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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這位監院第一次主動稱讚一個人,趙章驚訝回眸,但老人卻沒再多說什麼了。

而場上,少女已立在了鏡子之前。

李縹青正要伸手按上,卻聽東邊老人忽然道:“你叫什麼?”

少女偏頭,一怔,轉過身正面相對,躬身一禮道:“大人,晚輩李縹青,暫代師署理翠羽門事務。”

老人偏頭對趙章笑道:“也是個有心思的。”

轉過來對少女點點頭,溫聲道:“我們常說劍如其人、人如其劍,我見你有一份難得的靈氣,若有意修劍院的話,想先請你演兩式劍,如何?”

“.”李縹青愕然睜眸。

不止李縹青愕然,場上所有人都愕然。

剛剛還無一人能邁過第一道門檻,老人連多餘的話都懶得說,好像博望這些所謂的英傑無一能夠入眼。

而現在忽然一開口,竟然就是“有意修劍院”這種話,一時間所有人的心都毫無準備地被猛然一提,彷彿立在場上的就是自己。

“啊好。”場上的少女只茫然了一瞬,即刻認真道,“不勝榮幸,劍術粗陋,還請大人斧正。”

然後她轉身看向翠羽席上,少年立刻擲劍而來。

李縹青抱劍而禮:“這一式傳自翠羽劍門《翡翠集·黃翡翠篇》,【掠火穿瀑】。”

這一劍是少女很長一段時間裡修習黃翡翠的終點,也正是當夜她殺向重傷徐蒼的第一招。

少女柔腰一彎,身體飄飄一傾,眾人只覺美潤如春雨,而下一瞬,那劍光出手,卻是一道筆直驟進之劍,堅銳至極,而且極快,柔中破出剛來,乍然而現一道光亮。

眾人回神時,長劍已重新立回少女臂後。

老人點點頭,微笑道:“殺氣很重。”

這話令眾人訝然,這一劍既快且力,內蘊輕靈柔美,實在瀟灑好看,卻沒瞧出殺氣在什麼地方。

倒是李縹青誠然一驚——當夜殺過徐蒼後,這見過血的一劍確實更加堅決鋒利了。

“還有更好的劍嗎?不必擔憂未掌握到位。”老人繼續道。

“有。”少女再次持劍行禮,“同一劍冊中有一式【斷葉回瀾】,請大人斧正。”

這是少女掌握的最強劍式了。

她靜立了足足五息,用來調整身體的狀態。

而後一道劍光乍然一現,空氣被驟然切斷,下一刻,尖銳的嘯鳴和擠壓爆開的風浪才顯現出來,塵蕩葉飛。

這是切斷身前一切的氣勢,比之【掠火穿瀑】,這一式“力”的比重拉到了最大,而“柔”的部分則被完全削去了。

至剛之劍。

直到這風止浪息,老人點點頭,笑道:“殺氣更重了,而且血氣未散.最近殺過人?”

這話真是令少女驟然一驚,“殺人”自然不是罪責,但這被一眼看透的感覺卻實在令人心中猛地一墜。

隋再華已從她的反應中得到答案,輕輕點點頭:“翡翠出血不腥,好孩子。”

李縹青深吸口氣:“大人劍道之造詣,晚輩歎為觀止。”

“呵呵。”老人搖頭一笑,“我既無天賦,也說不上什麼造詣,只是看得多了,有些眼力罷了。”

言罷朝“劍心照”一伸手:“去吧。”

李縹青抱劍再禮,走回小鏡之前。有了先前的一段,此時的少女幾乎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她調平呼吸,閉目,伸手輕輕摸上小鏡。

而後睜開眼睛,失去了神采。

玉質頓時遊動起來,而這一次,它變色似乎遲鈍了許多,快一息過去了,那黃濁都還沒有出現不,不對!

一瞬間,場上甚至有踢翻板凳的聲音,每個人都彷彿忽然長高了一截,猛地伸頸看去。

那黃濁不是出現得晚,而是根本不會出現了。

完全相反的另一種趨向,中間的玉質在變透變清,那些沉實的東西飛快地融化散盡,而後整面鏡子變得透亮清明。

鐵框彷彿箍著一泓秋泉水,流動緩緩如脂,萬物映照其中。

而後這水流凝定,心境中的少女握住了劍。

下一刻,黑質從底部溢了上來,果然一出現便遇阻力,緩慢地在這泓秋水之中爬行。

與黃濁面對黑質時以力對力的抵抗不同,這汪清水展現出前所未有的靈動,它或擰成鋒利的一束在黑質中貫出一條通路,或分成千絲萬縷反向侵入黑質,甚至映照出黑質的形象,反過來對付它自己

小鏡之中,透亮與墨黑快速地流走激盪,如同一副打在一起的陰陽圖,煞是好看。然而結果並沒有什麼不同,黑質依然堅定地、不可抵禦地將透亮緩緩侵佔殆盡,把整面鏡子化為了黑色。

