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塞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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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的滑雪場還沒到高峰時期,人並不多。
後世滑雪也不算便宜,此時更是高消費。
可愛因斯坦畢竟還很年輕,又因為近水樓臺先得月,如此好的滑雪場近在眼前,時不時忍不住要來滑一次。
如果不玩高難度動作,滑雪學起來並不難,再加上年輕時李諭玩過幾次滑板,很快就可以上手。
他們滑得正爽,突然看到了一個熟人——維恩。就是提出黑體輻射的維恩公式,然後普朗克在他的公式基礎上給分母多了“-1”,湊出正確黑體輻射的那位。
“維恩先生,竟然在這兒見到您。”李諭與他打了招呼。
“原來是李諭先生,”維恩又解釋說,“我在巴伐利亞有土地,經常滑雪。今年聽說瑞士的雪更好,所以專門來到了這邊。”
好傢伙,原來還是個大地主。
維恩在德國科技圈也算有點名頭,交友又比較廣泛,關鍵還有錢,經常邀請朋友到巴伐利亞或者瑞士滑雪。
此時同行的就有一位荷蘭人。
荷蘭與德國是接壤的,而荷蘭在海邊,不可能有滑雪條件,只能往內陸跑。
實際上一戰以前,是真正的科學全球化時代,歐洲的科學家們根本沒太多國家概念,最多就是有一個英國和歐洲大陸之爭。
後來是一戰打得實在太慘,各國損失太大,才慢慢結下仇怨。
至於後世的世界版圖,基本又是透過二戰打出來的,從此以後,科學尤其是科學家,開始真正有了國界。
至少此時荷蘭的科學家和德國科學家玩得還是很好的。
維恩給李諭介紹了介紹:“這位是來自荷蘭阿姆斯特丹的彼得·塞曼,前年的諾貝爾獎獲得者。”
李諭同他握手道:“見到您很榮幸!”
彼得·塞曼回道:“見到你我也很榮幸,因為最多過幾個月,我想你就會成為下一位物理學獎獲得者。”
彼得·塞曼是洛倫茲的助理,而洛倫茲提名了李諭,在大家看來已經是板上釘釘。
李諭笑道:“未來的事情,誰又說得準。”
實際上,早期的諾獎由於創始時間太短,的確在頒發上有不少“小問題”,有時候頒發過早,後來有了更應該得獎的;有時候又對人不對事,頒獎的理由明顯不足夠;最麻煩的是還得考慮政治因素,搞大國制衡。
對人不對事的典型就是愛因斯坦,他因為光電效應獲得了諾獎,而大家知道的則是相對論,根本沒幾個知道光電效應是啥玩意,大部分人腦子裡先入為主認為他是透過相對論獲得了諾獎。
1902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因為對“塞曼效應”的解釋,頒發給了洛倫茲和彼得·塞曼。
其實所謂塞曼效應的解釋,就是個由頭,因為它在洛倫茲的研究中根本算不得什麼。
1896年時,彼得·塞曼正在萊頓大學研究磁場對物質光譜的影響。也不算什麼新課題,早在30多年前法拉第就研究過,但並沒有得出什麼結論。
如今實驗儀器有了進步,彼得·塞曼就想再試一次,結果真的發現了鈉元素光譜在磁場中分裂成兩條的現象。
當年的一個星期六,就在荷蘭皇家科學院對這項實驗發現做了報告。
結果僅僅過了兩天,星期一的時候,洛倫茲就把彼得·塞曼叫了過去,從理論上給他解釋了為什麼鈉元素的光譜會在磁場中分裂。
所以滿打滿算,洛倫茲在這件事情上只花了兩天工夫,而且還是週末。
至於洛倫茲的解釋,依舊是從經典力學出發,並且只能解釋一分為二的現象。如果分裂數變多,依然無法解釋。
因為這是經典物理學的侷限,光譜更多分裂數的情況,需要用電子軌道角動量的量子化來解釋,對1896年的洛倫茲來說,無疑是強人所難。
換句話說,1902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雖然為此頒發,但壓根沒有解決塞曼效應。
不過洛倫茲畢竟是大神,因為對塞曼現象的研究,讓他早於湯姆遜得到了電子的荷質比,並且做了預言,存在一種非常小的微粒。
後來湯姆遜發現電子後,果然和他的計算對上了。
還可以看出來了,彼得·塞曼其實完全是沾了洛倫茲的光——作為助手一起獲獎。
洛倫茲在這一點上做得比後來一些人真的強太多了,境界實在是高!
