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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明安握緊了劍。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太瞭解霖光。就連觀眾們都認為,霖光只是個偏執狂反派。

但對於霖光這個人,他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他為什麼在災變32年就能當上代行者,他在失去神之城後去了哪旅行,畫了怎樣的畫,譜寫了怎樣的曲,怎樣拿手槍朝自己開火,夜深了怎樣一個人忍痛給自己綁繃帶,沒人知道。

他的所有邏輯點都是錯開的,無法連成一條直線。他的前後言行都像在與時間錯流而行。

即使他後悔,也從不後悔自己的殘忍,只是後悔沒有阻止路維斯愛人類。他的理念、他的惡意、他對他人的傷害,連他自己都不會否認,而是堂堂正正地承認——

對,我就是這樣的惡人。

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討厭人類,他們的自私與善變讓我噁心。我對你感到親近,我會保護你。

就像一條極為直白的單行線,輸入什麼,就會輸出什麼。

大廳裡很安靜,只剩下奼紫嫣紅還在綻放。霖光靜靜地站了一會,說:“算了。”

算了。

連蘇明安都不知道他在“算了”什麼。

“如果你能正常一點,你不會變成今天這樣。”蘇明安緩緩道:“可能是長久的情感共鳴讓你瘋了。你不應該在神之城連結那些軟管。”

霖光的視線飄忽,像一條緩緩而起的煙霧。

有那麼一瞬間,蘇明安覺得霖光對上了他的視線。他們彷彿隔著一條不存在的花園小徑對望著,清茶的熱氣蒸騰模糊了對上的視線,將視野中的身影氳成了一片紅紫相間的光影。

隱隱綽綽,管中窺月。有你而沒有我,有我而沒有你。“對。”

末了,霖光緩緩出聲。

“我是瘋了。”

“我是瘋了……才會今天穿上這身漢服。”

他親口承認他瘋了。

一股尖銳的刺痛從心臟傳來。

“思維看似自由卻是受限的。即使從現實中發散幻想,也會受困於經驗,但僅僅想操控所有人就是反派嗎?或者說一“

霖光說:

“創作者”,就是反派嗎?”

“角色要到何種地步,才能稱得上擁有自由意志?”

“我是自由的嗎?路維斯,你又是自由的嗎?”

蘇明安的手指扣在扳機上。

霖光仍然站在原地,眼神像陰雨中溼潤的水霧。鮮紅的血光圍繞著他,世界彷彿在顏倒,共鳴從四面八方震盪而來。

蘇明安早就做好了抵抗共鳴的準備。但當共鳴加身時,他感覺這次共鳴並不痛苦,只是讓人感到強烈的矛盾與掙扎,好像在冰與火的極端中反覆求生。

情緒之激烈,思索之矛盾,前所未有。就像一個剛剛接觸人世間的嬰兒。

……

【初次見面,你現在是叫霖光,對嗎?】他聽到神明的聲音。

【對,你放心,我會按照前置劇情去做的。】這是霖光的聲音。

【那就把你的記憶洗了吧,留著也沒用。】神明說。

……

【神明,我感到迷茫。生命的本質是什麼?】霖光的聲音。

【風能吹起一片樹葉,但是吹不起一隻蝴蝶。因為生命有其力量,有其信仰。】神明的聲音。

【我是樹葉,還是蝴蝶?】霖光說。

【你當然是樹葉。】神明說。

……

【神明,為什麼人們總是用仇恨的眼神盯著我,難道我做得不對嗎?】霖光的聲音:冒犯神明的,就該處刑。】

【當然沒錯。】神明的聲音循循善誘:【這是為了世界的穩定,大眾需要一個統一的信仰,才能節省資源。】

【人類真是喜歡自己打架。】霖光說。

人類就是這樣。】神明說。

……

【神明,我今天在十一區的花園別墅見到一個人,他的黑髮灰眼睛讓我很熟悉。我想把他留下來,和他做朋友。】霖光的聲音。

【隨便你,這是你的自由。】神明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他叫什麼名字?】

【路維斯。】霖光說。

【……】神明說:【不可以。】

【我要和他做朋友。】霖光說。

【不可以,唯獨他不行。】神明說。

【你不是說,我想要的都能得到嗎?】霖光說。

【換一個人吧。】神明說。

【不行,這是我唯一一次違抗你。】霖光說。

【這是你最錯誤的決定。】神明說。

……

【神明,他今天答應和我散步了!】霖光興奮的聲音。【……】神明沒有聲音。

【一個叫秋離的人死了,他好像有點難過。所以今夜我給他吹了笛子,送他回到了烽火聚集地。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不害怕我,不仇恨我,太好了。】霖光說:【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從沒有這麼開心,我和他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神明沒有聲音。【神明,神明?】霖光說。

