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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輸血意義也不大,不過面臨生命垂危的病人時,所有人都會選擇用盡所有手段。

驗血很快透過,但是開爾文勳爵此時的血管已經不太好注射,好在來了不少優秀的醫生。

倫敦大學聖瑪麗醫學院的賴特博士走出門喊道:“弗萊明,快,只有你可以完成注射!”

弗萊明早就在待命:“我知道了,老師。”

李諭一愣神,弗萊明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發明青黴素的弗萊明,此刻是瑪麗醫院的一名醫生,他醫術很高超,天生就是當塊醫生的料。

現在他正在研製治療梅毒的砷凡納明,在青黴素誕生前,砷凡納明是對付梅毒的唯一手段。

不過一聽名字就知道砷凡納明很危險,如果不小心注射入肌肉,會導致疼痛甚至要截肢。

會安全注射砷凡納明的醫生不多見,也備受推崇,其中一位就是弗萊明。很多年裡,整個倫敦只有他可以進行注射,可見其本領高超。

李諭估計抽了自己五百多毫升血,好在體格不錯,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難受的感覺。

開爾文勳爵睜開眼,眾人連忙圍了進去。

他虛弱地說:“我彷彿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但一轉念,竟然還在蘇格蘭。”

行將就木,還在說著幽默的話,大家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開爾文勳爵看到個頭最高的李諭,說道:“原來你也來了,……我知道了,那個遙遠的地方很可能是東方,難怪那麼遠,彷彿做了一場醒不過來的大夢。”

李諭說:“勳爵還是少說話,多休息。”

開爾文勳爵很坦然:“再不說就晚了,我肯定活不過今天。可惜沒有做好安排,不然我也想像拉瓦錫一樣,在死前做個實驗,為科學貢獻最後一點力量。”

開爾文勳爵所提到的這件事蠻出名的,拉瓦錫在化學史上的地位相當高。

他是法國科學院的院士,不過正好遇到了1789年法國大革命。

學會、科學院、度量衡調查會等法國學術機構,都面臨著生存危機。一些人甚至說出“學者是人民的公敵,學會是反人民的集團”的言論。

拉瓦錫透過教育委員會向國民發出呼籲:法國教育界的許多元老,曾經為法國的學術繁榮貢獻了畢生精力,可現在,他們的研究機關被剝奪,衣食的來源被切斷,寶貴的晚年受到了貧困的威脅,學術處於毀滅的邊緣,法國的榮譽被玷汙了。

但到了1793年4月,法國科學院還是遭到了破壞,這個從笛卡爾、帕斯卡以來具有百餘年光榮歷史的科學機構完全癱瘓。

直到23年後才又得到重建起來。

並且拉瓦錫本人也被捕。因為他除了是法國科學院院士,還是包稅官。拉瓦錫在內的28名包稅組織成員全部被捕入獄。

法國學術界的各學會聽聞後,紛紛向國會提出請求,赦免拉瓦錫和准予他復職,但是激進黨所控制的國會,對這些請求根本不予理睬。

1794年5月7日,革命法庭開庭審判,將28名包稅組織的成員全部處以死刑,並預定在24小時內執行,其中包括拉瓦錫。

次日早晨,拉瓦錫第四個登上斷頭臺,一代科學偉人就這樣被處死了,那年他才51歲。

據說,拉瓦錫臨死前,和劊子手約定,當他的頭被砍下後,他會盡可能多眨眼,以此來確定人的頭被砍下後是否還有感覺。人們看到,拉瓦錫被砍下頭後,一共眨了十一次眼睛!——這是他最後的研究。

事後,拉格朗日曾痛心地說:“他們可以一眨眼就把他的頭砍下來,但他那樣的頭腦一百年也再長不出一個來了。”

此時開爾文勳爵又說:“只可惜我看不到兩朵烏雲的驅散,或許能在天上看到吧。”

李諭說:“勳爵先生,其實它們已經被驅散,黑體輻射透過普朗克先生的公式,光速不變就是不久前釋出的相對論。”

“哦,那我還真是幸運,我……”開爾文勳爵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幾名醫生連忙讓大家走出房間。

十幾分鍾後,蘭德斯坦納走出來,遺憾地宣佈:“開爾文勳爵,過世了。”

眾人無不愕然。

不出幾天,皇家學會就聯絡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對方同意讓開爾文勳爵葬在教堂中,位置就在牛頓墓的南面。

