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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越劍鋪內,靠近斬龍臺的一條街道上,燕六郎率兵將黑衣私兵們打的節節後退。

雙方激烈巷戰中。

“不好了,燕大哥!”

突然後方傳來一位屬下的慌張呼喊聲。

燕六郎用乾刀砍翻一人,在弟兄的掩護下,暫時後撤。

來到後方一處安全地,他抓住前來稟告的屬下肩膀,被血沾溼的眉頭緊皺,急問:

“什麼不好了?不是讓你帶人悄悄跟在明府他們後面嗎?阻止明府做傻事,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明府呢?”

屬下哭喪著臉:“明府,明府他們不見了!”

“什麼意思?!”燕六郎瞪大眼睛,乾刀“晃鐺”一聲落在地上。

“明府帶著弟兄們潛伏上山,背運鮫油準備炸了半山腰那座劍爐,可我帶人跟到一半跟丟了,他們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燕六郎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叫憑空消失了?!一百多人憑空消失?你他孃的說清楚!”

屬下啊了啊嘴,似是在想如何形容剛剛的際遇,突然他想起某事,愧疚低頭:

“阿青姑娘也跟過去了。”

“阿青過去幹嘛?不是讓伱們看護好她嗎!”

前線正處於激戰,這一個一個壞訊息被丟擲來,燕六郎只覺得他的頭,像是被刀劈了一樣要裂開了,震驚問道:

“她不跟著大部隊,去斬龍臺救她阿兄了?”

屬下縮了縮腦袋:

“不知道……阿青姑娘本是跟著我們偷偷過去的,結果她直接衝上去找明府,就暴露了我們。

“明府本來堅決不允許阿青姑娘跟去的,結果阿青姑娘懷抱一袋油紙包,悲哭著說什麼要與明府一起去報仇,明府沉默了下,就預設她也跟上了。

“然後明府轉頭讓咱們這些尾隨的都回去,支援燕大哥你。

“屬下想著既然有阿青姑娘在,明府應該不至於做同歸於盡的冒險事,就帶人往回走了些路,可半路想起燕大哥的叮囑,還是不安,就悄悄派人再去跟著,結果……

“再也不見人影,明府他們揹著十幾桶焚天鮫油一起,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屬下一臉慌張的低語。

燕六郎狠狠抹了一把血臉,北望小孤山半山腰處那座平靜如水卻又透著某種說不出邪乎的熄火劍爐。

“明府……阿青姑娘……”

這位藍衣捕頭怔怔凝視,某刻突然兩手捂耳弓腰,似是恐懼下一秒、一聲驚天巨響的忽然出現。

……

柳子安帶人在半山腰劍爐房前警惕停步。

此前從慄老闆那裡借來的黑衣私兵,全都被柳子安留在了山下,抵禦那些進攻劍鋪的捕快刁民們。

柳子安身邊只帶了柳子麟、柳福,還有一眾柳氏嫡系的青衣家奴們前來。

柳子麟與柳福領命,帶領幾個青衣家奴,充當排頭兵入屋排查。

柳子安在門外草坪等了片刻。

屋內無任何意外聲響傳出,能聽見門後柳子麟與老先生的短促問話傳來:

“柳子安人呢?”

“二哥在門外,讓我通報您……”

“通報個屁,讓他滾來,劍已入匣,準備就緒,就等他了。”

“是。”

少頃。

門被推開。

柳子麟與柳福等人檢查一圈後,一臉嚴肅走出門,朝柳子安默契的點了點頭,側身讓路。

柳子安微微鬆口氣。

揮手示意家奴隨從們守在門外。

他迫不及待走進房屋。

柳子麟與柳福跟隨入屋。

屋內與外面相比有點暗,要眯眼適應一下。

柳子安右腳剛邁進門,眼睛就被正前方桌上靜躺的一枚木製劍匣徹底吸引,不禁睜大些眼睛。

桌子旁邊,一座敞開的鑄劍爐前,老鑄劍師坐在搖椅上,仰頭抿了一口黃酒,捏酒罈的手翹起小拇指,隨意指了下桌上的墨家劍匣。

柳子安二話不說,衝至桌前,兩手從上到下撫摸了一遍匣身,觸感冰涼滑潤。

他呼吸變粗。

柳子安迫不及待的開啟劍匣,檢查鼎劍。

老鑄劍師見狀,失笑搖頭。

只聽“咔嚓”一聲,似是扣動扳機聲,劍匣開啟,有夾層斜露。

柳子安滿臉期盼的看去,下一瞬,臉色愣了一下。

劍匣內空空如也。

他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輕微關門聲。

柳子安臉色一變,迅速轉身欲奔,低聲:“快走……”嘴裡剛吐出兩字,扭過身的他就被柳子麟親密的攬進懷中。

“二哥。”柳子麟聲音親切熱烈。

“呃……”柳子安卻緩緩低頭,盯著他胸口肋骨處、一把已經直沒入柄的短劍。

柳子麟腦袋貼近柳子安的耳邊,輕聲:“這柄劍,是大哥讓我送你的。”

