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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草藥店,之前段青來找村長“談心”的時候曾經路過了一次,不過當時只是隨意看了幾眼,也沒有進來過。這次被夢竹拉了過來,也是藉著這次機會仔細的觀察了一下。
綠石村中的民居大多簡陋,至少以段青目前見過的來看,村子裡的房屋基本都是這樣,牆壁,窗框,門板,還有裡面的傢俱,也幾乎都是木質的――或許是因為這個村子旁邊就是一片森林的緣故吧。就連諸如鐵匠屋子啊,草藥屋子啊這種正經做生意的地方,裡面的大多數營業用的櫃檯,放置各種貨物的架子,也都是非常破舊的木頭製品。此時這家草藥店的木頭貨架上,就擺著很多段青不知道什麼作用的草藥製品,有的是用小繩紮成一捆捆擺在那裡,有的則已經裝進了一瓶瓶藥罐了。
奇怪的是,若是無視那些古樸的花紋,這些木製的貨架看上去都已經非常破舊了,左邊的那個貨架的木板上甚至都斷了一部分,但這家店依然正常的使用著......
勤儉節約?又或是為了營造某種“百年古店”的文化?
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這樣的經營概念,段青瞎想了一陣,然後開始觀察那個正在與女孩說著話的老奶奶。
老奶奶的穿著同樣有些破舊,如同段青印象裡上個世紀最初那些年中,北方鄉下的老年人一樣,梳妝整齊的白髮,一身破舊的棉襖,棉襖上雖然有一些花布的圖案,但是也有一些穿破以後打上的補丁。此時老奶奶把雙手相互揣在破舊的棉袖裡,隨著那雙手的主人佝僂著抱在懷中,坐在老舊桌子的前面。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耳朵不好,她微微偏著腦袋,做出一副傾聽的樣子。
但是老人給段青的感覺是非常溫暖的。
歲月雖然在那臉上留下了太多的皺紋,但同時也給人安寧可靠的感覺。她的嘴巴緊閉一條長長的線,大概牙齒也已經脫落了不少,看上去有些微微凹陷,但是那抿起嘴巴的笑容,微微彎曲成月牙的眼睛,整齊向後,一絲不苟的白髮,還有傾聽時輕微地、怡然自得地搖晃,都能讓看到她的人,感受到身為一個老人的慈愛與寬容。
雖然之前的路上,女孩的表現有些亂七八糟,但段青最後還是弄清了她現在的狀況,心中有些無奈的同時,也是感慨小姑娘的純真。然而此時見到這樣的老年女性,段青著實不知道剛才女孩的擔憂來自哪裡。
這樣的老奶奶,怎麼可能難為你......不過也好,看樣子是用不著麻煩自己作證明了。
不出意料的,聽完女孩支支吾吾的來意之後,老奶奶雖然皺起了眉頭,但還是頗為和善的表示出對夢竹的安慰,一邊說著那些草藥不打緊,沒有收到也沒有關係,一邊看著女孩有些尷尬的神色:“回來就好,沒事就好......”
不過當提及那個竹筐,老婆婆那慈祥的微笑才有所斂去。
“那個竹筐啊,不值幾個錢的啊,但是......那個竹筐也不是我的東西,是村北巴茨坦家的妻子編的。前些天巴茨坦好像是生了病,拿走了一些草藥去,後來病好了,就過來說一些感謝的話,然後給了我那個竹筐,說是他妻子編的......”
老奶奶說話有一些漏風,但兩人聽著依然沒有問題:“所以啊,竹筐弄丟了就弄丟了吧,我是不在意這些事的,只不過若是去他們家說一聲,應該更好一些的吧......”
老奶奶雙手插袖望著天花板,身子輕輕地晃啊晃的,想了一陣之後,才說那家人雖然地處偏僻的村北,但是人都是好人,你去把事情說一說,總不會為難你,又說一個竹筐不算什麼,總比人出事要好的多等等。女孩笑著連連道謝,但那笑容也不是很自然。看在知情的段青眼中,知道女孩大抵為之前的胡思亂想懊惱不已。
所以說之前拉我過來的意義在哪裡,大家一起聽嘮叨麼......
“哦,若是碰上了費林,記得讓他來取今天的藥,他的那個病,只吃這幾天是好不了的,當然若是碰不上也就算了......”
“好的老婆婆。”夢竹保持著笑臉,用清脆的聲音應著。不過站在一邊的段青卻是翻了翻白眼,心想一會估計又要打聽費林是誰。
“還有班尼,那個小子好幾天沒有露面了,許是又找到了什麼活計。你們去看看他,他還小,雖然沒有辦法,但讓他這麼忙來忙去也不是辦法......”
