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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李諭和呂碧城在大連等了兩天,才乘上輪渡,而且行駛沒多久,竟被一艘日本海軍碩大的軍艦攔下。

船長很惱火,站在甲板上大聲呼喊:“你們為什麼不讓我們航行?”現在還沒有什麼公海的概念,不過確實已經離開了旅順港的範圍。

李諭和呂碧城來到甲板,看到高大的軍艦上站著一排日本海軍。很快,他們乘坐小船來到了客輪上。

為首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日本海軍高階將領,他對船長說:“本人秋山真之,乃聯合艦隊第一參謀,奉命調查船上隱藏的嫌犯,這對我們大日本帝國極為重要,還望船長配合。”船長看了一眼身後荷槍實彈計程車兵,不太敢硬來,但還是說:“我們是客輪,你們不能隨意搜查。”秋山真之直接說道:“如果有意義,你可以去向海軍本部投訴。”然後對身後計程車兵說:“動手!”船長怎麼可能找得到海軍本部,他又不是白鬍子,只能任由秋山真之派遣士兵進了船艙。

秋山真之是此後日俄海戰的大功臣,對馬海戰中決定性的敵前大轉向方案就是出自他手。

這是記入海軍史的戰術決策。就是靠著這一招,日本海軍把千里送人頭的沙俄波羅的海艦隊全殲。

當然還是一種豪賭。日本借鑑了此前甲午海戰時,大波浪下命中率低的問題,進行了重點訓練。

然後在波濤洶湧的對馬海峽迎擊士氣低迷的波羅的海艦隊。當雙方軍艦呈一字型對向開過去,達到8000米的艦炮射程時。

突然,東鄉平八郎帶領乘坐的三笠號帶領海軍開始轉向,即敵前大轉向!

這時其實會讓自己完全無反抗能力地暴露在敵人的炮火下,只能任憑俄軍前置火炮攻擊。

但東鄉平八郎明白,在剛進入射程,且顛簸的海面上,命中率會極低。

這就是一種豪賭:我賭你打不中我。誠然,平靜的波羅的海也的確讓俄國海軍無法訓練大波浪時的射擊命中率。

東鄉平八郎就是在這時候向艦隊下達的那個命令:“皇國興廢在此一戰,諸位一同努力。”日軍完成了經典的海戰

“t”字陣型,處於t的一橫優勢位置,對馬海戰完成大勝。秋山真之安排完手下後,竟然坐在一旁開始靜坐,如同一個和尚。

——他這輩子的確非常想出家。說起來很矛盾,佛家講究不殺生,而參軍卻又恰恰相反。

李諭身邊有兩人突然驚歎道:“好雄偉的軍艦!”

“如果我們也有這樣的軍艦該多好!”

“就怕還是如同當年甲午一樣,好的東西也用不好。”李諭轉頭看過去,一下子認了出來,竟然是陳天華與黃興!

他們在日本組織拒俄義勇隊失利,憤而回國,竟順路還去大連考察了一下。

李諭說:“這艘軍艦是最新的戰列艦,噸的敷島級,與甲午戰爭時的鐵甲艦已不可同日而語。”陳天華與黃興看向李諭:“閣下的中文怎麼說得如此好?”他們還以為短髮的李諭是日本人。

李諭說:“我是中國人。”陳天華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我想起來了,你是李諭先生!在東京弘文書院曾經做過演講。”他們都是選派東京弘文學院的留學生,也就是說,都是迅哥的同學。

迅哥這批同學真心不一般啊。黃興也抱拳道:“恕我冒昧!先生剪了發,沒有認出來。”李諭看向他們的腦袋:“你們不也剪了發。”陳天華說:“先生莫非也與我們一樣,誓要反清?那我們是同志了!”李諭笑道:“我只是為了學術的方便。”陳天華說:“不管為什麼,先生的舉動已經說明了一切。”李諭說:“實際上我只是覺得太麻煩也太醜了。”黃興一拍欄杆,憤慨道:“先生說得對!的確是醜極了,讓全天下的人譏笑!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中國人變回以前的樣子。”陳天華望著遠處穿著海軍軍裝的秋山真之:“以後中國應當像日本國一樣,強盛起來,起碼不能任由俄國人侵佔我們的土地。”黃興說:“就是如此,如果咱們能推翻腐朽的清廷,再次擁有如此恢宏的戰艦,肯定不會有人欺負我們!”此時的革命者還是比較理想化的。

尤其黃興,他與中山先生不太一樣,中山先生幾乎從小就在西洋環境下長大。

而黃興卻出身於湖南長沙的一個名門望族,早年曾系統地接受過傳統儒家教育,並且考中過秀才。

只不過他的確對科舉制度強烈不滿,否則也不會想要去日本留學。總之黃興是個思想漸漸轉變的人,與梁啟超有點相似。

李諭說:“當年甲午戰事,咱們的軍艦比日本還要先進,一樣輸了。”陳天華不太相信:“我們怎麼可能比日本國先進?”