【不要失手殺了他。】神明說:【留著,至少讓他活過災變49年。】

【如果他不惹怒我,我當然不會殺他。】霖光說。

【你沒有發現這並不是一種平等的'友情”嗎?】神明說。

【什麼是友情?】霖光茫然。

……

【神明,今天我很生氣。】霖光的聲音。

【我說了,你這種人,不配得到友情。】神明的聲音。

【我只是為了幫他除掉身邊的障礙!那些人得了缺失病,會傳染的,他卻不信我。我只能強行動手。】霖光的聲音很憤怒:【他卻很生氣,甚至追來了神之城,我和他約好了,會幫他殺死一個叫愛德華的傢伙。】

【愛德華?儘量留一條命。】神明說。

【我不。這是朋友間的承諾。】霖光說。

【你最近越來越失控了。】神明說:【個人的愛恨對救世主來說反而是無法承擔的情感,是無法擺脫的鐐銬。你遲早會後悔。】

【可他還是認為只有玩家是真實的,我不能是一個平等的人。只有玩家是人,我們就只是工具——他從沒把我當成朋友,只是因為我有利用價值才和我虛與委蛇。】霖光說:【我始終不明白,犯罪者有什麼值得保護的。冒犯了他,就該殺,隱瞞了自己有缺失病,就該殺。可為什麼他要救那麼醜惡的人類?為什麼有人會同情罪犯,指責受害者?】

因為這就是人類。】神明說。

……

【神明,我今天潛入了十一區,給他泡了茶。】霖光的聲音。

【嗯。】神明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在意。

可是我泡出來是血紅色的,他不喜歡。】霖光說。

【因為你用的是紅茶葉。】神明說。

【我用氯水試過漂白,但是失敗了,他好像也不喜歡喝。】霖光說。

【誰會喜歡喝氯水。】神明說。

【我會再作改良,下次用硫酸嘗試】霖光說。

【你別把他毒死了。】神明說。

……

【神明,今天我打聽到了。他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平時喜歡看心理學方面的書和懸疑故事。他會打網球和彈鋼琴,喜歡菌菇湯,零食喜歡巧克力,水果喜歡草莓.....他喜歡遊戲,我不太理解遊戲是什麼,那似乎是世紀災變前人們很喜歡的活動。】霖光的聲音。

【他確實在玩一個很大型的遊戲。】神明的聲音。

【那我對他而言,算什麼?】霖光說。

【關卡里的守關魔王。】神明說。

【他是什麼?】霖光說。

【要打敗魔王的勇者。】神明說。

【魔王和勇者,可以成為好朋友嗎?】霖光說。

【按照正統遊戲來說,不可能。】神明說。

可以的。】霖光說:【一定可以的。】

……

【神明,今天他建立了末日城,以後他就是城主了,人們叫他阿克託城主。】霖光的聲音。

【嗯。】神明的聲音。

【我很討厭這個名字。還是路維斯好聽。】森光說:【人們叫他的時候,我總覺得不像在叫他,而像在呼喚一個別的神。】

【嗯。】神明說。

……

【神明,今天他突然死了。】森光的聲音。

【幾年後,他還會再出現的。】神明的聲音。

【我會等的。】森光說。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他?他一直對你很警惕。】神明說。

【可是。】森光說:【他是唯—一個願意和我一起散步的人……每次看到他,我的胸口就像放煙花一樣開心,我不理解這是什麼感覺,我沒有體驗過。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揚起嘴角就是笑,為什麼眼中有水就是哭,但看到他我就有了這些反,應,我的周圍好像都是黑黑白白的一片,但他有色彩。

