀。”

李秉看了周深一眼,便有氣無力地往椅子上一靠。

周深會意,接過書信,便要拆閱。

只是周深一看書信落款,頓時便愣住了。

李秉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中丞,您看這書信的落款,武英殿大學士循。”

“啊?”

李秉不敢怠慢,頓時站了起來。

別人的面子可以不給,陳循的面子卻不能不重視。

李秉是正統元年的進士,陳循是正統元年會試的主考官,大家可是師生關係。

李秉接過書信,定睛細看,還真是座師的親筆。

恭敬地拆開書信,細細看過之後,李秉倒吸一口涼氣:真懷疑自己的座師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挾持著寫的這封推薦信。對於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秀才,至於使用這麼多溢美之辭嗎?

李秉將信遞給自己的兩位幕僚:“你們說說外面這位是什麼來路啊,竟然能請動我的座師、堂堂的武英殿大學士親筆寫下這封薦書。”

周深看過薦書,略一思索,便回道:“前年山東發大水,把黃河、運河沖壞了一大片。

去年陛下欽點右僉都御史徐有貞前去治水救災。

徐御史上書陛下,請求募捐錢糧。然後對於那批捐錢捐糧的富戶士紳,朝廷都賜予了秀才功名,並准入國子監讀書。”

李秉聞言,恍然大悟:“哦,合著外面這位還不是正經考中的秀才?”

周深苦笑道:“八九不離十吧。”

李秉朝僕役揮揮手:“去把他請進來吧。”

不多時,王善上得廳堂,拱手施禮。

李秉抬眼細看,眼前是一位衣著光鮮的中年人,倒還算相貌周正、氣質不俗。

李秉笑道:“先生請坐,敢問先生何方人士,現居何處,又是哪年中的秀才?”

王善回道:“在下直隸人士,現居宣府。至於秀才嘛,是去年朝廷在山東治河,募捐錢糧。

在下捐白銀十萬兩、細米二十萬石,朝廷便賜了個秀才功名,准入國子監讀書。”

李秉問得直白,王善答的也直白。

李秉讚賞得看了周深一眼,自己這位幕僚果然推斷的一絲不差。

喝了口茶,李秉繼續問道:“我為官不侵不貪,是個窮巡撫。能給到幕僚的酬勞,跟先生的十萬兩白銀、二十萬石細米相比,連九牛一毛都稱不上。

敢問先生為何要來應聘幕僚?”

王善很直白地回道:“我想幫中丞做事,然後由中丞替我安排個吏員的職位。以此為跳板,將來我想弄個知府噹噹,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李秉聞言,無奈地回道:“不是我潑先生冷水,吏員再怎麼樣,也是當不到知府的。”

“未必,朝廷即將進行吏員改革,而宣府就是首當其衝的改革試點。我佔位早的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朝廷要進行吏員改革?先生聽誰說的?這是陳閣老透露的?”

王善搖搖頭:“陳閣老朝廷棟樑、老成謀國,怎麼會胡亂透露朝廷國策呢。”

李秉聞言,都有些被唬住了,只得回道:“朝廷的國策我無從得知,也無法左右,但我可以保證盡最大能力為先生安排吏員的位置。

只是先生將何以教我?”

李秉也想開了:我也不問那麼多了,就想知道你能為我做什麼?

王善笑道:“中丞在宣府清洗官場與士紳富戶,如今是不是舉步維艱,有些進行不下去了?”

李秉點點頭:“確實如此,敢請先生教我?”

王善將山西官員、士紳、富戶如何勾結瓦剌,如何走私分贓的流程,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然後又講出最關鍵的一點:

“中丞現在應該從衛所入手,尤其是宣府副總兵紀廣。

楊洪父子是三楊在山西駐軍中的代理之人,而紀廣則是王振的利益代表。

只要從紀廣開始查起,又可以從上到下抓出一大片。

您現在就必須動手了,再遲上幾日,紀廣將知情人全部滅口,將證據全部銷燬乾淨,您就可以乾瞪眼了。”

李秉重重地嘆了口氣:“先生這話,我自己就知道啊。但我是巡撫,不能直接抓人,抓人應該是由巡按來管的。問題是現在的宣府巡按根本就不配合我。

再說就算巡按配合我,他也不敢在沒有朝廷公文的情況下,跑去抓捕宣府副總兵啊。”

王善笑道:“三日之內,朝廷必會派出內臣與精幹官吏前來宣府。中丞先用陛下給予的便宜行事之權,將紀廣及其黨羽抓捕歸案。

待內臣到來,您把責任推給他去背就可以了。”

李秉聽完都無奈了:“雖然陛下確實有給予我便宜行事之權,但也沒明確說過抓捕副總兵在便宜之列啊。

而且先生確定三日之內會有內官到來?就算內官真來了,他肯無緣無故地替我扛下責任?”

王善笑道:“這就是在下的用處了,中丞聘我為幕僚,在下為中丞遊說內官。若事不成,任憑中丞外接。”

李秉低著頭,沉思半晌,方才回道:“那就有勞先生了,我即刻便派人去捉拿紀廣黨羽。”

說罷,李秉便命人帶王善下去休息了。

王善剛一走遠,周深便一臉擔憂地問道:“中丞就這樣輕易地相信他了?”

李秉搖搖頭,苦笑道:“我哪能那麼容易相信人,尤其是這樣的大事。但是我沒得選啊,若是真讓紀廣殺人滅口、銷燬掉證據,我一樣要被治罪的。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賭一賭呢。把紀廣下獄,坐實其罪狀,就算賭輸了,至少也算是為民請命、懲奸除惡了。

再說透過這兩年來對陛下執政風格的理解,我覺得就算那位王先生是個江湖騙子,完全沒有起到作用,陛下最終也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行了,你們帶上兵丁差役去抓人吧,出了一切問題,我負全責。”

……

兩天過後,四月十七日。

朱祁鈺又逍遙自在了三天,時近中午,方才悠哉悠哉地來到青雲閣。

歪在三樓的軟榻上,看了半個時辰的湖光山色,見沒有人來,朱祁鈺就打算回家吃飯了。

不料就在此時,大臣們好巧不巧地趕了過來。

眾人行完禮,朱祁鈺打量了一圈。首先王驥沒來,這老狐狸已經離京,遠遠地避開了這是非之地,其次徐琦也回南京去了。

于謙倒黴,被朱祁鈺派去刑部輔助王文,審理山西和瓦剌那些破事兒,想走已經走不掉了。

不過今天于謙也不來上朝了。

少了三位兵部尚書,卻多了兩位新面孔。

一個戶部尚書沈翼,一個禮部尚書鄒幹。

鄒幹被提拔為尚書,是因為其帶頭上書,諷諫天子,為恭讓皇帝抱打不平。

如今朱祁鈺和鄒幹第一次碰面,鄒幹也很是尷尬。

朱祁鈺也不搭理鄒幹,而是和顏悅色地先向沈翼問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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