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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腿老人的那一番“勸誡”,亦或者可說是“警告”,價值不低,實屬經驗之談,頗有聽進去的必要。

姓魏的青衫中年人自然絕非愚者,與之意思相通,立時便心領神會,魏頡點了點頭,深以為然的道:“這點我自是明白的,井底蛙死時都不知天地之大,彈指而亡,性命須臾即無,會非常可悲。”

嬴春瞟了眼魏頡,輕哼一聲,挑起白眉,黑瘦枯槁的臉上浮現怒意,嗓音有些許的提升,“我且問你,為何要擅自收攏我的殘餘元神,重塑這具肉身,讓老夫轉世再來一回?”

魏頡臉色變得尷尬起來,一時半會兒對此無言以對,實在是不知怎樣對答才算最是穩妥。

見這坐鎮一座歸墟的謫仙青衫客閉口不言,嬴春怒氣已然更熾,想必若非有諸葛校長在場,這位活了幾輩子的白虎皮老者估計就要忍不住給這個魏大仙人來上一劍了。

魏頡兀自憋了半天,抱起雙拳,微微欠身,臉色有些許變化了的他終於開口道:“晚輩自作主張,行事有些草率妄為,還請嬴前輩寬恕則個……”

嬴春其實也知道,若當真要在此展開廝殺對戰,自己決計在這個姓魏的“晚輩”身上討不到半點兒便宜。

虎皮老人聽了魏頡的致歉言語後,又用鼻子重重出了一氣,順著“臺階”也就下了,不再不依不饒繼續追責下去。

此生再度以嬴為姓的黑瘦老人雙臂架起,抱著兩條胳膊,向來被學院學子們尊敬萬分的嬴春,揚起長滿白鬚的下巴,他嗓音宛若公鴨,沒甚好口氣的喝道:“魏頡,你這回出了歸墟地界,如此託大,連佩劍都不帶一把,當心一個不留情給人砍死,沒個囫圇屍首,讓那可憐兮兮的蘇姑娘孤獨終老,給你這傢伙守寡!”

極少被嬴老爺子直呼完整名諱的魏頡笑了一下,不去在意被提及了名字的妻子,只是剎那間心念微動,果斷祭出那兩柄尚未大煉為本命之物的神劍。

劍氣迅捷無倫,若天上仙人落下非凡神通。

雙劍,紫電和青霜。

但見兩條細小通靈的神靈氣劍,呈一紫一青的色彩,光澤奪目。

若兵卒依附將軍般懸停於青衫仙人的身子左右兩側。

兩劍隱隱散發出叫人目眩神搖的無上光輝,異常之奇妙瑰麗,全然當得起那一個非同小可的“神”字!

魏頡面朝老劍聖嬴春,他微笑著說道:”這兩柄小玩意兒,雖不能稱之為完全意義上的劍修本命劍,但也大差不差了,八九不離十的樣子吧,比較能唬人,作戰時候的殺力也還行,湊活。”

誰都知道,“小玩意兒”、“還行”、“湊活”這等言語,僅是這位青龍劍仙的自謙說辭罷了,萬萬不可當真。

謫仙歸墟內八大神劍之二的人間至寶,透過青龍大劍仙精心煉化為竅內飛劍後,又豈會是什麼等閒之物?

絕不可能!

嬴春不屑一顧的嗤笑幾聲,黑瘦老者的神態略帶鄙夷之色,淡然道:“才兩柄啊,不太行啊你魏劍仙,真是忒也跌份了。就連老夫這等無能無用、腐朽昏聵之人,都已有四柄本命劍了,你才不過兩柄……能夠使?跪下磕幾個腦袋,夠響的話老夫送你一把,這樣咱倆剛好扯平。”

立在一旁的諸葛結廬此時笑吟吟的開腔,諸葛島主這一回向著外人,幫著青龍劍仙魏頡說話了,“本命劍這種東西吧,貴精不貴多的,就連我,都只有兩柄本命劍而已,太多反而用不上,且浪費精神,划不來。”

嬴春看了眼立一邊的諸葛大帝,身為學院金牌導師的老人癟了癟嘴,不再多做評價。

校長金口既張,自己便不太好說多啥了。

要論起劍道造詣,連魚幽琮都已成了諸葛結廬的手下敗將,自己這個魚幽琮的手下敗將,還有何資格自恃位高?