“好的老婆婆......”小姑娘繼續連連點頭,眼神卻是使向一邊的段青。段青抬頭看著天花板,裝作沒看見。
“還有那個小卡拉,她說的事情,我已經和法布林說過了,他一定會幫她處理的,讓她安心等訊息就好......”
“啊,啊哈哈哈......”夢竹已經無話可說了,只好保持著笑。
“還有盧卡......”
“還有菲拉茲......”
老婆婆慈祥地嘮嘮叨叨了半天,兩人才終於道了聲別,從這個地獄之中逃了出來。
“呼,我的臉都要僵住了......你還笑!笑什麼笑!剛才還裝作沒看見......”女孩看著段青一直憋著笑意的臉,忍不住上前就是一通亂腳:“難道你不是受害者嗎?”
“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哎哎你再鬧了好不好,我不看你了總可以吧。”眼看少女臉上的蘋果都快要掛不住了,段青趕緊找了個話題轉移一下:“話說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真的去那個什麼坦家說一說嗎?”
女孩終於停下了自己的惱羞成怒,轉而認真的思考起來。
正常的情況,這樣的事情發生,再去說一說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然而這裡是遊戲世界,人的善惡觀和價值觀,在虛擬的世界中未必使用著相同的邊線。善的頂線與惡的底線,在這裡已經不是判斷一件事能否做出的必然標準,取而代之的往往是“這件事麻不麻煩”,“這件事有沒有好處”等衡量利益的方式。
大家畢竟是來玩遊戲的,道德的束縛與現實社會中相比自然要小得多,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如果有人做了不想做的事,大抵是因為某樣任務有著吸引人的獎勵,或者不為人知的好處。相反的,人性中的善意所要求人們去做的一些事情,或許就不那麼願意做下去了,因為從遊戲中價值的角度來說,它們沒有意義。
正如這次的事情,一般的玩家能夠做到夢竹現在的地步,已經是很不錯了。他們還可以用諸如“我要去道個歉,這樣能給賣草藥的NPC留下個好印象,以後說不定有好處”這樣的理由說服自己,至於後續?天知道巴茨坦那家人是幹什麼的,他們會給獎勵嗎,他們也賣好東西嗎,難道賣竹筐?我要那麼多竹筐有什麼用,更何況他們只是一家平民......
更多的人大概跑過來道歉的事情都不會做,一個破竹筐而已丟了就丟了,費那麼多勁作甚,也不見得有什麼收穫......至於來的時候夢竹的那些小意的擔心,更是一個都不會有。
段青已經見識到了女孩的善良,那場戰鬥中她自己的武器都丟了,也沒見到她這麼上心過。所以他看著皺著小眉頭的女孩,聽到了他意料之中的決定:“嗯,那就去說一說吧”。
女孩決定之後,方才發現段青又在盯著她看,她有些莫名奇妙的攏了攏頭髮,然後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地喊了起來:“哎哎,都走到這裡了,你不要想著跑掉啊,我都不怕你還怕什麼......”
看到段青又一次笑了起來,夢竹以為對方想要當“狼來了”裡面的農夫,於是開始勸說對方:“走嘛,一起去嘛,我又不會害你......對了!”
她興奮起來,像是突然找到了新的誘餌:“說不定這是什麼隱藏任務哦,你難道不去看看嗎,有驚喜的!你想啊,這段劇情觸發的多隱秘啊......”
這會你倒是突然頓悟了......段青再次感慨於女孩的天真,然後再次被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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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任務,自然是沒有的。
村子的北面是一片比較荒涼的地方,能在這個偏僻的地方被稱為荒涼,那貧瘠的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北邊的地區房屋更為破舊,尤其是東北那邊區域中,有一片殘垣斷壁,就像是之前發生過什麼災難,然後很多建築被摧毀之後留下的樣子。偶爾在那些斷牆之間,也會發現一兩間有人居住的房屋,但那些看上去沒有什麼活人出入的舊房,就如同一大片廢墟海洋中的一座孤島,孤孤單單,毫無生機。至於裡面究竟是什麼樣子,段青二人也無法得知。
看到這些景象的女孩變得沉默了一些,但還是不時的說著一些商量的話,例如之後應該怎麼對話啊,怎麼做才能顯示出自己這邊的誠意啊,怎麼說才能套出情報啊之類。
“一會人家要是要錢,你就先出了吧,我很窮的.....”
“喂喂,之前的醫藥費都是我墊的......”
“你墊不是應該的嗎......再說了,你一個大男人,總是讓我這個小女子出錢,好意思嗎......”
“我怎麼覺得,你有當鐵公雞的潛質......”
“你說什麼!”