彼得·塞曼雖然物理直覺方面比起大神們差了不少,不過人還是很謙遜的,他對李諭說:“洛倫茲教授經常提起您,上個週末他邀請了昂內斯教授與範德瓦爾斯教授一起用餐,期間幾乎一直在討論你的各項理論成果。當然,也包括那本星戰。”
洛倫茲、昂內斯、範德瓦爾斯,就是大名鼎鼎的荷蘭諾獎三劍客。
“能讓三位教授惦記在下,實在榮幸之至。”李諭說道。
彼得·塞曼隨即發出了邀請:“昂內斯教授與範德瓦爾斯教授在看過您的一些實驗報告後,對您在理論之外的實驗能力同樣深表欣賞,如果您能親身去一趟阿姆斯特丹,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
柏林到阿姆斯特丹的距離並不遠,李諭欣然接受:“承蒙邀請,我會赴約。”
彼得·塞曼很高興:“等您獲得了諾獎,再邀請恐怕就沒這麼容易了。”
李諭笑道:“那我也不敢駁回幾位的請求。”
對面加起來好歹是四個諾獎,陣容太華麗。
彼得·塞曼立刻說:“回國後我就會通知幾位教授,給您發去正式的邀請函!”
——
滑了一天雪,傍晚李諭才同愛因斯坦動身回家。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維恩問彼得·塞曼:“與李諭院士一起的那個年輕人是誰?”
彼得·塞曼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他們看起來年齡差不多,或許是朋友。”
維恩說:“我在柏林時,聽普朗克教授說過,最近有個年輕人非常出色。當時還以為是柏林大學的學生勞厄(1914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但我們經常與他見面,真是他的話普朗克教授肯定會告訴我。莫非,莫非是眼前這個人?”
“非常出色嘛?”彼得·塞曼問道,“他有什麼成就,是哪所大學的?”
維恩說:“我只是聽普朗克教授簡單提到,具體的細節並不十分清楚。但普朗克教授說那個年輕人與李諭一樣,提出的理論堪稱顛覆性,幾乎要撼動整個物理學界。”
“哦!”彼得·塞曼也來了興趣,最近幾年物理學的確有些沉寂,要不也不會被大佬們說成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瀕臨死亡”的學科,也就李諭帶來了一些新鮮感。
但彼得·塞曼仔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能玩出花樣,“總不成是解釋了我的導師洛倫茲教授都疑惑的以太相對地球靜止的問題,進而發現並且證明了以太?”
這可是個超級成果。
維恩攤攤手:“我哪知道,只能靜靜等待。”
——
滑完雪,愛因斯坦肯定還是要上班的,李諭準備帶著這篇《論物體的電動力學》論文前往柏林。
由於愛因斯坦在論文中把李諭的名字加入了第二創作者,所以李諭肯定不可以再簽字,而想要在頂尖物理雜誌發表,還是得找普朗克簽過字才行。
柏林大學。
李諭進入物理系尋找普朗克,發現他在上課,而且看樣子是剛開始,李諭怕再次被圍觀,於是跑到了他的辦公室等著。
普朗克屬於非常認真的人,不論是備課還是上課都極為認真。
他的教學經驗很豐富,板書漂亮、口齒清晰,上他的課按說是比較輕鬆的。不過普朗克的習慣是上完課就走,壓根不給學生提問的時間。
在他看來,自己講得已經足夠清楚,如果這都不明白,那就自己回去慢慢想吧!
