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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辰時。
陳珩自入定迴轉過來,在氣息調勻之後,便將門戶一推,出了靜室。
而此時屋外,已恰有一個羽衣童子過來相迎,陳珩在見禮過後,便也隨著他一路穿堂過室。
待得來到主殿時候,丁和璞已是笑眯眯端坐在雲床上。
背後兩侍者各執一金幢,書上星斗日月之文,光影澄澈,不可正視。
此時場中有黃雲覆室,紫氣盈庭,光氣如若星斗,九色輕霞濛濛然,實是世外神仙道場!
“弟子見過真君。”
陳珩進入殿中,稽首道。
“不必多禮。”
丁和璞微微一笑,也不多話,只微微屈指,在案几正中的玉磬上敲上一記,其身後的兩位侍者立時會意,口中唸咒,將手中的金幢輕輕搖了一搖。
俄頃之間。
天樂隱隱,氤氳覆地,祥光瑞霞,泱然滿空。
待得異景一消後,只見自兩金幢中,各飄然落下來一物,被丁和璞微微抬手,虛託在了掌中。
陳珩以目視去。
那分是一枚炎光四溢的九竅寶珠,和一枚三寸高下的秘文大籙。
在疑惑時,丁和璞只將掌一翻,寶珠和秘籙俱從高處雲床飛落,如倦鳥投林也似,落至了陳珩身周,繞體盤旋,不疾不徐。
“劍術修行,最是需用心凝神,一心存念於道,容不得外物惑亂,此等殺生大術,雖說來名頭響亮,但也不過是純一之化,所謂誅絕邪偽,斬三萬六千種外道惡魔,洗心無垢,以屏妖惡,這種種行徑,非得執一顆堅心不可……”
丁和璞朗聲開口,語音隆隆回響於四壁,如雷擲地。
在好半晌,一番洋洋灑灑之後。
丁和璞才意味未盡住了嘴,伸手一指陳珩,喝道:
“而你之弊病,便是在乎心不純!所修的道法太雜太多,似如此分心多用,雖是鬥戰手段多了,殺力強絕,卻哪有什麼時日能夠容你專精?
如中乙劍派的道人,任爾千般神通,萬種法術,我自一劍來去……此法在一眾玄門同道看來雖太過劍走偏鋒,卻也不乏精妙可取之處!”
陳珩聞言眸光微閃,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拱手道:
“還請真君不吝賜教!”
“你身周兩物,一者名為布清都正籙,專能護持修道人的元靈不滅,乃是稍後予你護身所用的,至於那九竅珠……”
丁和璞先是言了那秘文大籙的來歷,爾後忽得咧嘴一笑,似想起某件歡喜事般,又指向那九竅寶珠,開口:
“那九竅珠,乃是本真君的師兄先前的一樁寶物,內藏有一內景天地,有鉅萬火煞精魄居住其中,實力不顯,專為煉器熔材、添爐加火之用,後被本真君討要了過來,收藏於內府!”
“真君的意思是?”
陳珩心中隱約浮起一猜想。
“先前已是言過,正是你分心太多,才致使劍道進境難破障關,稍後你進入這九竅珠內,只可使用劍術手段的應敵,其餘手段,皆動用不能!
放心,有這張布清都正籙在,縱使不敵,也可保住你一條元靈!
你死後,我親自送你去輪迴轉生!”
丁和璞嘿然一笑,道:
“刃侵於胸,火逼於膚,死中求活……
往是於蛇毒鬼氣等險惡境地,人才方能尋得出奇之計!
望你能在此間有所領悟,容能證得‘身劍合一’境界,便是最好不過了,也不枉費了本真君的一番苦心,勉之!勉之!”
話了時候。
也不容陳珩多言什麼。
那張布清都正籙就往陳珩眉心紫府一撞,融於了他身。
與此同時,九竅寶珠也輕輕一搖,發出一聲清吟,須臾就噴出了一束豔紅霞光,將陳珩捲入珠身內。
“對了,險些忘了你還有幾件法器……”
望著空蕩蕩的階下,丁和璞忽得一拍腦袋,似想起了什麼。
他剛欲掐了法決,將幾件法器也給禁鎖起來,後來卻似嫌棄麻煩,只伸手虛虛往空一撈,便從珠身中飛出來三物,分是遁界梭、五炁乾坤圈和月輪鏡。
“五方鎮靈符?這是世族的法器不成,洞天裡搶來的?”
當丁和璞目光移至月輪鏡上時,他不禁一笑,搖頭道:
“好人做到底……我便幫你一把,抹了這法力禁制便是!”
