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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輝書航輕聲對他說,像是一個肯定。
臺下的貴族們,面面相覷,沒有一人敢說什麼。
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朝著臺上的奪位者俯首稱臣。
皇系血脈只有兩人。
當聖啟死後,身為大陸聖師的欽望就是他們下一任的統治者。
……哪怕傳言說欽望從小就沒有戰鬥力,但從剛才的場面看,他明顯戰鬥力不低。
在輝書航首先拎起裙襬,行禮過後,所有的貴族,也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顱,朝著臺上的新任陛下跪拜。
“——欽望才不會當你們的陛下!”
單雙立刻出聲,擋在蘇明安面前:“革命軍將要佔領這裡,以後便是革命軍的天下,我們才不會推選出什麼王,你們這些思想腐化的貴族,別以為還想繼續你們腐朽的統治!”
輝書航看著眼淚還沒擦乾淨,整張臉都是一灘水的單雙,輕輕嘆了口氣。
而後,她伸出了手。
金色的光芒炸開,將她白皙的面頰照得無比神聖,那宛如凝脂的臉沐浴著漫天光華,冷淡沉穩的氣質,帶著令人窒息的獨特美感。
她側頭,逆著光,長長的睫毛於一片光色中趨於透明。
“嘭!”
與之前相似的,還沒來得及站多久的貴族又“撲通撲通”被壓了下去,與此同時的,便是城外正一片激烈戰鬥的玩家和士兵們,也紛紛情景再演。
單雙身形猛然一抖,而後,她那挺直的脊背有些彎了,但仍然堅強地站在原地。
“輝書航。”蘇明安說:“聖啟已死,你還要聽命於他嗎?”
輝書航的睫毛微微顫了,而後,她看向他,眼中有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不。”輝書航說:“正是因為陛下死了。”
她望著他,語氣沉重:“……所以才必須需要您了。”
蘇明安還沒回答,便看見地上聖啟的屍體上,忽然冒出一股黑氣。
這黑氣,與之前許安娜死後冒出來的黑氣極為相似,但這黑氣要渾濁深沉得許多,幾乎要凝為實體。
蘇明安立刻去躲,但沒能躲開,黑氣猛地一下鑽入了他的身體,很快就沒有痕跡。
他忽然感覺到一股驟然升騰上來的撕裂感,這感覺在上臺時他就經歷過一次,現在更加明顯,似乎有一雙手在從身體裡面向外抓撓,要將他的身體撕扯成兩半一般。
他伸出手,看見指尖處,似乎有著什麼銳利的東西正要破體而出。
“有些事情我們一直沒有告訴您。”輝書航說:“其實我們今天要做的,是一個儀式。”
蘇明安忍著痛苦,抬眼看著她。
“一個,能夠降低整片大陸惡意濃度的,偉大的儀式。”她說:
“這個儀式,需要獻祭那些攜帶著惡意的人——雖然我們知道您是最大的攜帶者,但其實,大陸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會或多或少有所攜帶。
能力者因為覺醒,被驅散了惡意,但那些沒有能力的人,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點惡意,聚攏起來,便構成了一片大陸的惡意……而後,才有瞭如此劇烈的魔獸狂潮。
我們原先想著,是獻祭您,讓您這個最大的惡意被排除,整片大陸的濃度降低後,我們還能苟活一段時日。
但是——”
她輕輕上前,一步一步踩在階梯之上,長裙曳地。
“您打動了我們。”她說:“所以,我們決定換一個方法。”
蘇明安緊了緊手。
就在輝書航對他告知一切的時候,一切劇情在他腦海重演,一切線索開始串聯……
像推倒多米諾骨牌一般,他甚至能幻聽到腦海裡一聲聲骨牌倒塌的聲音,它們連成一片兒,從頭串聯到尾,每一片都在告訴他真相。
——他終於明白在這一週目,聖啟沒有來親自找他的原因了。
因為他真正研究出了天賦血脈覺醒法陣,且為改良版。
在法陣的喚醒下,那些身上原本含有惡意的鎮民,都成為了能力者,他們身上的惡意不再會和魔獸相呼應,也不會再帶來任何災難。
如果,將這個成果傳遞下去,傳遍整個大陸——所有人都將成為能力者,他們身上都將再也沒有惡意。世界災厄的源頭,也會被完全抹除。
。
“那你為什麼又要讓我回來呢。”蘇明安低聲說。
“……因為,我剛才所說的,並不是全部。”輝書航看著他,眼神含著哀慼:“現在便告知您,我們今天真正選擇的方案吧。”
蘇明安胸口沉沉的。
在身體湧動進聖啟身上那股黑氣後,他只覺得全身都在疼,無時無刻都在疼,就連天光照在他身上也覺得不適,就像幽鬼見了陽光一般,全身難受。
“因為想讓您活著。”輝書航說:“——所以,為了替代您,為了降低大陸的整體濃度,我們必須要尋找別的,和您對等的犧牲品去填。”
“那是誰?”
