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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彪盯著三人,惱怒寫滿了胖臉。

但這三人都不尋常,伏完這個御史中丞他命令不了,鍾繇的廷尉府並不隸屬於尚書檯,又是皇帝親信,同樣不能強來。

只剩下一個司馬儁,去也不能單獨成事。

邊讓在一旁見著,直覺心眼都到了嗓子口,只得心驚膽戰的等著。

楊彪現在滿心都是劉辯剛才的幾句話,又是嘉獎他,又是要他回弘農看看,這裡面到底有什麼深意,楊彪根本無法靜下來心來思考。

又見三法司這三人相互推脫,不肯理事,越發煩躁,直接挺起大肚子,沉聲道:“你們與我說沒用,本相限你們今天之內,據本詳奏,若有拖延,本相第一個請辭!”

伏完,鍾繇,司馬儁聽著楊彪放狠話,不由得對視。

這要是丞相請辭,那他們三個就‘罪無可恕’了。

伏完盯著司馬儁,道:“司馬尚書,此案,理當由刑曹負責。”

司馬儁瞥了眼邊讓,淡淡道:“伏中丞,邊太常是九卿之手,下官無權查辦。”

邊讓在一旁鐵硬著臉,根本不敢插話。

這件事發生在鴻都門學,他難辭其咎,只想著能有所保全,不要無限擴大下去。

伏完皺了皺眉,司馬儁的話是有道理,不由看向鍾繇,這位主‘審’,基本上可以排除。

是以,這個案子,只有御史臺與刑曹可以分辨了。

伏完是萬不想接的,這個案子明顯宮裡十分震怒,強忍不發,誰知道在醞釀什麼雷霆。

一眾人沉默下來,都想置身事外。

楊彪小眼睛瞪的溜圓,一甩手,大聲道:“好好好!你們果然都是我朝的能臣幹吏,我這就回去寫請辭奏本!”

說著,楊彪轉身就要走。

伏完,司馬儁,鍾繇等人一驚,這時候可不能讓楊彪走。

不等他們說話,不遠處走來一個臉色雪白,笑眯眯的年輕人。

楊彪看著兩人,心裡一咯噔,越發的挺起大肚子,作威嚴狀。

左慄抬起手,道:“小人見過丞相。”

楊彪沒有說話,心念急轉。

伏完,司馬儁,鍾繇看著左慄,下意識的警惕起來。

這位‘失蹤’了兩年多,黃門北寺獄也低調了兩年,但誰都清楚,這位暗地裡做的勾當。

朝野裡很多‘消失’的人,都在黃門北寺獄裡。

左慄一臉恭謹的微笑,環顧眾人一圈,道:“諸公,若是為難,此事,交給小人如何?”

左慄話裡是商量,哪個又不知道,這位多半是帶著旨意來的。

楊彪揹著手,含怒的淡淡道:“本相無異議。”

伏完則十分後悔,早知道,應該接下來的。

司馬儁默然不動,只是手裡的柺杖握緊了一點。

鍾繇一臉嚴肅,若有所思。

左慄見沒人說話,微笑著輕輕一揮手。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四十多紅衣禁衛,將邊勇以及那個衣衫不整的年輕人拖走。

“叔父,叔父,救我,救我……”邊勇大喊,聲音充滿了恐懼。

邊讓看著邊勇被帶著,也知道黃門北寺獄是什麼地方,遲疑再三,還是向著楊彪的背影道:“丞相,此事,本是小案……”

“邊太常,”

左慄打斷了邊讓的話,笑眯眯的道:“不知明天是否有空,到我黃門北寺獄坐一坐?”

楊彪陡然色變,沉著臉向左慄道:“他是九卿之首,沒有我的允許,黃門北寺獄不可拿他!”

左慄故作的怔了怔,道:“丞相,小人是說明天,邊太常得空,去我黃門北寺獄坐一坐,什麼時候說要拿他了?”