言罷,他平平起手一拂,囟門中就立時就有一道磅礴水煙飛出,一現世,便震得漫天雲氣須臾崩碎潰散,聲聞百里,威烈宏大!
面對這襲來的一擊。
月輪鏡連閃躲的空隙都是尋不著一絲,就被水煙往鏡面之上直直一撞!
只聞“咔嚓”一聲,好似電母吹螺的尖利響動,無論是那五方鎮靈符或是鏡身中的法力禁制,皆是一齊潰散。
如烈陽消雪一般。
眨眼不見了形體。
……
……
九竅珠身內。
灰煙滾滾,炎流不時從山體中迸射而出,高達百丈,直有喧天的勢頭。
四處盡是熱浪滾滾,燒灼得虛空大氣搖晃,莫說什麼江河溪流,便連草木等等,也皆是不存。
縱目望去,眼前的內景天地唯是暗紅的一片,好像滾燙的火炭。
地面的岩漿積年累月流出,已是匯成了一片偌大的深湖。
不計其數的火煞精魄在這岩漿深湖中遨遊、嬉戲。
而在見得生人闖入後,在短剎的靜默之後,這些精魄便一齊暴動起來,發出怪笑聲音,烏泱泱飛撲而上!
一時之間。
滿目皆是些百怪千奇的形體!
密密麻麻,足可遮雲障空!
“……”
陳珩試探性起手往衣襟處一按,身著的紫彌寶衣卻無半分回應,靈光黯淡。
似沉山印和雷火霹靂元珠等,也皆是如此。
而不單是符器之流。
便連運轉道法時候。
也總覺似有一層若有若無之壁障,在阻礙功行……
在驚訝了一番丁和璞的神通玄妙後,陳珩也不耽擱,劍光一蕩,便將幾個衝至了身前的火煞精魄斬殺當場。
而那幾頭精魄雖是身軀四分五裂,卻也並未死去,而是又分化成了不少身形較小的精魄,悍不畏死般,繼續撲殺過來。
似此等造物,已並非是生靈之屬,只怕是這九竅寶珠內的火行顯化。
就如自然天地的雲水風雷一般,本就無生無滅,自然也不會被斬殺。
若是在正經鬥法時候面對這群火煞精魄,要麼是尋得九竅寶珠的中樞禁制,將之破去。
或是直接以雷霆手段,將九竅寶珠的執掌者斬殺。
如若不然。
除非是法力深厚無比之輩。
否則面對此等無休無止的攻勢,早晚會被拖垮!
而在此時。
陳珩也來不及多想,只專心駕馭著劍光,在一群群火煞精魄中左衝右突,上斬上削。
時而施開全力,疾攻起來。
時而又將殺勢一斂,遊鬥拖延起來。
但縱是再他如何小心。
這群火煞數量,卻也著實繁多。
且動作靈活多變,強弱不等,並非好對付的!
一個不妨下,還是難免出了錯漏,被幾頭火煞精魄所傷。
令得血流陡然熾熱無比,身內臟腑同樣隱隱作痛,也虧得他肉身強絕,才將這異狀給鎮壓了下去。
“……”
而在將方才的癥結匆匆盤算一遍後。
陳珩眸光一厲,抬手將幾頭來得快的精魄斬為粉碎。
又將劍光一揚,繼續破空殺去!
……
……
就在九竅寶珠內殺聲悽烈,陳珩正苦鬥時候。
殿宇之內,則是派歌舞昇平,其樂融融之景。
殿垂錦幔,繞刻飛仙——
鼓樂齊鳴,頻歌疊奏,歌兒舞女,皆稱暢絕。
而案席之上陳列的種種山珍海錯,玉醴珍漿,卻又是另外一絕。
五炁乾坤圈和遁界梭皆列席於此,便連月輪鏡也不例外,佔了一個席位。
不過與另兩者的輕鬆寫意相較,遁界梭臉上卻存有一絲隱憂,幾次都舉盞欲進言,卻在見得九竅寶珠內的景狀後,又強自按捺下來。
“此物甚佳,實是上品,不料你這真君居然喜歡愛些口腹之食,真是一個大妙人!比世族中那些所謂的風流人物,還更要好耍!”
五炁乾坤圈對著一盤靈蚌讚不絕口,微微停箸,將滿嘴的油汙隨意抹在了兩袖上,對這玉階上的丁和璞讚道:
“我聽說過你的老師,傳言那位真君可是甚為古板方正,不苟言笑,不料丁真君竟如此隨性,倒也稀奇。”
“修行苦了大半輩子,這享受享受又怎了?在我眼中,這吃喝玩樂,才方是逍遙神仙之事!”