“我,預言者許安娜,內城的所有貴族,外城的無能力者,以及……”
她的目光緩緩下沉。
蘇明安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您知道嗎?”輝書航突然說了一聲,忽地就轉了個話題:“其實惡意,是可以在血親之間被轉移的,您小的時候,血脈裡其實是有能力成分的,您以前並不是廢物。”
蘇明安大口地呼吸著。
那股黑氣湧入後,他只覺得連汲取空氣都有些難。
而聽了輝書航突然冒出來的話時,他只覺得,全身都像是有雷將他劈中了一般。
他忽然想起了剛才,在他還未出劍時,聖啟輕聲對他說的話:
……
……
他明白過來了。
“聖啟陛下他……其實一直希望能救下你。”輝書航說:“在得知您擁有惡龍的血脈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其移植到了他自己身上——代價是,陛下必須整日在殿內,壓制身上的血脈,不能再見到一點光。
陛下以前非常喜歡外出……他喜歡在大陸游歷,也喜歡巡視國度,改善人們的生活,但很快……他就什麼也顧不上了。”
她說著,雙手合十,語氣虔誠:
“您還記著大殿裡二樓的落地窗嗎?那透進來的其實不是真正的光,只是因為陛下喜歡,我才為他營造了一個投光法陣。
不過,也正是這樣,因為陛下分擔了您身上的惡意,您才能平安活到了第十八年……不至於過早死去。而後,讓我們見證了,您口中所說過的,。”
“他還是要我死。”蘇明安說:“如果欽望沒能研究出覺醒法陣,聖啟還是會選擇送他上祭臺,並不是因為他憐惜欽望,就可以決定他的命運。”
“是這樣。”輝書航說:“但您是不是沒能理解一個點。”
蘇明安注視著她。
小蘿莉酒紅的眼眸醞釀著一層淺淡的光澤,在望向他時,那積蓄已久的情緒,似乎隨時就要爆發而出。
“……主動轉移了惡龍血脈的陛下,以及在您與陛下身邊長久服侍,而主動分擔了惡意的我。我們兩個,也是大陸中,最大的惡意。”
胸口升騰起劇烈的膨脹感。
蘇明安捂住胸口。
在忍受著那股黑氣帶來的痛苦時,在這一刻,所有的線索已經在他腦海裡全部展露完畢。
許安娜是預言者,即使她擁有能力,由於長期居於正軍駐地,她身上也會有著積蓄的惡意。
當她死後,她身上負擔著的惡意洶湧而出,便化成了黑氣,雖然不濃厚,但確實實質化地存在。
聖啟也是這樣。
在他殺死聖啟後,聖啟負擔已久的,過於龐大的惡意一瞬間湧入他的體內,令他近乎於無法呼吸。
……怪不得,聖啟一直以來都沒有出手。
原來不是不想出手。
而是,這般龐大的惡意,已經讓這位最高統治者痛苦到了這個地步。
輝書航的話,始終在他的腦海裡迴盪著。
他忽然反應過來——在他眼裡,那位利慾薰心的最高統治者,那位宣揚要統治愚民的神權狂熱者,其實早就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在這一天,除了要將他親手送上祭臺外,連著聖啟他自己,也是要與他一起走上祭臺的。包括輝書航也是。
無論欽望在不在,這兩個人都要去死,因為他們三個,就是負擔惡意最大的三個單體。
正是因為聖啟與輝書航都要死,最高的統治人都要死,甚至正軍廣場上,這些仍不知情的貴族都要死。聖啟根本就不在乎正軍最後變成了什麼樣,能不能維繫統治,在他看來,換來整座大陸的改變,比什麼都重要。
那些作威作福的貴族,在這一天,都會死。
而接管這篇大陸的,會是那些兒戲一樣的革命軍。
革命軍或許直到最後勝利都不會明白,他們的勝利,並不是自己浴血拼殺而來。
而是僅僅是因為對方。
雖然都是為了這個大陸,雙方卻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
他突然想起了在聖啟擊殺晨陽,望向他的,悲傷的眼神。
……
……
反轉。
蘇明安在上一週目完全沒得到的資訊,此時在他眼前清晰地展現。
在上一週目,面對著滿眼廢土,望著那方突然傳來波動的正軍廣場時,他的心中還滿是迷茫,不知道那個死亡結局代表者會不會突然出現,去用欽望的生命去換來一片盛世統治。
但現在,輝書航在告訴他,有些人從一開始,就做好了註定要犧牲的準備。
這樣,如果欽望真的選擇了回來,回來參加這個成人禮,便可以在她和聖啟都死後,風風光光地接管這座大陸的未來。
他們早就為他鋪好了路。
蘇明安握著劍,劍尖還滴著聖啟的血。
他想起了早在一開始時,他還未睜眼,處在一片朦朧之時,聽見的那段聲音,聲音極冷。
