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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花江畔。

深沉夜幕下,江水发出哗哗声。

一老者独坐青石之上,目光沧桑,遥望大江滚滚东流。

在他身后,一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望着老人的背影充满孺慕之情。

夜风呼啸,拍打满是褶皱的脸庞。

以往只当清风拂面,此刻李金煌却觉得有几分寒冷,身子竟然颤了颤。

李映璋脸带关切,“老祖,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李金煌抬起手,拒绝了这个提议。

抬起的手没有放下,反而朝着前方伸出,仿佛要触摸身下那滚滚大江之水。

“映璋啊,老夫寿元将尽,深感人生之艰难。”

“就像这不息之长江,虽有东去大海之志,却流程漫漫,前途多艰。”

“然江水东流总有入海之时,而我兴盛家族之志,却难以实现,令人抱憾终生。”

苍老话声入耳,却又好似入了肺腑之中。

老祖李金煌这一生,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振兴沁花李家上。

临到老死,依旧上下奔走,联络盟友,就怕自己去了之后,李家如那符家一般雨打风吹去。

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这一生,外人看来风光无比。

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那风光之下,李金煌心中有何等不甘。

寿不予他啊!

李映璋只觉得心脏好像被人揪住了一般,令他难以呼吸。

他哽咽道:“老祖之心,孙儿能理解一二。老祖聪明睿智,眼光如炬,渴望振兴家族,此确属吾辈之志也。”

“然而,涓滴之水汇成江河,已属不易。奔流向前,汇入大海之时,则会感到自身之渺茫。”

“如您,如我,皆是天地一蜉蝣。”

“家族之振兴壮大,不在您我一二代人,而在于长长久久,香火不绝。”

晨风吹拂,有水鸟腾飞,绽起水花无数。

“长长久久,香火不绝……”

李金煌念叨着这话,忽而开怀大笑!

“哈哈哈……”

笑声隆隆,遍传数十里。

沁花江上,游鱼翻腾,水鸟惊起,更有栖居两岸的卑微散修愕然间自梦中惊醒。

约莫七息之后。

笑声渐歇。

李金煌欣慰道:“看来修行《九重回元》,的确将你性子磨练出来了。”

“是老祖教导有方!”

李金煌笑了笑,手一招,一柄连鞘长剑浮现在手中。

剑长三尺七寸,剑鞘镌以层层波纹,乃是以恶鲨之皮鞣制而成。

此刻,剑未出鞘,却散发着一股强大的灵气波动。

“既如此,那你有资格继承这把螭龙剑了。”

李映璋震惊道:“这是老祖你的贴身法宝,孙儿不过炼气期如何得以继承?”

他看得出来,此剑没有经过血祭。

他无法以同源血脉,继承此剑。

然而,在李金煌灼灼目光中,他到底还是鼓足勇气接过了长剑。

“孙儿必将成功筑基,不堕螭龙剑之威!”

“很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沁花李家族长了!”

李金煌欣慰的点了点头。

侧过身去,一双沧桑眸子望着东方。

深沉的黑暗笼罩着无边大江,滚滚流动的江水不断东去。

忽而!

有一抹淡金光芒,自辽阔天际徐徐升起。

黑暗逝去,光明绽放。

万顷碧波,晨风袅袅。

在这绝美之景下,李映璋有一瞬的失神。

当他回过神来时,前方之人已无了声息。

一股悲怆萦绕心间。

“孙儿李映璋,恭送老祖!”

……

丹霞峰上。

罗天大殿中,罗尘把玩着手上的泛黄玉简,心中有着一股莫名的沉重。

“老家伙,有必要做得这么决绝吗?”

他可以理解,但却无法感同身受李金煌的抉择。

叹了口气,罗尘小心翼翼的将泛黄玉简收入怀中。

门外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周元礼进入了大殿。

“禀会长,沁花江李家发来悲报,族长李金煌于今日清晨寿尽坐化。”

“其时安坐江畔,见初阳而死。”

“亲孙李映璋送别,两岸诸多散修见证。”

“终于死了吗?”罗尘轻声呢喃道。

声音很轻。

但袁东升作为炼气九层高手,在这空旷大殿中,听得分外清楚。

他有些错愕。

什么叫“终于死了”?

