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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寧縣,龍盤山。
晚秋娘子在宮夢弼和金蟾的故居無還峰烹煮著香茗,水氣蒸騰,清幽野趣。
在她對面,坐著一個思維混沌、神氣紊亂的年輕男子。
這男子認得晚秋娘子,略有些痴憨道:「晚秋,我朝思暮想,是你來入夢了嗎?」
晚秋娘子笑了一聲,道:「分明是你來入我的夢,怎麼說是我入你的夢?」
「我入你的夢?」這男子臉上露出迷茫,努力回憶著,卻始終回想不起來。
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晚秋娘子便起身抱住他的腦袋,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道:「想不起來就先不要想,你魂魄離體,還不穩固,喝了這杯茶,好好睡一覺,明日便能想起來了。」
晚秋娘子總是這樣撫慰著世子的內心。
世子從小就在皇都當質子,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後來回到姑蘇,吳王對他是愧疚多過疼愛,兩個弟弟對他並不親近,反而暗中多有爭端。
他的苦悶無處發洩,也無處排解。
母親只會告訴他凡事都要聽從吳王的,不要惹吳王生氣,不要忤逆父親。
從前他是被放棄的那個,現在他又是必須符合期待的那個。
直到遇到晚秋娘子這朵解語花,便從此引為知己。
人生在世,知己難求,更何況晚秋娘子又是這樣的美人。世子因此思慕,明知晚秋娘子一身的神秘,仍舊對她予以包容和便利,讓她在姑蘇過得順風順水。
世子在晚秋娘子的安撫下平靜下來,飲了那一杯茶水,便趴在桌案上沉沉入睡。
晚秋娘子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世子身上的傷痕,輕輕嘆了一口氣。
修行紫仙法,就是要讓人神魂顛倒,甚至願意奉獻自己的生命。紫仙法令人沉溺於愛慾之海,是借他人的氣數修行,但若是修行人自己也墜入愛慾之海,則往往會陷入迷障之中,進退失度,反害己身。
但世上情慾易求,真心難得。
晚秋娘子守了許多年的心防,也還是難敵世子一顆真心。
晚秋娘子雖被姑蘇的文人墨客尊稱為大家,但再是清倌人,也是青樓舞姬,有無數雙貪婪的眼睛注視著她,試圖一親芳澤。是世子庇佑了她,縱然與這樣一個青樓賤籍的女子親近過甚並不利於他的聲名,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殿下,我們的緣分又會走向何方呢?」晚秋娘子為他披上一件煙氣所化的衣裳,以免他的魂魄受山風激盪之苦,但她自己心中卻苦悶得厲害。
世子縱然有一顆真心,但他身上所繫的世俗牽絆太多了,幾乎無可避免的陷入亂世之爭當中,難以解脫。
真心就能排除萬難嗎?只怕未必,有些事情由不得他。晚秋娘子動情,但動情並不能讓她拯救世子脫離苦海。
等他醒來,晚秋娘子就要第一次嘗試了。
宮夢弼很清楚晚秋娘子的掙扎,他第一次見晚秋娘子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了。
善遊者溺,善騎者墮,各以所好反自為禍。在修行之中乃是同理。
紫仙之法要以出世之心入世,晚秋娘子自溺其中,情劫就已經開始了。
可惜的是宮夢弼也沒有法子解決她的情劫。他既不能勸服世子跟隨晚秋娘子歸隱山林,也不能勸服晚秋娘子坐視世子落難而不理。
最終能否順利度過情劫,還要這一對有情人自己去體悟。
他如今也沒有功夫去理會了,他正在嶽府面見府君。
要勾走世子的魂魄可不容易,一是藉著嶽府的權柄,二是藉著晚秋娘子與他心心相繫,三是五通神作亂導致落水驚神。
世子身份特殊,有大氣數在身,
因此行勾魂手段是遞到了府君案上的。府君批覆之後嶽府才動用權柄配合宮夢弼,提前將世子的魂魄勾走,以免落入吉芝陀聖母手中。
功成之後,不待天明,宮夢弼就得了府君的傳召,帶著一身露氣進了嶽府寶殿。
府君高居上首,神體偉岸,如山如嶽。在他下首,有一個紫衣仙翁捻鬚頷首,仙體逍遙,如風如雷。
那山嶽與風雷的異象隨生隨滅,宮夢弼看得了一眼,下一瞬,卻又一切風輕雲淡,彷彿此前都是錯覺。
「明甫來了。」府君笑了一聲,指著宮夢弼道:「院使,這就是我和你提過的娘娘麾下狐正。」
又看向宮夢弼,道:「還不見過驅邪院張院使?」
宮夢弼便笑著見禮,道:「天狐院狐正宮夢弼,拜見府君,拜見張院使。」
張院使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宮夢弼,露出幾分訝異的神色,道:「仙體如明月,仙魂似蒼龍,狐狸出身,卻有正德,妙哉。」
這並不是適合宮夢弼發言的場合,他只能恭謹地笑一笑,道:「院使謬讚。」
張院使同府君道:「府君真是好緣法,能找到這樣的英才,遲早也是你我同道中人。」
府君卻嘆了一口氣,道:「可惜我出手的晚了,如今這小狐已經在娘娘麾下,神女可捨不得放他。」
張院使哈哈大笑了起來,道:「若我是神女也捨不得割愛,她等得太久了,守在這裡對她來說是個負擔。」
府君道:「不錯,不過能不能成,也還看造化。」
兩人沒有明言,也沒有避著宮夢弼,挑起了他的興趣,卻並沒有解惑的打算。
府君令他入座,便道:「這幾日你又做了幾件大事,還不說來聽聽?」
宮夢弼便一一稟報,也沒有隱瞞。
張院使聽罷,微微眯著眼睛掐算著印訣,道:「吉時將至,就在眼前了。」
府君道:「院使,你代表著天王的旨意,此事當由你居中運籌,協理陰陽,方能服眾。」
張院使嘆了一口氣,道:「府君就會把這些為難的事情推給我。」
但他又不厚道的笑了笑,道:「不過誰叫天王正掌此界,這些事情,確實由我出面才適合。若有什麼不滿的,天王總能擔得住。」
府君也笑了起來,道:「那我嶽府便聽從院使排程了。」
他神色淡漠,道:「陰司裡的蛀蟲已經摸得差不多了,為免打草驚蛇,我可忍了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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