但場上已是騷動難止。

因為每個人都看到,直到最後,那抹透亮也沒有放棄抵抗,而最終,那黑質也沒能展露出之前那般摧枯拉朽的速度。

她.完成了全程的抵抗。

翠羽李縹青。

這位很多人以毛丫頭輕視的少女,一度被視為翠羽劍門矮子裡拔將軍拿出來硬撐門面的人物,是翠羽將崩的先兆。

如今,她用所有人絕無預料的方式,將自己的鋒芒清晰地展露於眾人之前。

光芒簡直刺眼。

東場的隋再華也是第一次露出了認真的神色,他招來紙墨,提筆簌簌記了幾行。

而後放下筆,在一片寂靜中,老人緩聲微笑:“李縹青,向景·皆御。”

二三十人奮盡全力都沒能取得突破,只能一寸一毫地艱難擠動,此時少女一人,便將兩條道同時推進到第二個大境界之中。

對一旁觀看的許多文士們來說,這更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武者所謂的天賦之差。剛剛建立起的認知被猛地衝碎——我們不是在看蝸牛賽跑嗎,忽然竄過去個大黑耗子是怎麼回事?

驚喜總是在不經意間到來,趙章當先起身,振臂道:“清水長流清潞水,玉脈不絕玉翡山,四百年翠羽,今使我知玉鳥之門,英才永續!”

整個觀鷺臺歡呼不斷,這是自這“遊戲”開始後,場上的氣氛第一次徹底的振奮。

等到氣氛稍靜,隋再華才微笑著繼續接下來的話:“【向景】是明辨外物,能夠歸束自己的情感和衝動,不唯氣勇,而是能以所見所知來規劃自己的行動。”

他看向少女:“我想到伱可能【皆御】,卻沒想到你竟能【向景】——你小小年紀,就能如此苛刻自己的內心嗎?”

這真又是直插心臟的話語,那充滿血色的一夜在眼前一閃而過,少女露出一個有些艱難的笑:“.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老人點點頭,卻什麼都沒再說,剛剛關於修劍院的事情也沒再提,便讓少女回席去了。

李縹青也若無此事,抱劍再禮後便轉身而去。

但趙章看著這一幕卻不可能放過,雖然是門派弟子,但也是博望地界,偏頭問道:“隋大人,不知要進劍院,標準該是哪一級呢?”

隋再華一笑:“並無標準,趙大人,這只是個測試鍛鍊的小玩意。”

他停頓了片刻,娓娓道來地補充道:“若硬說心性這一項的話,雖然越高越好,但哪怕十分低劣,我們有時也會要。劍院要的是可造之材,並不要求道生已是無瑕之玉。招錄進來,修為低便拔修為,劍理差便補劍理,心性劣便養心性,甚至有些人德行不好,但只要不是過分得無可救藥,我們考查後可能也會錄入。因為修劍院是不拘一格為大唐培養劍才,只要不違律法,我們並不多設太多的標準。

然後老人沉默片刻,緩緩嘆道:“因為唯一的必要標準已經足夠高了,若再多加限制,真是無處去招人。”

“這唯一是.”

隋再華淡笑:“自然是‘劍’上的天賦。”

趙章恍然地點頭,然後狡黠一笑道:“那隋大人,我換個問法,劍院的英才們玩這個,一般是什麼成績呢?”

隋再華哈哈一笑,指了指趙章。

而後,這位老人捋須一笑,道:“若以‘道生’為限,其實也是【恃氣】多,【向景】少不過第二段,就沒有【皆御】往下的了。”

趙章萬分驚訝:“竟然也有【恃氣】嗎?”

“自然,你以為這裡設了四個境界,就是讓你把它佔滿的嗎?”老人笑道,“【恃氣】本就是絕大多人的歸宿,【向景】之心,已是十分難得了。院裡玩這個,看的其實也不是心境關,而是後面的不畏關——比誰能在黑質下抵擋更長時間。”

“哦?不知貴院高第是多久?剛剛李縹青撐了大約二十息吧。”

“十六息。”隋再華冷靜地戳破刺史大人的謊報,“至於院中玩這個大概以五六十息為常,不過,這也是熟悉和訓練的結果。”

趙章面無愧色,不停點頭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恃氣】根本連修劍院的門楣都望不到呢。”

“都是些年輕人,而且恃氣本身,也不能說就低劣。”隋再華道,“有撞破一切的勇氣沒什麼不好,只要,你有對應的天資和實力。”

趙章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不過【向景】到底還是更優越。”老人繼續道,“【向景】基本都可以完成【皆御】,而【恃氣】之人,就要看這股氣勇是不是足夠了。”

趙章再次點頭,忽然好奇問道:“那後面兩境呢?”

隋再華一笑:“後面兩境.【持心】是不驚不亂,存持一心,百危不惑;【不變】的話.可能就是完全不動於心吧。”

“可能?”趙章疑惑。

“是的,因為我監院這些年,從來沒有見過【不變】之人。”隋再華笑了笑,而後道,“趙大人莫忘了,這理論是從人家雲琅山上搬下來,不是照咱們凡人設計的。”

趙章“哦”地點了點頭,明白這意思——這理論是有這麼一個上限,但不代表是給你碰的。

“那位.琉璃劍主?”

隋再華點頭而笑:“是的,要達【不變】,完全是另一個境界了,此處不必多談。”

“那【持心】呢?”

“【持心】,道生們玩笑說是‘凡人的頂峰’。”隋再華一笑道,“確實是鳳毛麟角,也只當它不在便是——實際上,它是授號【君器御者】的硬性標準之一。”

趙章肅然起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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