以劍為足的公鴨嗓老頭兒當然有這起碼的自知之明,不是個毫無自知之明的蠢貨。

嬴春目光微移,看向了魏頡兩鬢處那些斑斑白髮,根根清晰明朗,黑中有白,更是醒目非常。

此世姓嬴名春的白髮老人,心湖泛起一絲漣漪波瀾,莫名憶起了那一年、那一天與魏頡的初次相逢。

居然時間過得這般之快。

太快太快,老夫的飛劍也沒有這樣快的道理啊。

“還記得當年在***山痛思崖,第一回見面那會兒,唉,你小子的劍術太他娘-的糙了,亂七八糟的,都沒眼看,跟那種分明沒幾斤幾兩卻總自以為是的山澤野修一樣,實在蠢得可愛,弱得不能再弱,還有臉用餘勇的大漠星辰訣,甚至還自以為耍得極好極美,為此沾沾自喜……呵,招笑得緊吶。”

嬴春自顧自的如此感慨道,“這一晃便過去三十多年了,你魏頡的鬢角,都躥出那麼些的白頭髮來了啊,時間過得還挺快。對了,小子,我有一事不甚瞭解,好奇,想問上一問。”

魏頡一攤手,發自內心尊敬嬴老劍聖的中年人,此刻十分從容的道:“何問?前輩儘管開口便是。”

嬴春正視著青衫中年劍仙,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小小疑問,“你可認識一個叫做凌真的年輕人?為何那個年輕人的身上,會有你自創出來的青龍真氣?”

魏頡稍一思索立時明晰,懂得了是何緣故,便簡單的出言道盡原委,“魚幽琮與我算是有交情的好友,他所擁的真氣內力,其修煉法門,其中一部分便是由我所授,可算一樁因果不小的大道傳承吧。至於那個姓凌的年輕人,我之前在黃河之上、雲天之下,也見過一次,他深得老魚的器重,能獲此授功傳氣之機緣,也屬正常,很好理解的。”

嬴春恍然大悟,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一回事,魚幽琮從你這裡學來了練氣術法,後面又把青龍真氣傳給了凌真……”

魏頡嗯了一聲,接著悠然道:“說實在話,我還蠻喜歡那個年輕人的,具體說不上來為什麼,挺玄乎,總覺得那小子不一般,和我當年初出茅廬的時候有幾分相像。那日在黃河高空處,我還傳授了他一式意氣劍招‘水龍吟’,就是嬴前輩你曾經用以挫敗洞庭劍狂,擊潰龍蠡那老東西的一劍。有了護體真氣和意氣殺招,攻守兼備,想來不至於死得太早,白白浪費了悟性超脫的天資稟賦,還有我跟老魚的厚望。”

嬴春想起了自己的過往,忽然眯眼而笑,揚了揚白鬚十分濃密的下巴,有點兒樂呵的說道:“你的意思是,凌真,有可能成為下一個魏頡?”

“做下一個魏頡有甚意思?”

魏頡怡然愜意的道,“最好的結果,從來都不是成為任何人,而是能夠從始至終做好自己,成就自身大道,當所謂的‘第一人’,千秋萬古的第一人!”

這個第一人的說法,所蘊含之意頗多,多如燦然星辰雲海。

世間太多太多的第一,善惡皆有,對錯難分,怎生說得徹底?

比如,曾經因心意之故,肆意虐殺敵人,劍鋒浸透豪俠鮮血,先後宰了不下十位江湖無敵的陸地塵仙,又在玉龍關外一劍鎮退幾十萬鐵甲大軍,不讓異族馬蹄踏步中原半步的嬴秋,是天下第一惡人,還是天下第一英雄?

魏頡是故意沒有將其講透的。

大道玄妙,很玄很玄,涉及本源根諦,神人無言。

說多,就容易錯多。

嬴春沉默片刻,說道:“我也有一枚墟鐲,內含一座名為‘示君霜刃’的歸墟……”

“霜刃?”

魏頡想起了嬴秋那年在陽關大平原之上授予自己的那一套劍招“霜刃把示君”,似乎於嬴老爺子而言,這兩個字,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和價值。

膚色如同玄鐵的嬴姓老人轉而看向了諸葛結廬,朗聲說道:“想請校長觀道一場!”