普朗克上的課程跨度同樣很大,包括了理論光學、理論力學、電磁學、黑體輻射理論、熱力學,甚至還有以太的動能理論。
這些課程全部學完要六個學期,也就是說一個學生要上他的課最少要三年。天才除外。
今天普朗克講的電磁學課程難度很大,涉及了麥克斯韋的理論,動用了眾多微分方程推導。
敢在課堂上講麥克斯韋的理論,就足以說明普朗克的數理功底十分深厚。
因為麥克斯韋作為早期少有的理論物理學家,他的理論確實難。
麥大神身為物理學家,數學功底也強的可怕,他的論文或者著作裡經常都是各種計算,而且是非常複雜的積分。
就算是他稍微“簡單”一點的氣體動理論,也是充斥駭人聽聞的四重積分,積分套著積分,變數連著變數,密密麻麻,非常可怕,根本沒法往下算。
這樣的可成上完後,學生們消化吸收必然十分困難。
但大佬普朗克上完課後,照例端起自己的講案就走。
下面的學生一個個面面相覷、呆如木雞。
很像後世上什麼《數學物理方法》,或者《泛函分析》之類的天書課程,聽了還不如不聽,更糊塗了。
啥玩意啊!
眼前滿黑板的數學公式,學生們又沒有很符合的教科書,更沒有手機拍下來,只能硬著頭皮一點點抄。
勞厄作為普朗克的助教,卻拿起黑板擦擦去了一塊,然後寫下作業:“都記好了,最晚下週上交!”
學生們痛哭流涕:
“您擦得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抄下來!”
“怎麼作業也是關於麥克斯韋,天哪,他都死了還在折磨可憐的我!”
哈哈,看來這時候的學生也會發出後世大學生學高數時的靈魂拷問:
有的人活著,但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就不想讓別人活!!!比如牛頓,萊布尼茨,拉格朗日、高斯……
普朗克可不管這些,作為帝國最優秀大學的學生,如果學不明白只能說明他們沒有資格畢業。
悠閒地回到辦公室,普朗克突然發現李諭正在一張椅子上坐著看書。
“你來的還挺快。”普朗克說。
“其實我早就到了,但你一直在上課,我只能在這裡等候,”李諭合上手裡的書,讚道,“教授真是辛苦的園丁。”
普朗克把教案放在辦公桌上,倒了一口紅酒說:“我可不像你這麼悠閒,現在德國的馬克慘不忍睹,如果不多打幾份工,根本無法應對生活問題。我每個月4400馬克的薪水和900馬克的住房補貼,如果是英鎊,我恐怕做夢都會笑醒。”
馬克的貶值確實給普通人的生活帶來了很多問題,德國的金融問題一直到二戰時都沒徹底解決。
李諭說:“教授完全可以再研究研究通貨膨脹之類的經濟問題嘛。”
普朗克在另一個杯子也倒入紅酒,遞給李諭,“我根本沒有時間研究經濟學,況且這是那些政治家需要考慮的問題。”
李諭說:“那教授只能等著繼續貶值。”
普朗克和他碰了碰杯:“總不能再次出現荷蘭鬱金香泡沫或者法國密西西比泡沫吧?真要那樣,整個德國都要完蛋,我可不希望出現這種情況!”
李諭說:“股市雖然和數學沒有什麼關係,不過經濟學裡卻處處是數學,您認為目前有幾個制定經濟策略的人懂得其中的道理?”
“哦!”普朗克摸著自己的頭,“我感覺頭都要痛起來,求你不要再說了!現在只能得過且過,還是先喝了這杯酒吧。”
李諭也沒法說太多,經濟學雖然半個世紀後大受重視,並加入了諾貝爾獎,但此一時彼一時,國王們還是覺得直接控制經濟命脈更過癮。
李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拿出愛因斯坦的那篇論文,“教授,有事需要麻煩您。”
普朗克看了一眼封面:“又是愛因斯坦!”
然後大體翻了翻,不禁驚訝道:“天哪,這兩年是怎麼了,難道除了你之外,又要冒出來一個年紀輕輕的天才?!”
普朗克是個不太激進的人,但他並不反對年輕人激進一點,歷史上也的確是他稽核了愛因斯坦的論文,並且呈交了德國頂尖的物理雜誌《物理年鑑》。
此時勞厄推門而入:“教授,我已經佈置完了作業。”
“你做得很好。”普朗克說道。
勞厄又問道:“教授,我的博士論文答辯是不是快要安排好了?”
普朗克回道:“確實推遲了太久,但你可以馬上做準備,施瓦茨教授剛從哥廷根回來,今天下午就可以開始答辯,否則他可能又要去慕尼黑。”
勞厄很高興:“我這就回去好好準備!”
普朗克攤攤手,對李諭說:“你看吧,又有事情了,就是這麼忙碌,這篇論文只能暫時先放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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