柳子安手捂胸口,滿臉的不可思議之色。

他右手作力,欲拔出入體透心涼的短劍。

可劍柄卻被柳子麟穩穩按住。

一時間,怎麼也拔不出。

柳子安逐漸瞪圓的眼睛倒映出,柳子麟輕描淡寫的從袖中掏出一尊牌位的即時畫面。

此刻,這位柳家三少與柳子安依舊保持著面貼面的摟抱姿勢,他將大哥的牌位讓在桌上並擺正,點點頭說:

“二哥,大哥不在,家中你最大,我聽你的話,配合你,給大哥報仇了。”

“你……畜生……柳子麟……你藏得好深……畜牲……”柳子安爆出青筋的右手抬起,指戳柳子麟的鼻子。

柳子麟絲毫不躲,垂眸盯著鼻前的抖顫手指,搖搖頭:

“哪有二哥藏得深,是二哥言傳身教,教得好。”

柳子安閉目似是絕望,下一瞬間,垂落身側的左手猛然暴起抽劍。

可下一秒,他發現自己握住刀柄的左手手背上,多出了一隻皺紋粗糙的老手。

穩穩按住。

柳子安抽不出來哪怕一寸的刀鋒。

他猛抬頭看去。

入眼的是一位熟悉的瘸腿管事。

此刻,柳福與柳子麟一齊站在柳子安身前。

柳子安傻楞在原地。

讓他此刻滿臉匪夷所思的,不是柳福的陡然背叛,而是……被柳福輕輕按住握劍柄的手背後,柳子安渾身無法動彈絲毫。

一股外來靈氣將其脆弱的經脈丹田徹底鎖死。

“柳……柳福,你……你是練氣士!?”

柳福冷眼看他,不語。

柳子麟輕輕拍了下柳子安的肩膀:

“二哥別亂動了,耽誤時間,大夥都在排隊呢,三弟我好不容易才從衛公子那兒爭取來第一個名額,二哥幫忙配合下。”

柳子安猛轉頭,一雙瞪圓的死魚眼直直盯住柳子麟:“不,你也是練……”

“噗嗤”一聲悶響。

柳子安話語噎住,因為柳子麟已從柳福手裡又接過了一柄短劍,像銀勺沒入熱乳酪般切入他的前胸。

“這第二柄劍,是替阿父與阿父的粥棚,送給二哥的。”

柳子麟親切笑問:“二哥現在記起阿父粥棚了嗎?”

“呃呃……你……”

柳子麟笑哼了聲,朝旁邊攤手勾了勾,某瘸腿管事再次遞上一柄短劍。

柳子安的胸口再添一把劍柄。

“這第三柄劍,是替龍城柳氏的列祖列宗,送給二哥的。”

柳子麟手臂穩穩攬住柳子安肩膀,變相的支撐起後者流血重傷欲傾的身軀,他面對面,嘆息問道:

“三弟我深怕二哥跑路跑的太快,忘了列祖列宗,二哥現在記起了嗎?”

一旁的搖椅上,一位老鑄劍師正暢飲黃酒,一臉饒有興致的看著屋內上演的這一幕。

“柳子麟柳福……你們……該死……”柳子安滿臉猙獰的詛咒。

可下一瞬間,令他更加瞠目結舌、冷透心涼的事情發生了。

與柳子安面對面貼在一起的柳子麟,在捅完三柄劍後,忽然側讓開身子,暴露出了他身後劍爐房內……站滿人的畫面。

劍爐房內,除了瘸腿管事外。

大門旁,衛少玄含笑靜立,悠哉搖扇;

