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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轉翻轉攪拌。”
“再加進四顆沒有螺頭的螺絲。”
“但有什麼地方不太對。”
“女巫知道,心是一種很麻煩的原料……”
……
透明的藍鯨,緩緩掠過蘇明安的眼前。
細碎的白沙從天空滑落,他聽見冬雪溫沉的歌聲在陪著他墜落。
火光跳動在閉上的眼皮外,明暗開始在他眼中交雜。
他感覺自己像是漸漸陷入了地上的乾草中,地面開始軟化,他正像陷在柔軟的床裡一般陷下去。
黑暗佔據他的視野。
霧一般的迷濛中,他聽到了液體落地的清脆聲響。
“滴答。”
“滴答。”
他突然睜眼。
夕陽的血光晃動在他的眼前,地上的細劍泛著刺目的光澤。
他看見了一間地下室。
伸出手,他看見了自己一雙透明的雙手……以及整個都完全透明的自己。
地下室昏黑,暗沉,偏向黑色的血漫過他的視野,在地上淌成了綻開的湖。
他看見了一個少女。
少女穿著貓耳的帽子,躺倒在黑色的汙血中,在他望過去時,他看見她的脖頸上,有著一道細小的血痕。
血紅的夕陽從縫隙緩緩灑落進來,照在躺在地上的冰白細劍上,那漂亮的劍宛如一枚終年不化的冰魄。
他試圖走動,卻凝固在原地。
“咕嚕嚕……”
一聲輕響。
少女的脖頸支撐不住重量,頭顱突然掉落在地。
滾落在他的腳邊。
他的眼神滯住了。
“啦啦啦……啦啦啦……”
穿著紅裙的女孩,哼著輕巧的語調,出現在他的視野裡。她提著裝著蘑菇的籃子,邁著活潑的步子,在昏暗的地下室中跳舞般轉著圈。
她的步伐很輕快,像是在慶祝些什麼。
蘇明安抬起頭。
果不其然的,他看見了靠在角落裡的自己,正沐浴在夕陽粘稠血光中的自己。
那個自己的身上,滿是長出的菌菇,它們從身體的各個角落蔓延而出,連指甲縫隙裡都有著金針菇一般細小的菌菇。
而自己的太陽穴上,有著一道細長的劍痕。
他甚至能看見自己身上,透明的彈幕:
【……剛剛老闆兔說他是第一玩家??真的嗎?我是不是看錯了?】
【我草,慕名前來。】
【慕名前來+1】
【論壇都傳瘋了……說這個小直播間就是新手關卡上發表講話的那個,我剛過來,人怎麼都死了!!?】
【應該還沒斷氣,不然這個直播間早關了。大家抓緊時間!】
【不是吧,我全程看過來的,感覺就是個普通學生……】
【剛來!人怎麼死的?怎麼死的??】
【自殺的……剛剛的過程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似乎完美通關能獲得些什麼。】
【啊?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啊,都是大神的事。】
【是啊,莫名其妙的……搞不懂,我去看艾尼的直播了,溜了溜了……】
……
蘇明安的眼神動了動。
他看著那個失去意識的自己,看見彈幕從眼前飛速流淌而過,而後看著那個透明的直播間隨著自己的死去而緩緩關閉。
他看著地上染血的,玥玥的頭顱,突然開始發抖。
“……我這是在夢什麼。”他喃喃自語:“是太累了嗎?”
人在精神狀態與身體狀態的疲憊程度不匹配時,便會容易做一些奇奇怪怪,或者過於現實的夢。
他現在已經直觀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他迅速調動情緒,想立刻脫離而出,可卻是像魘住了般脫離不開。
畫面在眼前扭轉,模糊,他費力想要移動身體,卻像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
下一刻,他看見了被藍紫色星河包圍的黑白棋盤。
他瞬間想閉上雙眼。
“嘭——!”