难道会长在盼着那人死?

他咬了咬牙,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甩出去,恭敬问道:“会长是否要亲自走一趟?”

很多人都知道,罗尘跟李金煌关系不错。

自当初确定联姻以来,平常多有走动。

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岂料,罗尘摇了摇头。

“我就不去了,老友刚走,魂飞天外,去了也不过徒增伤感。”

“这边的习俗是要停灵七天对吧?”

周元礼点头,“确是如此,修士信奉寿尽之人,死后七天,将会回魂。因此,会停尸七天,以待魂归。”

“这个习俗,在修仙家族中最为盛行。”

是啊!

我辈真修,或顺天而行,或逆天崛起。

生前极尽荣辱,死后埋骨青山。

哪会在意身后事。

也就只有修仙家族,会偏信此事。

罗尘淡淡道:“那我就头七之时,再去送他一程吧!”

“不过这个消息,你可以传下去,让袁东升夫妇回娘家一趟,以尽孝道。”

“遵命!”

周元礼当即领命离去。

在罗尘闭关那一年的时间中,罗天会和李家的联姻已经落实。

药堂袁东升与李金煌之孙女李映君,结成连理,互为道侣。

当这个消息,传到李映君耳中时,她当场就泪如泉涌。

袁东升交代好药堂的琐事后,陪着她就回了沁花江李家族地。

不仅如此。

在慕容青涟安排下,罗天会也送去了一份该有的重礼。

以此显示两家关系之亲密!

……

区区一筑基中期修士之死,在天澜仙城掀不起什么波澜。

但对于有关系之人,这个消息,还是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

丹元门中!

掌门丹元子从报丧人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那一瞬,他欣喜若狂!

“我修道一百五十余载,如今不过筑基四层,一切只因财力不足,资源不够。”

“若我能夺下李家那些药田,养元丹成本就可以控制下来。到那时,未尝不能一扫颓势,胜过罗天会和郑家!”

丹元子神色激动无比。

他不是傻子。

罗天会和郑家的竞争,初始还如火如荼,但争了那么久,两家不仅没有伤筋动骨,反而越赚越多。

而他们这些坐山观虎斗之辈,却快要饿死了。

这很明显,是两家在打默契架。

“端端可恶!”

但他不敢去招惹这两个势力,一者势大,一者背靠冰堡,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如果可以控制成本,让养元丹重新在天澜低阶丹药拥有一席之地,那他就能大赚特赚了。

要知道,那两家干废的对手,可不仅仅是丹元门。

市场,已经被清空出来了。

一想到罗天会年入数十万,郑家也是如此,丹元子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如果我也能赚这么多,此生或许还有机会一窥金丹期。”

他当即召唤门人!

但当门人陆续聚齐之后,他却又犹豫了。

“李金煌这老匹夫,为人处事向来周全,岂会不做任何准备就驾鹤西去?”

“若他不是寿尽而亡,而是诈死,故意引我提前发难呢?”

一想到这一点。

冷汗不由自主的就渗满了后背。

“是了,是了!”

“这老匹夫极为阴险,很大可能是想在寿尽之前,毕其功于一役!”

“彻底替家族,解决后患。”

“我绝不能上当!”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心思一动,他遣退门人,独独留下几位心腹。

“你去打听当日李金煌坐化之时的具体情况!”

“你去联络檀丘胡家,他们和李家有不死不休的大仇,肯定按耐不住的。”

“对了!”

“罗天会也不能忽略,听说他们两家都联姻了。”

丹元子在大厅中不断踱步,一件件事情都从他脑海中浮现,仿佛一场风暴一样。

每逢大事有静气!

这一次,可能会是改变他大道之途最重要的一次决定。

容不得一点差错!

……

檀丘名为丘,实际上一点都不小。

以前的檀丘,种满了紫檀木,风光旖旎,景色极美。

但随着胡家接连出现三位筑基之后,檀丘的气象不仅没有越发强盛,反而逐渐衰败。

如今的檀丘,乱石嶙峋,枯木层层。

一些看似华美的宫殿,横亘在上面,非常违和,甚至有些触目心惊。

那曾经漫山的檀木,在为了给老四筑基的时候,全都砍伐一空,拿去换资源了。

如今,胡家三兄弟齐聚一堂。

就连闭关的胡家老大胡昌喜,都破关而出。

一切,只为沁花李家!