……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這位一向表現得自私冷酷至極,只顧著要把欽望推上祭臺的大陸統治者,就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蘇明安望著下方,下方一片寂靜無聲。
風捲著雪花飛到他的臉上,他連劍都有些握不住。
他望著所有,跪下的,正在等待未知命運的,瑟瑟發抖的人們。
他的劍,一時不知道是該舉起還是放下。
輝書航抬起了手。
在她無聲地牽引下,廣場上鋪就的一條條紅毯飛起,這看似奢靡無用的佈置下,赫然是一個巨大的,血紅色的法陣。
法陣面積極大,覆蓋了整片廣場。
“如果要保下您,除了我與陛下必須赴死之外,便要更多的人去替代您的位置。”輝書航說:“在思考之後,我們決定,讓內城和外城的無能力者,以及這座大陸的生機,去替代那份屬於您的惡意。”
她說著,捧起他的手,將他的手,緩緩捲入她的手心。
一股股熟悉的溫暖傳遞過來,在分擔著他的痛苦。像無數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頭她曾經做過的那樣。
“雖然,在我們離開之後,惡意依然會在您的身上存在著,許多地方也會變為廢土——但我相信,您一定會找出將惡意源頭完全驅逐的辦法,在大陸整體濃度上升之前。”
她看著他,語氣極度溫柔:
“——只要您活著,您就一定擁有。
而為了您,這座大陸的無能力者們,以及我們,都可以先行一步。”
……
……
蘇明安閉上了眼。
風雪越發劇烈,刮在他的臉上,他什麼也沒去看,眼皮隔絕了一切的景象。
“但是現在來不及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
“我殺了聖啟,惡意湧進了我的身體。”
而現在,他已經找不到第二個血親,去轉移他身上的惡意了。
聖啟原本已經計劃好了一切,也準備好了一切。今天的成人禮,真的完全只是一個真正的成人禮罷了——一個全大陸最高規格,寄託了兄長厚望與祝福的,充滿了美好善意的慶禮。
聖啟不會再要欽望去死,獻祭的臺子,也只是為他自己準備。
所以,他也對欽望沒有任何防備。哪怕他知道欽望可能已經不是那個欽望,卻仍一廂情願地堅信著欽望還活著。
而後被蘇明安一劍穿心。
“是,這正是我說這些,想要告訴您的。”
輝書航終於完全貼近了他,她攥著他的手,手指細膩溫軟,溫度滾燙:
“既然陛下已經死了,我們也找不到新的方法。惡龍血脈完全覺醒,您已經被惡意完全浸潤,再也壓制不住……”
“欽望陛下。”她換了個稱呼,卻無比認真,像是將什麼擔子交給了他。
在大雪紛飛的寒風中,那握緊的地方,醞釀起一片濃烈的,醉人的溫度。
撕裂感一點一點強烈,他看見冰白地面上清晰的倒映,望見了自己影子之上漸漸展開的一對翅翼,像龍的肉翅。
她捧起他的手,為他套上了一隻潔白的手套,而後,隔著那層薄薄的布,極為剋制有禮地吻上了他的手背。
在看見她望過來的眼神時,他感覺有許多奇異的情緒在心底裡,雜草般的瘋長,再也無法遏止。
她看著他,目光極沉極靜。
“那麼,陛下。”
她輕聲說著,語氣極輕,眼神卻亮得驚人。
像在第一週目裡,初見她時,她毅然帶著自己從視窗飛起,奔向自由的,那個無比清澈乾淨,像是拋棄了一切包袱的眼神。
但此刻,她卻將所有的包袱又全都攬了回來。
而後,握著自己的手,將那沉重的熱度傳遞了過來。
“……您是否願意,和我一起,走上祭臺,去共同成就這個大陸的?”
明明是邀請與她共死的話語,
她的語氣,卻如同在邀請他,品嚐她剛沏的錫州紅茶一般。
蘇明安記得,之前也有過一次,她用著這樣的語氣對他說話。
是在第一週目,獲得了滿好感度的第一週目,她拉著他的手,奔向天空。
像沙漠裡的清風,像復甦的花葉,像褪去了束縛的飛鳥,她在那個時候展露的一切,不再是一個被責任壓得沉默了的管事,而是一個真正的,感受到自由的快樂的女孩。
但她當時說的分明是:
……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大陸。
他們或許也能擁有自由與清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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