紅藍的光波,炸裂在他的身側,他喘著氣,聞到一股瀰漫的硝煙味。
他心中升起些奇妙的,近乎壓得他呼吸不過來的壓抑感,他控制著自己的眼皮閉合,景象卻仍在他眼前浮現。
黑髮紅甲的少女,持劍立在“他”的身前。
“所有人都在看著你呢……”她輕聲說著:“下達命令吧。”
而後,蘇明安便看見,那個穿著國王絨裘的自己,站在原地,毫不猶豫地抬起了手臂。
血光在頭上出現一瞬,他看見紅方國王倒了下去。
黑髮少女眼神茫然無措地看著突然倒下的己方國王。
她的身形開始虛幻,模糊。
國王一死,己方所有棋子全部陪葬。
包括王后也不例外。
細劍掉落在地。
她的眼角含過淚水,尚不明白為何己方國王直接選擇了自殺。
天空星河閃耀,對面發出張揚的笑聲。
“——你看,我說吧,學生就是學生,這點程度的壓力都受不住。畢竟能站在最上層的,永遠都會是那固定的一批人……”
蘇明安的全身都開始顫抖。
望著眼前顛倒的世界,身形漸漸模糊的紅方王后。
“……夠了。”
他對著自己說:
“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越在這種時刻,他越需要冷靜。
不能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清明夢……就讓自己崩潰。
他知道這種夢境的出現,就是因為他本人在現實中太過害怕——他害怕這種情況的發生。
就像一個白天看恐怖片的人,夜晚便可能會做被鬼追逐的夢。
日夜所思,夜有所夢。
儘管他能在正常行動中保持絕對冷靜,但感性上的情感無法被行動壓制。
它永遠如同潮水般肆虐,會從指縫中溜走,是人攔不住的東西。
……所以,他才會夢見自己最害怕的東西。
夢見這種停留在他記憶裡,夢魘一般的場景。
場景開始轉換,畫面開始模糊,下一刻,他漸漸看見了被冰白機械包圍的空中浮城……
“——大哥!”
他忽然聽見了一聲呼喚。
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他突然覺得好了很多。
……畢竟,現在做的夢都是無法被探知到的事情。而他現在,所正處在的現實——副本攻略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程序。
水島川晴死了,而他還剩最後一片線索……
這個從遊戲開始以來最艱難,也最陰間的世界,終於要結束了……
“大哥!大哥!你醒醒啊大哥——!”
耳邊的聲音依然不停。
蘇明安一開始還覺得,莫言這聲呼喚是把他從噩夢裡救出來的聖音,不過很快他就覺得這聲音變得聒噪起來。
莫言似乎是對著他耳朵喊的,聲音又大又刺耳,像機關槍一樣吼得不停。
“大哥——大哥——別睡啦——!!!”
像是從深海里驟然被打撈出來,他迅速掙脫了讓他無法醒來的屏障,睜開眼。
穩定的白光,緩緩打入他的雙眼。
突然亮起來的刺眼白光,讓他的視野一時有些模糊。
……等等,白光?
蘇明安分明記得,自己是在有著火堆的山洞睡去的,怎麼會有穩定的白光……
他猛地起身,一下子感覺整片胸腔都在翻湧,絮狀的物體漂浮在空氣中,他不由得劇烈咳嗽出聲。
劇烈咳嗽讓他的視野蒙出一片水霧,他睜著眼迅速掃視周圍,看見了灰白的一切。
他陷入了沉默。
莫言正站在他的床邊,身後是大開的木門。
木門之後,是一條長長的,漆黑的走廊。
染血的筆記本,安靜地躺在桌面,遠處有一點圓圓燈光正在靠近。
“……”
蘇明安的眼神有些怔然。
“大哥,大哥,副本怎麼又重置了,沃日,大哥你和冬雪在山洞裡幹了什麼,怎麼她又死了……”
莫言撓著頭,他的神情夾雜著疲憊和頹唐,髮絲也很散亂,看上去也是剛從床上爬起來。
……冬雪怎麼死的?
蘇明安立刻就想回檔。
但首先,他得把冬雪的死因想明白。
他分明記得,當時他是在冬雪的歌聲中入睡的,而山洞就他們兩個人,總不可能突然山洞塌了……而如果有外敵的話,守在門口的莫言也會發現……
蘇明安有些頭疼,但他很快聽到了一連串的腳步聲。
輕快,迅捷,像有著什麼東西正在飛速朝這邊衝來。
而後,他看見了面目猙獰的女孩。
她藍白的病號服在圓圓的燈光下泛著暗黃的光,黑色的髮絲蜘蛛絲般連結,其上滿是汗水。
她伸著手,雙腳像木樁般插在地面上,滿是血絲的眼球如同魚一般凸出。
“——去死!去死啊——!”