楊彪並不畏懼左慄,冷哼一聲,道:“我希望伱說話算話,不然官司到到御前,本相也絕不退讓!”

左慄也不在乎楊彪的態度,依舊滿臉笑容,道:“丞相的話,小人記下了。”

人都抓走了,左慄又環顧了一圈,頗為施施然的離去。

楊彪注視著他的背影,想著劉辯的話,心裡越發的不安起來。

等左慄走遠,伏完忍不住的上前,與楊彪道:“丞相,這件事,還請你多多轉圜。”

看似是鴻都門學內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但被宮裡撞見,而且宮裡那位陛下卻絲毫不提——狂暴風雨,彷彿就在他們頭頂!

楊彪現在比所有人都煩躁不安,聽著便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伏完望著他的背影,只得轉向司馬儁與鍾繇。

兩人皆是無言,不想沾邊。

伏完心裡暗歎一口氣,強烈的不安感,令他無所適從。

而劉辯這會兒牽著劉愈正在逛街,不時給他買一些吃的,玩的,抬頭看著明媚的天色,道:“愈兒,過一陣子就要入冬了,不可以再亂跑了。”

小傢伙咬著糕點,含糊的應著。

劉辯知道這個小傢伙不省心,想著回去得關他一陣子。

“陛下,”

劉協這會兒上前來,稍稍沉吟,低聲道:“陛下,是否該明旨?太常寺下轄鴻都門學、太學,事關年底祭禮,應當早點結案。”

“父皇,”

劉辯還沒說話,劉愈忽然抬頭,看著劉辯,奶聲奶氣的道:“你是不是在生氣?”

劉辯微笑的低頭與他對視,道:“父皇很開心啊,哪裡看出父皇生氣了?”

劉愈眨了眨眼,盯著劉辯道:“父皇就是在生氣。”

劉辯心裡莫名的越發惱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容更多,道:“嗯,有點。”

“父皇撒謊!”

小傢伙不幹了,眉頭豎起,道:“父皇明明很生氣。”

劉辯眉頭皺了又皺,心裡的悶氣難出。

龍椅坐的久了,劉辯越來越發現,他對很多事情力有不逮,哪怕他三令五申,多次巡視,可還是發生了這種事。

而且,水面下,還不知道藏著多少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齷齪。

“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劉辯笑著與劉愈道。

劉愈嗯了一聲,遞了一塊糕點給劉辯,道:“父皇吃,吃了就不生氣了。”

劉辯拿過來,放到嘴裡,目光看向前面,心裡在思索著這個契機。

劉協不敢說話了,目光看向繼續吃著糕點的劉愈,心裡暗想:整個大漢朝,就沒有人能勸說的了這位皇兄嗎?

劉辯帶著小傢伙,滿洛陽的轉,想讓他玩個盡興。

另一邊,楊彪急匆匆返回丞相府,而王朗早就在等著了。

楊彪顧不得其他,先是大口大口的喝了一壺冷茶,這才瞪著雙眼,將鴻都門學的事情,事無鉅細的與王朗說了。

尤其是劉辯那幾句話,著重說給王朗聽。

最後,楊彪看著他,道:“你說,陛下是不是暗示我該致仕了?”

王朗緊擰著眉頭,滿臉苦思。

隨著入仕的時間越來越長,王朗沒了旁觀者清的從容,身在局中,煩惱充斥著大腦。

他左思右想,還是搖頭,道:“朝廷裡,沒有可以接替你的人選。朱儁,劉虞已經離京,那張溫更不可能。如果真的要替換你,至少要先一步充實尚書檯,以作鋪墊才對。”

楊彪聞言,心裡壓抑難消,道:“陛下對鴻都門學的事隻字不提,反而對我溫言安撫,這太奇怪了。”

王朗也知道其中肯定有問題,卻想不透徹,道:“我聽說,大司馬近來身體很不好。”

楊彪一怔,道:“怎麼突然提到他了?你說曹孟德?”