“只不過是裝備上的先進,實際上確實並不先進,”李諭說,

“但如果當年黃海海戰,咱們有足夠的速射炮、開花彈、爆破燃燒彈,打贏不敢說,打平至少有可能。而如果沒有失去制海權,日軍也就不會有海軍的強烈掩護,陸軍絕不可能在遼東半島勢如破竹。”海軍的大炮口徑絕非野戰炮能比,後來二戰時期的淞滬會戰,國軍精銳盡出,還是慘敗。

當時日本就用海軍的艦炮支援,破壞力太恐怖,一個炮彈下來,一個排的戰士都沒了,非常慘烈。

黃興張大嘴,許久才說:“先生竟對時局有如此清晰的認識。”李諭嘆道:“並非時局,只不過是彌散在大海上的煙塵罷了。”

“但先生所說的,我們卻並不知道。”陳天華說。——那是當然,清廷怎麼會把這種醜事的細節抖摟出來。

李諭說:“更有甚至,當年日本人曾經在旅順製造過超過兩萬人的殘忍屠殺。”黃興身子晃了一下:“兩萬人?屠殺!?”李諭沉痛地點了點頭:“沒錯!”此前提到過,這件事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被日本極力掩蓋,就像此後極力掩蓋並且不承認的南京大屠殺一樣。

旅順大屠殺三十多年後,孫寶田才冒死查證得到有力線索。不過日本學者對此的觀點卻很無恥:“中萬中尉等11人戰死,當時發生了清兵凌辱日軍屍體事件,對我軍死者削鼻、挖眼和破腹,造成全軍大怒的氛圍。據說打進旅順以後發現了中萬中尉的首級。日本和國外的許多文獻指出,對凌辱的報復情緒導致了旅順屠殺。”這種惡劣的文字小伎倆,令人嗤之以鼻,甚至不屑於對此反駁。

凌辱了11個屍體,就要殺兩萬人?什麼勾日的邏輯!就像此後日本說自己是世界唯一捱了原子彈炸的國家,然後到處賣可憐一樣。

妹的,怎麼不提為什麼挨原子彈?怎麼不提殺了多少中國人?典型的因果不分!

但旅順絕大部分時間一直被佔領,真相還真不容易讓此時的國人知道。

黃興與陳天華壓根沒聽過這檔子事,他們還在希望日本繼續強大,然後戰勝俄國,並且從日本學習經驗。

陳天華嚥了口吐沫:“不會是真的吧?”李諭鼻子裡哼了一聲:“千萬不要對任何列強抱有幻想,不管多少年,地下累累的白骨不會欺騙人。”黃興握緊欄杆:“我明白了,自然還是要自身強大。”談話間,幾名日本海軍抓出了一個俄國人。

俄國人奮力掙扎:“你們不能抓我!我是合法的俄國公民!”李諭皺了皺眉,這個人他見過,竟然是在火車上一起喝酒的那個俄國人!

一名日本海軍把幾份檔案遞給秋山真之:“將軍,這些檔案都是關於俄方遣人滲透我軍的證據。”秋山真之睜開眼:“沒有錯吧?”士兵說:“我們帶來了專門的俄語人才,不會有錯。”秋山真之滿意道:“黑龍會的情報果然靠譜,把他帶走。”李諭頗為震驚,原來頭山滿當時真的不是隻在喝酒,不知道怎麼就看出來旁邊俄國人的底細。

他身上有一絲寒意,這個老頭真心不一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露餡。

關鍵自己當時壓根不知道這個俄國人是誰,只是隨便和他喝喝酒而已,誰能想這麼巧。

好在那個俄國人當時也說過不認識自己,但不能確定以後黑龍會會不會繼續起疑。

李諭感覺頭痛不已。軍艦駛離後,客船才重新啟航。李諭在天津港就要下船。

這艘船還會繼續沿著海岸線向南行駛,經停青島港、上海港、寧波港直抵廣州。

而黃興和陳天華準備在上海港下船,他們會轉由內河航運去長沙搞興中會。

黃興道:“先生如果去長沙,我一定盛情歡迎!”李諭自然知道他們在長沙的革命活動會被發現,明年或者後年將繼續逃亡日本。

但現在只能隨口說:“我會前往武漢興建學堂,說不定那時候有機會去長沙。”黃興道:“興建學堂?這可是大好事!您是全中國,不對,全天下最懂西學的人,由您出手,必定不凡!我們長沙同樣有眾多學子,屆時無比也在長沙興建學堂!”李諭沒法拒絕:“我會盡力而為。”然後問道:“兩位此去長沙想必是要做一番大事吧?”黃興說:“先生也剪了發,沒必要向您隱瞞。大家都能看到,中國大局,破壞已達極點。今後唯有實行革命,始可救危亡於萬一耳!”李諭說:“我們殊途同歸。”黃興說:“將來還要仰仗先生!”李諭抱拳道:“有史必有斯人,後會有期!”黃興也抱起拳:“有史必有斯人,說得好!我自會做出一番事,留名青史。”無公乃無民國,有史必有斯人。

這其實是在黃興的追悼會上,章太炎送的輓聯,黃興生前自然沒聽過。

得到章太炎這種評價實在不容易,他也無愧於此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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