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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日后,东海龙宫。

一座装点华美的三层阁楼中,陈珩与一个面目憨朴的胖大道人正隔案对坐。

案上摆着几只净玉制成的盏器,茶烟微袅,鼎篆犹浓,虽无什么笙箫细乐来助兴,却也是一派静雅。

此时在听得陈珩的一番话。

崔竟中咂咂嘴,那张胖脸上闪过一丝感慨神色,不禁叹道:

“如此说来,先天魔宗的那个周师远还真是厉害,居然将尹权的二十四罗经山都一气毁去了?

若非是他认贼做父,招惹上了师弟你,尹权能否稳居第二,都还未可知了。

不过那个什么来自天外的宏济和尚,居然胜了柔玄府的章羽玄,他所得的符诏之数,竟仅在尹权之下,这倒是离奇了……”

言至此处。

崔竟中下意识微微摇了摇头。

自从八派六宗治世以来,胥都天便是仙道显圣,煊赫无极!

似征伐天外四方,展土开疆,削平乱贼种种。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少有败绩!

一道便压得万道都要退避开来,不能够相抗!

而除仙道之外,一切皆为外端异法,远称不上什么显学,是以也难从中出现什么厉害人物。

但宏济和尚。

这个来自天外的释家门徒,居然胜了在岁旦评上都是有过名姓的章羽玄?

这令崔竟中等胥都天生人乍闻此讯,难免要心头感慨,叹息一声。

“宏济和尚并非野狐禅,我近日听说此人出身于无琉璃天内的大转轮寺,万载之前,镇杀火霞老祖的哈哈僧,也正是此寺的长老。”

陈珩闻言一笑,道:

“无琉璃天虽非十六大天的其一,但大转轮寺,却是一片有佛陀镇守的禅土。

章羽玄终是为出身所限,他对上宏济和尚这位大转轮寺高足,败了固然可惜,却也在情理当中。”

崔竟中闻言挠了挠头,表情仍是有些古怪。

而对于今日会在龙宫遇见崔竟中来登门拜访。

陈珩也是颇觉意外。

据崔竟中先前言语,在那日在东海一别后,他先是去了玉泉仙市打了个转,旋即便也赶来龙宫,特意过来看热闹。

只是途中不好打搅。

恐误了陈珩清修。

崔竟中才专诚赶在一应事毕后登门拜访,与陈珩叙旧。

而在又闲聊几句,说了些法会当中的人物后。

陈珩似想到了什么。忽得开口,道:

“师兄是一人来龙宫的?那乔葶,她已回东弥州了?”

“她外出游历,我怎敢不在旁看顾?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将来真君出关时候,我哪有颜面去见他老人家,不如干脆抹脖子算了。”

听得陈珩忽然说至此处。

崔竟中连连摇头,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师弟,实不相瞒,来龙宫一事,正是乔葶的主意……”

见崔竟中这般欲言又止的做派。

陈珩只是转念一想,心头便也有了答案。

他微微摇摇头,开口:

“师兄,还请转告乔葶,婚约一事本……”

话还未说完。

檐角便有金铃声响,随后便是鲛女上前通传。

“竟是这位?”

陈珩闻言眉尾动了动,一笑,起身道:

“快快有请,我当下阶亲迎。”

“亲迎便不必,你如今可谓名动四海,声闻九州,可不敢劳动紫府的法会头名来做此事,那样反倒显得我太不识趣了,妄自尊大。”

此时,外面忽响起一个女子的调笑声音。

崔竟中急循声看去,只见陈婵手上拿着一枚晶莹若烛照的鱼符,迈步款款走来。

绝美的玉容上微微带笑,眸中噙着一丝亮色,似心情不错的模样。

“那个……师弟?”

崔竟中见来者是陈婵,又想起几月前被她的那头阴阳魔追赶逼迫的经历。

只觉与这等凶人同在此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如被针扎,坐立都难安。

陈珩知他心意,也不多留,只略攀谈几句,便送他下楼离去。

“你对这人倒是客气。”

陈婵收回眸光,并不多理会,道:

“不过,如今总算是做成了此事,你心下感触如何?”