“父亲和三弟死于李金煌之手,此仇我必报之!”老二胡昌怒人如其名,言语之间带着莫大的愤怒,好似任何一点小事都会让他勃然大怒一般。

老四胡昌乐,却是摇了摇头,“二哥,君子之仇,九世犹可报,此事无需操之过急。”

胡昌怒瞪着他,“你不急,你当然不急!那时候你还小,根本不知道我们两家有何等过节。我只知道,我胡老二报仇,从早到晚!”

胡昌乐撇撇嘴,不与他争辩。

而是自顾自的说道:

“报仇的事情,需得万分周全,才可行之。”

“首先,我们得考虑李金煌诈死的可能。当年寿元无几的天刀坞金丹老祖诈死,拖着敌对宗门新晋金丹同归于尽,最后气数已尽的天刀坞反而起死回生。这种事情,我可不想发生在我们胡家身上。”

胡昌怒愣了一下。

天刀坞和寒鸦潭这件陈年往事,在玉鼎域中流传已久。

他自然也是无比清楚的。

如今天刀坞又出了一位金丹老祖,宗门气象之盛,仅次于玉鼎七宗。

而那不可一世的寒鸦潭,早就山门尽毁,乌鹊南飞,不复往昔荣光了。

老四胡昌乐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其次,我们必须得注意李家盟友的动向和态度。青丹谷与李家有旧,接下来十年又要执掌仙城,我们如果还想在仙城混,就必须考虑到青丹谷的态度。”

胡昌怒忍不住问道:“大宗态度,我等如何揣摩?”

“很简单,看看青丹谷会不会为了一个没有筑基真修的小家族,派人参加葬礼即可。”

胡昌乐自信满满的说道。

胡昌怒听了,瞬间恍然大悟。

大宗门寻常时候,可不会折节下交。

除非关系特别好,才会在下面势力举办大典、昏礼、葬礼的时候,派人前去观礼。

“还有罗天会、丹元门、耿家。这三家和李家关系都很不错,或是联姻,或是合作,亦曾有彼此共同进退之举。”

“尤其是那罗天会!李金煌这几年,可是费了心的在疯狂巴结这个新生势力。”

“我们必须注意他们的动向!”

胡昌怒皱着眉头,不解道:“不过一区区暴发户,何须如此在意?”

胡昌乐无奈,“人家一门四筑基,你说要不要在意?”

胡昌怒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他就想报个仇,怎么这般麻烦!

“还有最后吗?”

“当然有!”

胡昌乐嗤笑一声,“李家可不是什么积善之家,仇人除了我们,也是不少的。如果能把这些仇人联系起来,到时候一起发难,哪怕罗天会、丹元门、耿家这些盟友倾力相助,也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啊!对对对!”胡昌怒总算听到了让他欢喜的消息,“到时候我们一起杀进去,杀得李家片甲不留,血染沁花江!”

唉……

胡昌乐叹了口气,他都不知道当初父亲给他们四兄弟取名“喜怒哀乐”的时候,是不是真的算准了彼此性格。

二哥真就冲动易怒,毫无头脑。

偏偏他就活得好好的。

而凡事算无遗策,未虑胜先虑败的三哥胡昌哀,却惨死在了李金煌剑下。

若三哥还在,偌大胡家,何至于衰败至斯!

更不至于让他一个老幺,各种分析,各种谋算。

如今檀丘胡家,看似一门三筑基,不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了!

空有上层建筑,却无了下层基础。

修仙家族之名,快要名存实亡了。

心中郁郁之下,胡昌乐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胡昌喜。

“大哥,你觉得呢?”

胡昌喜脸色冷淡,丝毫不见喜色。

自从当年父亲和三弟被李金煌一剑枭首后,他就再也没有喜悦过了。

目光落到胡昌乐脸上,其中不乏掩藏不住的自得之色。

老幺很聪明。

但是性格却……

他缓缓开口,“我觉得,你有些地方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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