王朗一直緊擰著眉頭,道:“他還不夠資歷。我的意思是,陛下或許想要對朝局再次進行變革。”

楊彪稍微想了下就道:“怎麼變?”

劉辯繼位後,中央官制可以說是一變再變,抬尚書檯、貶低九卿,廢罷三公、復設丞相,御史臺、廷尉府等權責不斷劃分等等。

到了現在,朝局日漸穩固,所有人都以為,宮裡不會對官制再次改革。

王朗看了眼楊彪,道:“我猜測,陛下可能想要廢罷丞相。”

楊彪心裡一咯噔,臉色都變了,語氣帶著顫抖,道:“廢罷丞相?”

‘廢罷丞相’,需要足夠的理由,或者是足夠分量的人頭。

王朗面露遲疑,道:“都是猜測,算不得數。不過,你請辭是對的,先以退為進,看看宮裡的反應。”

楊彪這才暗鬆口氣,仍舊忐忑,胖臉沉凝不減。

雖然他自認‘無為無過’,可朝廷爭鬥、臣子落罪,一定需要切實的罪證嗎?

與此同時,吏曹。

鍾繇,荀攸,荀彧,戲志才四人對坐,也在說著鴻都門學的事情。

戲志才聽完,有些感慨的道:“邊師與蔡公都是儒學大家,不當入仕為官的。”

邊讓的名聲在蔡邕之上,不同在於,蔡邕熱衷於名利,自靈帝以來,一直是權貴的座上賓,哪裡有熱鬧哪裡必有他。而邊讓是潛心治學的學問大家,享譽海內的大儒。

荀攸卻不太在意,道:“這天下,有幾人讀書不為做官?”

戲志才,鍾繇,荀彧聽著,都沒有說話。

不為做官的確實有,而且不少,但說從一開始就沒有這個心思的,那便是鳳毛麟角了。

荀彧最穩沉穩鎮定,道:“這件事,你們怎麼看?”

戲志才病懨懨的裹著衣服,道:“鴻都門學,太學的事情,御史臺接到不少舉告,一去查便不了了之,拿不到任何證據。這次也就是陛下撞見了,等去查,除了那邊勇,朱力的兩個口供,怕也不會有什麼證據。”

荀攸看了他一眼,神情凝色的道:“只要想查,不會拿不到證據。問題在於,宮裡的是怎麼考慮的。”

鍾繇是在場的唯一當事人,一貫的肅色道:“我感覺到,陛下非常震怒,但強忍不發。後來將丞相,伏中丞,司馬尚書以及我叫了過去,又隻字不提,我在想,陛下是不是藉機要對九卿動手了?”

‘九卿’是慣常說法,經過改革,現在‘九卿’只有七寺。

在一系列複雜、漫長的‘新政’下,七寺的權利日益減少,不斷被六曹所兼併。

不等其他人多想,荀彧卻道:“我擔心丞相。”

荀攸一驚,失聲道:“不可能!”

洛陽城的朝野,對這位‘無為’丞相的觀感很複雜,一部分認為楊彪‘賢明豁達,不逐名利,周公復世,伊伊再生’;而另一部分,認為他‘尸位素餐,無為怯懦,渾濁庸碌,獨善其身’。

當然,還有少部分,認為楊彪‘心機深沉,城府如淵’。

總得來說,希望楊彪走人的居多。

這其中,有楊彪自身的原因,也有為劉辯、為朝廷背鍋的成分。

問題在於,下一任丞相人選,始終雲山霧繞,沒有浮出水面。

鍾繇,戲志才若有所思,如果楊彪突然被罷,對朝野來說,無疑是巨大的震動。

而新任丞相是誰,對朝局怎麼想,怎麼做,對六曹這些尚書來說,無疑影響最大。

畢竟,楊彪這個丞相以‘無為’著稱,不能指望下一任同樣袖手不管,將權力放手給六曹。

荀彧些許老成的臉上浮動一絲怪異之色,好像想起了什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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