走在這樣的地方,兩個人隨意的閒聊著,雖然偶爾會拌嘴,但段青看那女孩心不在焉的表情,心中還是有些瞭然。
雖然這裡是虛擬的世界,但這蕭索的一幕仍然給人以消極的感覺啊。
相比較之下,段青給夢竹的感覺就更不一樣了。夢竹看著他時常的環視著那些景象,一副認真觀察的樣子,時而駐足凝視著那些“孤島”上的人家若有所思,像是要看出這種景象背後的東西。
嘁,你能看出什麼嘛,城裡人沒見過世面,觀察一下勞苦大眾的生活麼......女孩在心裡撇了撇嘴,心想你再看也看不出什麼花來,窮人家的生活......
窮人家的生活當然沒什麼好看的。
某一刻,段青又一次駐足觀望。再次被迫停下的夢竹也就無奈地循著段青的方向看去。路旁的不遠處,一個揹著木筐的小男孩從某個人家中走出來,抹了抹頭上的汗水,然後一點一點地走到某片廢墟角落裡的一處破敗的房屋前。或許是有些累了,他的步伐有些緩慢,等走到牆角下,他喘了幾口氣,然後蜷腿坐了下來,伸手將背後的木筐解下來放到一邊,然後雙手托腮,靜靜的望著某個方向。
好像是很可憐的一個小孩子......夢竹想到,年紀這麼小就開始做工,他的家裡人呢,他的父母都在幹什麼,讓這麼一個小孩子......
難道是病了?去世了?或者整日吃喝嫖賭不務正業......本著自己童年的生活經歷,夢竹的腦洞又開始不由自主的延展開來。下一刻,她就聽到了段青的回頭聲:“走了”。
所以你看了半天究竟在看什麼......現在的大叔啊,真是搞不懂。
兩人此時已經左找右找了半天,所以沒走兩步,就按照那個老奶奶的提示找到了目的地。這戶人家果然如這一路走過來的一樣家徒四壁,那巴茨坦一家兩人倒是非常的善良,聽到女孩的來意和說明之後,對一個竹筐的丟失表現出了農家人的豁達。
“噫......竹筐而已嘛,丟了就丟了,改天我讓老伴再編一個,送過去就是了。噫,不值錢的不值錢的,沒事沒事......”
段青和夢竹被客氣的送出了門,整個過程充滿了平和與友善。那想象中的隱藏任務,自然是連影子都沒見到。
完成了心中彌補過失的心願,女孩自然是很高興,但對於突發奇想而產生的“隱藏任務”的期盼,最終卻沒有達成。不過看著這片區域的樣子,女孩心中倒是又有些明白。
是啊,這麼慘的地方,若是那家人能拿出什麼奇怪的任務或者奇怪的獎勵,那就真是奇怪了......女孩緩了緩神,忽然又想起還帶了一個人過來跟著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心中又有些歉疚。那大叔雖然很壞,但好歹救過自己呢,還墊過醫藥費......
心中掙扎了一下,夢竹還是決定與那人談論一下他接下來的打算,自己說不定能幫到什麼,就當是對這個人陪她過來的感謝吧......不過當她抬頭,目光開始試圖尋找自己談話的物件,那個“接下來......”的開頭還沒有說出口,卻已發現段青早就走到了一邊。
雖然做了很多無用功,你也不用表現的這麼疏遠吧......夢竹心中微微的不忿,看著段青走向來時的某個方向。在那個方向的終點,那個安靜坐在牆角下的小男孩正回頭向這邊看來。
太陽西下,落日的餘暉中,段青行走的身影被逐漸拉長。鞋底踩過,由於地面上有許多沒有清掃的瓦礫,所以那腳步聲嘈雜而又明顯。牆角的男孩大概是聽到了這些腳步聲,所以轉過了頭,看著逐漸走來的男子。
段青在他幾步之前停下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互的望著,沉默著,就像是江湖中兩位久未逢面的高手,終於相遇了一樣,正在用銳利的眼神相互較量。夢竹慢慢地跟過來,停在段青身後不遠的地方,對於眼前發生的這一幕顯露出不能理解的樣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眼前的氣氛,好像正在訴說著什麼一般。那訴說的聲音彷彿就回響在夢竹耳畔,輕聲提醒著其中的故事。
有砂礫在地上游動,然後浮起,從身邊飛過,那是風變大了的徵兆,一些雜物偶爾也會在地上滾動,空氣低沉的嗚咽聲中,傍晚的氣溫也變得低了。似乎感覺到了冷意,夢竹抱了抱自己的肩膀,覺得他們好像在這裡站了很久,當一捆乾枯的野草從對視的兩人中間的地面上滾過時,那看著段青的小男孩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
“這位......先生。”他的聲音稚嫩而又幹澀:“你能幫我找回我的父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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