葬禮很隆重,不僅英國,幾乎整個歐洲的科學家都來參加弔唁。

包括普朗克、玻爾茲曼、希爾伯特、倫琴、洛倫茲、居里夫婦、盧瑟福、邁克爾遜等幾位頂級大佬,還有愛因斯坦、勞厄等年輕一輩。

又過了幾天,今年的諾貝爾獎也開始了頒獎,眾人正好一道前往瑞典斯德哥爾摩出席頒獎典禮。

不過由於瑞典國王奧斯卡二世幾天前突然離世,所以少了宴會環節。

邁克爾遜等幾名獲獎者只是進入皇宮中覲見了一下新國王古斯塔夫五世,但國王的心情顯然不好。

邁克爾遜出來時,對等候的李諭他們說:“皇宮中簡直是死一般的寂靜。”

頒獎完後,希爾伯特和普朗克又邀請李諭前往德國一趟,反正德國離著瑞典非常近,李諭同意了。

到達柏林後,普朗克先要去參加幾場大學的交流會,趁著這個時間,李諭前往了維滕貝格。

因為李諭收到了幾封信,大都是數學論文,是關於混沌理論中幾個命題的證明。

寄信人大有來頭——集合論的創始人康托爾。

不過從信件上的字型看得出有不少地方歪歪扭扭,李諭很清楚,這是因為康托爾現在的精神狀態很差。

康托爾早在二十年前就患上了精神疾病,如今已經發展到重度的抑鬱。

二十世紀初對於抑鬱症的治療幾乎沒有什麼辦法,患病者往往非常痛苦,幾乎每天都在做激烈的心理鬥爭。這種心理上的感受很難形容,但重度抑鬱絕對不比其他身體上的疾病好受。

之前提到過,緣起於牛頓無窮小幽靈的第二次數學危機,經過上百年發展,最終在柯西以及康托爾手中徹底化解。

但隨著康托爾的集合論出現,第三次數學危機悄然來臨。

二十世紀初的科學界也稱得上是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很多新理論出現得太快,根本來不及消化。

別說普通人,數學家其實也很討厭無窮。

物理學界那邊說能量是不連續的、量子化的;時間空間都是相對的,可以縮短或者延長,這些已經夠驚世駭俗。

而數學界裡,康托爾又說區域性可以等於整體,偶數的數量與全體自然數的集合是一一對應的,也就是相等的(嚴格講應該叫做等勢);一條線段上的點與整個地球的點也是一一對應的!

這些理論雖然被康托爾嚴格證明了,但有幾個人看得懂複雜的數學證明,大家聽到結論時已經斷然認為他是錯的。

與玻爾茲曼一樣,康托爾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活在理論不被認可的環境下,因此導致了精神上的崩潰。

多年前,數學上的柏林學派極力反對康托爾的集合論,認為集合論不是數學,而是神秘主義。

甚至早年間的龐加萊也不認同集合論,他把集合論當作一個有趣的“病理學的情形”來談,並且預測說“後一代將把集合論當作一種疾病,而人們已經從中恢復過來了”。

持有類似觀點的還有大數學家克萊因等。

好在幾年前希爾伯特研究後,認為集合論簡直帥炸了,還提出過“希爾伯特的旅館”等關於無限的更容易讓大眾所理解的理論。

希爾伯特旅館有著無窮多房間,假設它已經住滿,如果再來一個客人,很好辦,讓每個人往後一個房間住就是,空出了第一個房間。

數學上的表現就是從1開始的自然數集合與從2開始的自然數集合誰更大,顯然一樣大。

但如果這時候來了無窮多個客人呢?

旅店老闆希爾伯特表示這錢我也能掙!

老闆希爾伯特讓第1間房的人移入第2間;第2間的客人移入第4間;第3間的客人移入第6間,以此類推,這樣所有奇數房間全都空出來了,所有新客人酒都住下了。

靠著希爾伯特,康托爾慢慢被人接受,不過他的精神狀態已經很難修復。

目前康托爾在哈雷-維滕貝格大學的附屬精神病院中接受治療,但知道李諭要來後,還是堅持換上一身西裝,在女兒的陪同下到了醫院旁的一家咖啡店。

李諭同他握手說:“很榮幸見到您。”

康托爾說:“我更加榮幸,你是不是看到了我的信件?”