丁和璞微微舉盞,淡笑了一聲,樂呵呵道:
“你有所不知,此物乃是東海那處所贈,老龍們欲討好泰初,結果卻反倒便宜了我!這等東西乃是海錯之至美,白而潔,光而滑,入口咂之,獻妙絕倫,箇中滋味,著實不足以為外人道也!
此物服之,雖無什麼別用,既無法延壽,也不能強神……但單是其中之真味,便已可將之視為是一樁寶藥了!”
五炁乾坤圈聞言眸光一亮,連連點首,極是贊同。
而眼見丁和璞同五炁乾坤圈你一言,我一語,竟開始交流起了庖廚之道。
彼此皆是互有所得的模樣。
遁界梭此時終是再忍耐不住,將杯盞一放,起身言道:
“真君在上,小老兒冒昧了,不知——”
“不必擔心,並非布清都正籙,而是南斗貯生符。”
月輪鏡淡淡瞥他一眼,突然開口打斷道。
“這位老哥哥又沒在世族呆過,怎曉得神妙?”
五炁乾坤圈打了個酒嗝,聞言一笑道:
“那藏符膽之法雖算不上什麼妙法,但也是世族的嫡系秘傳,不懂的人,一眼自是看不出來的,看來不單是我們那老爺被騙了,連這位老哥哥,也是被真君給瞞了過去!”
遁界梭聞言吃了一驚,爾後猛然醒轉。
布清都正籙和南斗貯生符,雖然同是符籙重寶。
但論起功用,卻並不算是一個路數!
前者不過只是可以保全元靈,留得魂魄勉強不失。
而至於後者,卻是在符膽中存有一道九華真精,因此緣故,也被號為九華大藥。
將此符吞食入腹,無論是此先受過何等重創,只要元靈未被打爛,再經人以秘法將九華真精一催,也能瞬時傷勢盡愈,回覆舊觀。
可以說得了此符,又有丁和璞在旁看顧。
陳珩只是想死都難說。
之所以用藏符膽之法,將南斗貯生符掩蓋為布清都正籙。
怕也是為了斷陳珩雜念。
激他心志。
而據五炁乾坤圈所言,那藏符膽之法,本應是世族秘法,可為何這個丁真君卻是習得了在手。
遁界梭對此遭雖有些疑惑,但也未多在意,只是俯身一拜,心下著實是鬆了一口氣,感激道:
“真君隆恩!真君隆恩!不過在下有一事不明,真君教我家主上修劍的法門,聽起來頗似中乙劍派的說道,不知是哪——”
“我編的……我又不通劍法,能教他個屁?”
丁和璞翻了個白眼,道。
遁界梭和月輪鏡聞言皆是一驚,面露訝然之色。
唯五炁乾坤圈暗笑一聲,心道果然如此!
“昨日牛皮吹上了天去,圓也不好圓,左思右想,也只能用此法來搪塞了……本還想尋同門援手,可與我交好者,卻鮮有什麼劍仙人物,唯一一位,如今卻還跑去正虛天,同姬氏小朝廷廝混去了。”
丁和璞嘆了一口氣,悵惘道:
“不過我方才那話說得倒是有模有樣,唬人卻不難,也算是勉強保全顏面了。
此事你知我知,卻萬不能說與陳珩聽,看著這頓飯的份上,爾等也該替我留些顏面才是!”
“……”
遁界梭等不禁對視一眼,心下甚覺荒唐無奈,但也只能躬身應是。
“若他在那內景天地裡……並未修成身劍如一呢?”
這時。
月輪鏡忍不住開口問道。
“法子我都說了,他若修不成,只能怪是自己根性不足,跟我這個前輩又有何干系?”
丁和璞不以為然:
“雖我這法子是胡吹一氣的,但為了圓上,可是大方用了一張南斗貯生符!這等大方舉止,本真君已是多年都不曾有過!”
“……”
遁界梭倒是驚訝丁和璞的隨性,居然將這丟臉事情都如實相告,不做隱瞞。
心下卻又不禁苦笑一聲,啼笑皆非。
“看來這一回,倒是要白受一番苦,只是不知他何時能夠出來?”
他道。
“等到我們那位主上肉身爛了,精氣竭了,自然而然,他也就出來了!”
五炁乾坤圈將肩一聳,搖頭道:
“有南斗貯生籙在,反正是死不了,便當是磨礪劍術了,接著奏樂,接著舞罷!”
於是一時酒宴再起,又是番觥籌交錯。
如此。
直至得十日後。
這一日,丁和璞忽有所覺,朝九竅寶珠瞥了一眼。
而這一眼過後。
他的臉色便有些古怪,眉頭不禁皺起。
“我就是胡扯幾句,連這都能成啊?”
他心中忍不住道了一聲。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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