她的手上,血紅的光芒閃爍。
蘇明安的呼吸滯住了。
不好的預感瘋狂攀上他的心頭,在水島川晴癲狂的嘶吼聲中,他突然意識到了一點。
那是寫在一開始系統介面的,明確清晰的規則——
【副本重置後,已死亡NPC復活,已死亡玩家不會復活。】
……那水島川晴。
她目前的身份是,
NPC。
蘇明安看著她,看著她的掌心血色爆開,聽見不知從哪個房間傳來地一聲爆炸,有血紅的光芒爆裂開來。
他恍若聽見了,一聲清脆的,紅寶石的碎裂聲。
聽著這聲清脆的聲響,他突然明白過來——
這是一個,【死迴圈】。
……如果在每次副本重置時,他沒有第一時間殺死水島川晴,那麼冬雪永遠只會不斷地死去。
因為那根血紅的,能隨時奪走她生命的吊墜,永遠掌控在水島川晴手裡。
天旋地轉。
副本再度重置。
他立刻召喚分身,力圖第一時間絞殺水島川晴。
但很意外的,在召喚時,他突然聽到了【扣除五點職業點】的提示。
他的腦中懵了一瞬。
……只有在復活分身的情況下才需要扣除職業點。
哪怕副本重置,影活著的狀態是保留著的。除非影真正死了,才需要用職業點復活。
但影應該不可能死……如果影死了,自己一定會有所察覺。
那麼,副本重置前,死的究竟是……
蘇明安忽然回過神來。
一股膽寒漸漸攀上了後背。
他站在原地,冷汗涔涔,伸出的手都在顫抖。
沒有意外的,被召喚出來的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
“你死了。”影說。
蘇明安閉了閉眼:
“山洞裡?”
“對。”影說:“冬雪的吊墜突然爆炸,你和她死在了一起。”
“……”蘇明安明白過來了。
所以,副本才會重置。
“冬雪的吊墜爆炸了。”他呢喃著。
影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冬雪的吊墜爆炸了……”蘇明安的手都在抖。
像有虛幻的海水漸漸包圍了他,他漸漸有些喘不過氣。
面前灰白的一切漸漸開始旋轉,他感覺自己的後背一片黏膩。
……他很久沒有這麼慌張過了。
因為他漸漸發現了自己的處境。
一個,漸漸令他無法逃脫的處境。
【死迴圈】。
副本重置前,當時的水島川晴,分明已經死了。
可冬雪的吊墜依然……
不殺水島川晴,吊墜隨時會被引爆,就算殺了,吊墜依然會被定時引爆……強行取下吊墜,吊墜就會被立刻引爆……
無論如何,他都救不下冬雪。
他應該想到的。
水島川晴處心積慮在這裡待了這麼久,必然也可能想到了她被秒殺,被突然發現的可能性。
吊墜既然有定時功能的話,將吊墜設定為副本進行到某個時段突然爆炸,這也是她能做到的事情。
……這樣,她完全有能力把副本不斷重置,直到拖到第十五天……直到他徹底失敗。
他先前還覺得,這個程序本來只有五天的副本,不可能被拖到第十五天,這個失敗設定是完全沒用的東西。
但沒想到……卻很可能成為了把他拖死在這裡的一大失敗機制。
惡意。
蘇明安只是站在這裡,面對著灰白的牆壁,就感覺到了巨大的惡意,從這個世界的四面八方向他傳來。
先前遇到沈雪被針對,他覺得阻攔不了他,遇到專程衝著他來的汪星空,他也覺得這是可以輕易被解決的機制。第四世界,成為泊裡,第五世界,成為欽望……他一直覺得這些惡意極大的設定,都是造就他力量的源泉,是他獲得機遇的挑戰。
但現在……這惡意已經開始牽扯他的腳步,像泥沼中伸出的手一般拖拽著他。
水島川晴,她,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影淡淡地看著他。
白光落在他的身上,影嘆息了一聲。
“……要不,算了?”影偏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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