“是的,”李諭回道,“康托爾先生的證明對混沌理論的完善有非常大的價值。”

“以我現在的精神狀態,能為最有趣的數學理論做點貢獻,實在是黑暗日子中難得的一抹光芒,”康托爾深感欣慰,繼續指著自己的腦袋說,“不用欺瞞你,我的精神患了病。多年前我還無法接受,認為我自己瘋了。不過八年前看到弗洛伊德先生的一些著作後,對自己的精神世界發生了一些改觀,開始接受更加系統的治療。但在世人的眼光中,似乎還是認為我是一個瘋子。”

李諭嘆道:“不瘋魔不成活,為數學而瘋沒什麼好憂慮的,況且您的理論已經開始在整個數學界大放異彩。”

“不愧是能寫出科幻作品的科學新星,說的話飽含東方禪理,”康托爾說,“我讀過完整的星戰系列,非常吸引人。”

李諭說:“多謝教授喜愛。”

“寫給成年人的童話不多見,”康托爾說,“在精神狀態不佳無法研究數學時,我為了不至於讓自己陷入過於痛苦的精神狀態,會盡可能讓自己充實,去研究神學、文學以及哲學。”

李諭說:“神學、文學、哲學與數學的區別還是蠻大的。”

康托爾表情略顯痛苦地說:“沒錯,研究這些理論時,我發現爭論比數學界還要多得多。”

李諭攤攤手,無奈道:“自古文人相輕,放在哪裡都是一樣的道理。”

康托爾說:“我實在無法理解,不管哪個領域,為什麼一定要有爭執,如果別人的觀點與自己不同,非要比出個對錯嘛?”

李諭說:“或許這就是人類的本性,別說數學物理以及文學哲學,人類的戰爭持續這麼多年,不也還是沒有分出高下。”

康托爾看著窗外的天空說:“真是一個灰暗的世界。”

旋即他又對李諭說:“對了,我沒有研究過天文學,但知道你在天文學領域有出色的成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宇宙中是不是真的如你在星戰中所寫的一樣,有其他文明,他們會不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文化世界?”

李諭凝眉說:“宇宙的大超乎想象,從數學上講,按照機率應該存在其他文明,但宇宙真的太大,更絕望的是極為空曠,即便有其他文明,相遇的可能性也只在理論上存在。”

康托爾問道:“總不可能比真空還要空吧?畢竟有這麼多星體。”

“相距太遠,並且星球的大小在宇宙的尺度下根本不值一提,”李諭說,“估算一下,宇宙的密度相當於在一立方米的空間內只有六個質子。要比人類能夠製造的真空還空得多。”

“六個質子?”康托爾有些疑惑。

李諭突然想到現在質子還沒有被發現,於是換了個說法:“相當於一個邊長達到太陽到冥王星距離的正方體盒子,裡面只有六個小小的彈珠。”

康托爾對數字很敏感,稍微想了一會兒說道:“確實比人類可以製造的真空要空得多,真是令人絕望。”

李諭說:“不,反而不應該絕望。”

“為什麼不應該絕望?這麼遙遠的距離,人類的文明就成了孤島,”康托爾發揮自己的數學能力,心中很快有了大致的資料,“再考慮文明存在的可能性,遇到外星文明的機率也要比在太平洋中只有兩條小魚相遇的機率還要低幾十萬倍。”

李諭說:“就是因為這樣,人類每一個個體,每一個思想才彌足珍貴不是?您應該感到慶幸,為茫茫的宇宙貢獻了思想的火花。”

康托爾突然笑了:“我研究了這麼多年哲學,竟然還不如你幾句話。”

“哲學有什麼好研究的?每個人都是哲學家!”李諭也樂了,“本人書法很差,但還是在路上為您寫了一首中國的古詩相贈。”

康托爾心情轉好:“還有禮物?太令我吃驚了!”

李諭在一個摺扇的扇面上寫了蘇軾著名的那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對康托爾解釋了一下,然後說:“書法確實差了點,但的確是本人所寫。”

康托爾鄭重接過來:“朋友送的東西都是最貴重的,而且,看起來這字還是不錯的嘛。”

“那您最好不要再看其他中國的書法作品了,保有這份感覺,”李諭笑道,“就當我感謝您為混沌理論所寫的論文。”

康托爾說:“混沌理論是很有趣的理論,包括博弈論,誰不喜歡這種看著簡單又內涵深厚的數學理論,我在精神狀態良好的時候,都會持筆進行驗證。”

李諭說:“有您這樣的優秀數學家做後盾,混沌和博弈論才有生命力。”

看來康托爾是找到了一點心理寄託,加上已經到了正兒八經的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命運雖然捉弄了他,至少不會去尋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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