“只觉是如释重负罢了。”

陈珩笑了一声,应道。

“若只是借一方上乘洞天来修行,以你弄出来的阵仗,倒是绰绰有余了,而你这般行事,想必除了扬名之外,应还有其他图谋……”

陈婵上下打量陈珩几眼,若有所思:

“让我想想,莫非是先天五行之精?”

陈珩闻言也不意外,只微微颔首。

陈婵认真想了一想,才开口言道:

“不过你今番行事,倒要更胜过血河宗的那位,毕竟他当年的那一场,可没遇上这么多岁旦评上的有名之人。

先天五精虽然珍贵,但以龙宫的家业,补足你手中所缺,倒不算什么难事……”

言罢,她从袖中掏出几沓名刺,随意置在长案上,再补了一句:

“对了,宫中还有几个龙女欲请你去赴宴,不知怎么竟求到了我的头上,你若是得空,不妨去同她们认识一二。”

陈珩扫长案处扫了一眼,拱手道:

“若是得暇,贫道自当前往拜访。”

陈婵听出他话里婉拒意思,也不以为意,只将手中的鱼符晃了一晃,道:

“到时候了,这几日如尹权、章羽玄几个都已是得了赏赐,现在也该轮到你们这些头名了。

龙君欲在洞天中召见尔等,我方已才向龙君请示过,由我亲自带你前去,走罢。”

这所谓引渡之事,随意遣一宫中女侍便能够为之。

陈婵却屈尊来到此间,亲自领路。

陈珩自也是看出了她的示好之意,郑重道谢一声,不敢怠慢。

而随着陈婵将手中鱼符一催。

陈珩只觉脚下一轻,仿是被绵软云雾柔和托住,倏尔遁离了此方地界。

不过几息功夫,眼前天地便也变成了一副模样。

种种画栋雕梁,碧瓦琉璃,奇花异草,叠阁盘楼,仿是让人身在画图当中,应接不暇。

其万户千门之状,着实是金碧辉煌,迥非人世!

而环视一圈,又放出神意察去。

这种种华美建筑,又都是起于一座浮空大岛上。

除去这座大岛之外,这方洞天似乎也不存着他物,四下尽是混混沌沌的玄气,仿佛是虚空未分,清浊未判。

那股浩大莫测的玄虚寂寥之感,直令人心神恍惚,身如芥子般渺小。

仿是随时会被那无去无来的混沌玄气吞没,融于自然空玄当中,成为这洞天的一部分……

“这便是龙君所居的大洞天?”

陈珩眸光一闪,心下感慨一声,将心神按去,不再多看。

而在此时,一道绚烂长虹忽自远处的宫殿中飞出,光射高穹,璀璨如锦屏,甚是夺目。

长虹之内,依稀能看得是一对男女正比肩而立,袍带飘飘,若神仙中人。

陈珩还未如何,长虹在掠过他这处云头时候,却忽得一停,从中传出一道轻咦声音。

“陈珩?你怎会……是了。”

男声先是一怔,旋即笑道:

“莫怪,莫怪,倒是我糊涂了,看来龙君是要在洞天召见你们这些头名?如此,也是难得了。”

……

……

话了时候,忽有清风升起,如若珠帘微微掀动,华光敛去,旋即现出颜熙和一个龙女的身形来。

“见过两位前辈。”

陈珩打了个稽首,道。

而一旁的陈婵也是行礼,对那龙女微微一笑。

似两人极是相熟的模样,并非第一次见面了。

“当年血河宗的景范虽是也力斗诸修,却并未有你这般的壮举,久闻小道友在玉宸下院时候,便有‘斗法胜’之名了。

今番一观,倒是见面更胜闻名。”

在互相攀谈几句,颜熙知陈珩此行乃是要见龙君,也不多话,只从袖中一只锦兜,笑道:

“这只伏兽囊乃是我在闲时所制,多是分给了门下弟子,如今所幸还有一只傍身,虽非什么珍贵之物,但也有些用处。

小道友今后必是少不了坐骑驱使,此物倒是正合你将来使用。

这也是贫道的一点交好之意,还望勿要推辞。”

此话说完,颜熙也不待陈珩多言什么。

微微一笑后,便将法力一起,又化一道长虹飞空离去。

见这位来去匆匆,仿是只为特意赠出锦兜的模样。

一旁的陈婵不禁一笑,道:

“居然连他都开始对你下注,看来那句‘或跃在渊’,真是要应在你身了?”