人族劍道最高境界的諸葛大帝道了一聲“好哇”,神采煥發,滿懷期待的想看一看這場來自學院金牌導師的“道”。

同在洞底的劍仙魏頡,一樣也跟著激動起來,好奇心暴漲,忍不住想要一飽眼福。

提出了觀道想法的嬴春笑意燦爛,咧開嘴巴,抬起一“足”。

那是一把散發著濃濃寒光的鋒銳長劍,同時也是老人的“雙腿”之一。

抬著這柄作為一腿的利劍,任誰都能清楚的看見,白虎皮老者那條腿的腳踝處,箍有一枚白底黑紋、氣機玄奧的華美玉鐲,嬴春猛然震聲——“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老人以心聲與諸葛校長言語了幾句後,千年修為在身的諸葛結廬頃刻已心領神會,當即知之其心意。

人族第一劍修諸葛,遂以莫大神通術法,右手探出。

白芒驟然若大雪紛紛揚揚,呈圍棋定式裡的那種“雪崩”之勢。

一隻由雪白真氣凝聚而成,絲線條紋細密的巨型手掌,在諸葛校長的操控下,從盲山光明洞中急急飛掠而出。

呼嘯成風,其速快至絕巔。

瞬時間便把一個正處在睡夢當中的年輕人給揪了過來。

硬生生的就那樣拉拽至深淵洞底。

只因抓人的速度實在過快,故而那個名為凌真的年輕公子,迷迷糊糊,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和思考的時間,可能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已莫名其妙的身在了此處。

凌真在縱情樓的包廂內和大夥兒快活享受,唱歌跳舞,不知不覺已飲酒過多。

當下他的頭腦沉重且發昏,處於尚未完全醒來的狀態,幾乎是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曉得。

凌真只能醉眼惺忪的平躺在地上,若一攤站不動也扶不起的爛泥,瞧起來有點兒可憐巴巴。

只要是在通天島上的人,不管是誰,哪怕修為強如副校長楊劼,也大機率難逃被如此輕易擒獲的命運!

因為天時地利人和,俱在諸葛之手。

至於被抓後能否反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著這名突兀現身,被雪白大手“生擒”至此的年輕人,青龍劍仙魏頡很是訝異,不明白諸葛大帝這一舉動究竟意欲何為,有甚目的?

嬴春那條銳利至極的“刃足”,在這一刻,透過墟鐲的神機氣韻流淌,迸發出了極端驚人的光亮,照耀整片光明洞底端。

被亮光徹底震撼,從而睜開了眼睛的凌真,悚然大驚。

幾乎快要盲掉一般,目中不見任何一物或是一人,唯有光明無限!

一切似真似幻,彷彿即便已經使勁兒去睜大雙眼,仍身處迷迷糊糊的夢境之內,與現實全不相同,盡數脫軌,不覓正途。

奪目絢爛的光輝很快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厚重黑暗。

濃得根本無法化開,伸手也難見五指的輪廓!

徹徹底底慌了神的凌真竭力瞪大眼睛,去找尋並前方那不存在的光亮,並嘗試著在這片渾厚黑暗當中站立起身,伸手去探上一番,找些什麼。

可就在他即將站直身子的時候。

忽有一柄霜氣沉沉的巨刃,氣勢巍峨若山嶽當頭,直接就那麼一斬而下。

斬向了年輕人的腦袋。

此劍殺伐之氣過分雄威,天威霸道無雙,至於剛醒過來沒多時的凌真,脊背僵直,雙腿顫抖。

當場驚懼得差點再度跌坐下去,勉力穩住身子和兩條大腿,顯得頗為狼狽駭然!

那柄霜刃,沒有殺人,而是以無上威力破開了漆黑無邊的虛空。

若黑色絲薄被驟然間扯破,開出裂口。

裂口處,有光明透入。

似一扇巨大的……“光門”。

青袍年輕人目視前方裂口,只覺匪夷所思至了絕點,上下兩層嘴巴已經無法合上。

黑中白光,真正醒目絕倫。

一股強勁引力襲來,嘴巴因震驚而大張大啟的凌真,完全身不由己,就那樣被強力的吸入了“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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