丘神機冷漠站在旁邊,一直轉頭打量搖椅上的老鑄劍師。

而這洛陽來的二人身旁不遠處,一張破舊竹椅上,正落魄坐著一道令柳子按十分熟悉的年輕縣令身影。

歐陽戎半邊屁股坐凳,兩臂彎曲撐膝,他一邊手背擦拭滿嘴角的鮮血,一邊翻眼抬眸,眼神十分複雜的注視前方的柳子安。

他低垂的兩指間,捏有一柄森冷短劍。

劍尖朝下,緩緩搖晃,血滴抖落。

歐陽戎的椅子旁邊,還站有一位額心繡著“越”字的秀目少女。

她兩手顫抖的抓握一柄短劍,似是被人硬塞進去,少女不時轉頭看一眼小山般矗立門前的丘神機,睫毛顫顫。

而此刻,歐陽戎突然袖下伸手,默默抓住阿青握刀的小拳頭,

少女的小身板與他貼的更近了些,稍稍緩解渾身害怕的抖顫。

除此上面四人之外,還有一道令柳子安睜大眼睛的女子身影。

大嫂徐氏。

只見這位中年婦人披頭散髮,表情呆滯,袖下蒼白之手亦是握劍,眼睛死死盯著柳子安。

這一間剛剛明明被搜查過的屋子,竟一下子佔滿了人。

也不知是後續進入,還是柳子安此前匆忙進屋,目光全被裝鼎劍的劍匣吸引,未注意到門後等視野盲區……

此刻,屋內眾人狀態各異、卻目光一致的盯著他。

柳子安緩緩僵硬轉頭,看著屋內這一副仇家遍佈的畫面,他無力啊了啊嘴,滿臉求饒之色。

可柳子麟已冷漠讓開位置。

柳福第二個貼上前去,拔出柳子安的腰刀丟掉,取出一柄短劍,信手拈花般插進柳子安的肋骨:

“剛剛三公子已經替大公子送劍了,既然二公子你這麼想要劍,那老夫就替遠在洛陽的魏王殿下,送二公子一柄劍吧,欸來龍城多年,猶對魏王殿下甚是想念啊。”

柳福留下第四把劍柄,轉身走開。

衛少玄轉過頭,看了看被義父活擒的年輕縣令。

歐陽戎從竹椅上緩緩起身,似是此前重傷未痊,步履有些踉蹌的行至柳子安身前。

他垂目認真的將一柄短劍精準送入後者的腹部肝臟部位,又體貼的轉動劍柄,攪了攪:

“有本書上說,此處臟器中刀,人會格外痛苦,於劇痛中斷氣,我一直好奇是真是假……

“你欠阿山的,一條命…不夠還。”

他沙啞低聲。

歐陽戎讓開身子,阿青身影踉蹌的走來,單純少女第一次手持白刃傷人。

她低頭顫肩,痛哭著將一柄劍斷斷續續的遞入柳子安胸腔,笨拙的施力:

“壞人你還我阿兄,你還我阿兄嗚嗚嗚……”

“嗬嗬……”柳子安嘴裡劇咳出鮮紅肺沫,滿臉痛苦的看著他們。

長嫂徐氏失魂落魄的走來,婦人滿眼仇恨,將短劍狠狠進他的肚子。

“你還我夫君,還我孩兒傳志,嗚嗚嗚他們死的好慘,傳志也死的好慘……你不得好死,柳子安!”

徐氏連續桶了兩刀才略微解怨,拔過一次刀,導致鮮血飆濺臉上,她滿手鮮血的後退,身子摔地,瘋瘋癲癲跑掉。

最終,衛少玄閒庭信步的走來,挑剔的選出一柄利劍,一寸一寸的漸漸沒入柳子安的跳動心口。

這劍確實是好劍,血都還沒來得及湧出,就已經沒柄而入了。

今日這些短劍,其實是當初柳子文例行送去洛陽魏王府的信劍。

除了最後一柄開刃的信劍被衛少玄送給某位梅花妝小女郎外,其它信劍全被帶來,並且這些時日,竟還被這位衛氏六公子閒暇之時順手全部開刃。

所以眼下,可以說柳子文當初送出的劍,全部送還回柳子安。

衛少玄冷笑說:

“本公子最討厭有人在面前耍心眼、可卻又心眼不夠的蠢樣,嗯現在看,你眼下的‘心眼’確實算挺多的了。

“也算得償所願吧,柳子安,這麼喜歡劍?那就給你,劍管夠。”

柳子安麻木呆傻的轉頭,望向鑄劍爐旁看戲的老鑄劍師。

“老夫剛剛可沒騙你,鼎劍確實是在劍匣裡,而且,屋子裡的劍確實都準備就緒了,只不過……準備的稍微有點多。”

老鑄劍師瞥了眼柳子安被桶成蜂窩煤般的胸腔,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婉拒了衛少玄的噙笑邀請。

“老夫就不來了。”

老人抿口酒,平靜說:

“柳子安,此前你問老夫還喜歡看什麼,倒是忘了說,自從當初帶劍胚與師弟腦袋回來起,老夫就很喜歡看兄弟反目的戲碼,特別你們柳家的。”

語落,屋內陷入寂靜,僅有某人痛不欲生、悲嗆絕望的呻吟。

“啊……啊……劍……劍……啊……”

這道痛苦的呻吟聲越來越小。

柳子麟低頭站在柳子安身邊,沒去看他,卻右臂親密攬住這位二哥肩膀,撐起他軟泥般的身子展示全場。

在一道道仇恨、憎惡、譏笑、冷眼的視線中。

有男子胸腹擠滿八把劍柄卻有九道傷口,他血浸滿衣,僵硬轉頭,回望桌上的墨家劍匣,伸手緩緩探出……

柳子安眼未瞑目,垂首垂臂。

最後也沒能碰到那一口鼎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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