【……】神明沒有聲音。

……

【神明,今天我跟他說,呂樹早就死了“。】霖光的聲音。

【他很難過吧。】神明說。

【我有些後悔這麼說。】森光說:【神明,說出這話時,我,心口好難過,為什麼?】

【檢查下有沒有傷口吧。】神明說。

是傷口的原因嗎?】霖光說:

【是嗎?】

【神明,今天我去找他了。山洞裡,我最先找到了他。我比山婷婷,比紅毛,比笑面虎,比任何人都要快。】霖光的聲音。

【他確實是個有趣的人。】神明的聲音。

【今天的月光很好看。】霖光說:

【但他依然沒有跟我走。】

……

【神明,我今天夢到了很多事.....我,夢到了阿克託和銀杏樹。】霖光的聲音。

【只是夢而已。】神明的聲音。

【我今天還打斷了他的腿。有一種說法是,如果一個人在每個時間節點都做出了正確選擇,他就會獲得完美的幸福。我迄今為止,是不是做了許多不正確的事?我好像傷害他太多次了,但我控制不住。】霖光說。

【你本身就是不正確的存在,你還想奢求什麼?】神明說。

【我想離開神之城,神明。】霖光說:【我想四處旅行,我想知道,為什麼我總是下意識做出錯誤的事?】

……

【神明,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悄悄去末日城逛了一圖,買了很多畫具,我想在剩下的幾十年,把他一幅幅畫出來。】霖光的聲音。

【…….】神明沒有聲音。

【你好像很久都不和我說話了,是我已經沒有用了嗎?沒關係,我自言自語也可以。】森光說。

……

【神明,我今天見到了山甜甜,他給了我路維斯的信,信裡說改天請我吃飯。我開始期待那一天了。“改天“是哪一天,啊?】霖光的聲音。

……

【神明,好幾年過去了,改天還是沒有到來。】霖光的聲音。

……

【神明,我收留了許多小孩子,他們整日整夜好吵,我睡不若覺。】森光的聲音。

……

【神明,今天他在晚宴上出現了,看上去他很疲憊,我偷偷跟著他,幫他殺了一些想襲擊他的人,雖然他不知道。】霖光的聲音。

……

【神明,近些年我開始對自己開槍,但是除了痛苦什麼都感受不到,為什麼?明明有些人類對自己開槍時,笑得那麼開心。】

【我很難感知到正面的情緒。扭曲的負面情感時刻伴隨著我。我不理解為什麼高興就要笑,也不理解為什麼同伴死了就要哭。】

【如果我能早一點遇到他,我和他..·.會不會不太一樣?】

……

【……】

【好疼。】

……

【神明,特蕾蒂亞為他死了。】

……

【蘇小碧為他跳下去了。】

……

【沒想到曜文不是叛徒。】

……

【諾亞最後堅持了很久。】

……

【森居然死在教堂,挺諷刺的。】

……

【好冷。】

……

-【畫沒了。】

……

【我見到他了。】

……

【他還是討厭我。】

……

【神明,我聽你的話,救了那麼多我討厭的人,但沒有人救過我。】

【我給他畫了一千二百張畫,全被燒了。】

【我留下的他直播過的一百多個小時的錄影帶,也沒了。】

【我種了草莓,但如今花圃不是我的了。我試著尋找玫瑰花,可這世上很難有花了。】

【我想去找畫具,可最後一副畫具也被炸燬了,他們罵我是惡魔。】

【如果連他都恐懼我,厭惡我,我就什麼都不剩了。】

【神明,我有點不想喊你神明瞭,對我而言,他更像一個新的小神明——救贖我的神明,讓我堅持活下去的神明。】

【得到又失去難道不痛嗎?】

【但我不是一直連“得到”都沒有嗎?】

【我救了那麼多人,但沒有一個人回頭救我。】

……

【新神明。】

【我從來沒被救過。】

【……救我一次,好不好?】

……

“噠,噠,噠。”

交疊而雜亂的記憶影像令蘇明安不停後退,他退到了窗戶邊緣。

恍惚中,好像有一個穿著漢服的身影,松鶴與竹葉的白繡映於布面,那人靜默地停留於雨中,撐著油紙傘。

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在水泊中蔓延,那漢服的身影微微動了,側過頭,用一種無光的眼神看著蘇明安。

蘇明安看見了這個熟悉的眼神。

這讓他覺得,

他幾乎要崩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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