“不知此言何解?”

陈珩请教道。

“这位真君之所以能走得今日地步,除了福缘之外,便是公认的识人厉害,一双慧眼之下,少有差错。”

陈婵瞥了那只锦兜一眼,道:

“你不知晓,这位在成道之前,曾无意招惹上了陈玉枢的一位义子,被先天魔宗的人手几乎斩杀于南阐州。

若非他的那些好友暗中帮衬,只怕早已身死坐化,更莫说修成今日返虚的道果了。

如今连他都出手,在你身上下注,想来那句卦词,应也是要应于你身了。”

“此言太过……

这位也并非是在此专程候我,不过道左相逢下的一手闲棋罢了。”

陈珩脸上倒无什么自满之色,微微摇头,将那只伏兽兜扫过一眼后,将之收入袖中。

颜熙那话倒不是什么客套之言,这只伏兽兜并算不得什么珍器。

但它却出自一位返虚真君之手。

如此一来,便是意义非凡了……

“且天数茫茫,孰是孰非,又哪是现下便能知得的。”

陈珩轻叹道:

“我也只是在卦词上留名的其中一位,究竟是否为那真正的应验之人,看将来罢……”

陈婵深深看他一眼,忽得一笑,带着陈珩往宫阙丛中行去。

“天数茫茫不可逃,如你所言,是非成败,便看将来罢。”

她言道。

……

……

杳杳巍巍,玄气渺渺。

长虹只轻轻一纵便跳出洞天,落至了一片台阁转相连注,穷尽雕丽的宫宇中。

见颜熙落座之后,食指不住轻敲扶手。

那龙女知他心情畅快,不觉一笑,道:

“夫君是向来慧眼无差,识人厉害,连无有观的那上真长老们,都曾邀你去品评天下人物。今番欢喜,莫非是又寻到了一个英才吗?”

“就算是英才,此时结交却也晚了,只能锦上添花,却难雪中送炭。

想要从中得来什么丰厚回报,便是痴人说梦了!”

颜熙叹了口气,轻笑道:

“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之所以欢喜,乃是因陈玉枢又多出一大敌矣!假以时日,那时的陈珩,说不得又是一个陈元吉、陈润子。

若非是手段不济,我都恨不能杀进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将这魔贼拖出洞天,令他殒命在纯阳雷劫之下!如今陈玉枢又有麻烦,叫为夫如何能够不欢喜?”

龙女闻言微微颔首,眸中闪过一丝思量。

她知晓颜熙在未成道之前,曾无意冒犯过陈玉枢的义子,并受过一番屈辱。

若非几位好友帮衬,说不得早已死在了南阐州。

自那时起,颜熙和陈玉枢之间的仇怨,便是已经存下了。

而想到此处。

龙女却微有些疑惑,不禁言道:

“既那陈珩可为陈玉枢之敌,夫君何不予他几分修行上的助力,虽说难得什么雪中送炭的回报,但他若道行精深了,对陈玉枢而言却也是一桩麻烦。

区区一只伏兽兜,是否?”

“我也不知今番竟会在洞天中撞上他……思来想去,也唯有那只由我亲手炼出的伏兽兜最是恰当了。”

颜熙闻言摇头:

“夫人,你岂不闻喧宾夺主之理?

今番要予那陈珩造化可另有其人,我的赠物若是太过贵重,不说压去那位的风头,便是逊色几筹,也是大大失礼,难免要遭来非议。”

“另有其人?”

龙女微微一怔,很快便也会意过来,不禁一笑:

“君上何曾这般心胸短浅了?”

“君上虽不计较,但臣子却不可僭越。”

颜熙一笑:

“再说了,与龙君斗富,我颜熙还未有那般的财力……”

……

……

与此同时。

龙宫洞天之中。

在陈婵带领下,陈珩一路穿过了数十重大殿。

百尺的金梯高倚银汉,窗牖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极尽奇巧之事。

而在穿过了一条长长御道后,终见一座金庭玉栋,被五色祥云薄笼的壮美天宫堂皇映入眼帘。

“去罢,龙君便在里内。”

陈婵对他点头。

陈珩拱手致谢后,也不犹豫,袖袍一拂便大步向前行去。

而待得他跨过门槛的瞬时。

眼前天地,便又是一变。

……

……

合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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