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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參果,太素丈人嗎……”

此時。

風拂襟袂,也卷散了殿內的一角煙光。

君堯以指輕輕敲了一下桌案,面上神情並沒有什麼欣怡或惶惑,只是略浮上了幾分思量之色。

以玉宸道子之尊,他的身份還在諸位殿主之上。

某些時候。

甚至能夠與掌門至尊平分秋色、分庭來做抗禮。

而派中所藏無數的珍異典籍、經卷,自也是任他隨意觀覽,從無阻滯。

關於太素丈人這位自前古道廷時代存活至今的仙道巨頭——

旁人乍聽得此名姓時,或是會滿頭霧水,然而君堯對其卻並不算陌生。

他知曉此老同隆藏和尚關於人參果樹的那三場賭鬥。

也還知曉。

此老後來為道廷所招攬,非僅是敇封為“太素元聖仁德老君”,還被任命為了玄竺天的天尊一職,統御整整一天的有無情生靈。

威臨八極,權位深重!

於道廷崩滅一戰時。

太素丈人和他治下的玄竺天是出過大力的,斃殺了足足近十尊天魔大王、天魔神君,力挽狂瀾於一時。

太素丈人更還放出了自家悉心祭煉過無窮年歲的都天烈火圖卷,攔擋了朱景天的無窮叛軍,將近月餘。

使諸多逆黨不能夠匯合,平白延誤戰機。

然而神通終究不敵天數——

縱有太素丈人和劫仙老祖這些法力無邊的巨擘之輩相助。

道廷終還是無力迴天,一步步敗潰下來。

而於太子長明被祟鬱魔神等亂黨逼迫進入幽冥深處,生死不知後。

道廷更是名存實亡。

再也不復昔日彈壓萬天萬道,宰執一應神聖仙佛的威風局面,徹底敗落了下去。

眾天宇宙自此之後,亦紛紛自立——

連寥寥幾個受過大恩惠,還尚感懷道廷時代的天宇、地陸,都尚且是個聽調不聽宣之相,僅於明面上還尚尊奉道廷號令。

而如胥都、真武、皇極、無量光這等實力強勁、底蘊深厚的大天。

或是朱景、無琉璃、長文、牿劫這類早已對道廷暗暗心存不滿的天宇。

則是便徹底改旗易幟、自立為主了。

連表面上的文章功夫,都懶得去虛應故事……

……

……

“老師你說是要去天外宇宙訪友,實則卻是因我緣故嗎?不過太素丈人與太子長明素來相善,為同道至交,連人參果樹和玄竺天的天尊之位,都是長明為他籌謀得來。

此老可謂是道廷死忠了,他怎會平白拿出人參果來助我?”

思忖片刻後。

君堯緩緩搖頭,道出:

“他有什麼謀算?莫非想要玉宸為姬氏做奔走之事嗎?區區一枚用來延壽的人參果,卻是還並不值得玉宸這般施為。”

……

道廷崩滅之後,一些並不死心的遺老、舊臣又另立太子長明的後裔姬穆為帝,於正虛天再登臨大寶。

不過此道廷。

卻遠非是彼道廷——

而今實力不過僅勉強能轄正虛天這一域,便再無以為繼。

雖看似也顯赫尊榮,實則卻遠不能與先前相比。

其實姬氏立朝之初,底蘊倒還剩了些,存有不少前古道廷的遺澤在身,足坐擁數十座天宇,也算是疆域廣闊了。

不過姬穆雄心勃勃,猛志勇決,不顧幾位老天官的勸阻,興兵點將,幾回於鴻蒙太空中東征西討,欲光復道廷昔年榮光。

但此舉為宇宙眾天所警覺,很快便施以了反制。

姬穆短短几年征討下來,非僅折兵損將,累得無數道廷的遺老、舊臣身死喪命。

便連他自己,亦為皇極天的幾位大至人所聯手重創,道行大損。

這一役,非僅是讓姬氏道廷蹙國喪師,只能夠龜縮於正虛天內,再無法輕出。

也徹底打滅了道廷老人所剩無多的心氣。

君堯得知。

若非最後關頭,是劫仙老祖出頭,帶領著太素丈人、丁長庚和幾位老元君來做勸阻說和。

只怕姬氏道廷連正虛天這一隅之地都不可得,要被眾天徹底蕩滅,再也不復世間……

……

往日之間並無什麼交情、恩惠。

而若實際論起來。

玉宸派在道廷崩滅時,雖明面上未曾大張旗鼓動手,暗地裡卻也曾是出過些力的。

這般想來。

二者反而還是隱隱有些仇怨不快在身。

是以君堯對於結果並不懷抱著什麼希冀、期待。

他微微一抬眸,看著霧煙嫋嫋升起,面色依是平平淡淡,不起波瀾。

“只一枚人參果,就要換來玉宸的助力?世間哪有如此的好事!

姬氏小朝廷已是個無力迴天之相,連劫仙老祖都救不得,太素丈人他縱是不甘,也要識天數!”

聽了君堯的話,老者搖了搖頭。

他端起案上茶盞痛飲一口後,才道:

“起初,我方來到太素丈人的道場時,此老足足是晾了我月餘,才肯見我,但他是個識趣的,並未提過玉宸和什麼姬氏小朝廷,只言說人參果珍貴非常,讓老夫以物來易物。”

君堯聞言微微一皺眉,沒有開口。

“幾番殺價之後,我提出用一百斛太陽流珠再加上那捲雷霆三要攝神圖做添頭,此老才總算是隱隱意動,後來——”

“恩師,不必後來了!”

此時。

君堯終是出言打斷,沉聲開口道:“為我一個將死之人,並不值得這般破家喪財,人參果樹不換也罷!”

“你且——”

“我因修行那捲方術的緣故,壽元流逝本就已成了既定之相,縱使得了那枚人參果,亦功用甚微,早晚都是要流瀉個乾淨的,不能存駐。”

君堯神色微沉,道:“恩師你是知曉的,延壽的金丹、靈藥我亦服用過不少,祖師們也為此費了不少心思,其中幾類,不見得就要遜色人參果多少。但這些外藥,又能夠有多大的裨益?

至多不過一成半成,這都已是天幸了。

我自己下的決意,自當由我來受,不過一死便罷,又何須如此?那枚人參果,縱使換來,恩師還是自己用了罷,我怎能夠拖累你!”

老者聞言一時怔然。

一張臉上的神色有了變化,仿是蒼老了許多。

他定定看著君堯,難得有片刻的恍惚和失神。

“蠢貨!你縱再是愚不可及,可也是我的徒兒,談什麼拖累不拖累的……雖諸位祖師對你心灰意冷,可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去死?”

半晌後,他才低聲道。

“老師——”

“……聽我將話說完!急甚麼?”

此時。

老者默斂了心底那一絲哀慟,他瞪向君堯,喝道:“我這次特意分出神意來,非僅是人參果,更是因為一個人!”

“何人?”

“昔日道廷的太史令,枚公興!”

“奉道廷之命,編纂《地闕金章》的那個枚公興?”

君堯臉上第一次現出動容之色,目芒微閃:

“此人……竟然還活著嗎?”

老者嘆息一聲,道:“道廷昔年蒐羅諸法,鑄成為《地闕金章》之時,雖是起了震懾了萬天萬道,一應神聖仙佛的功用,但也是將眾天道統,給得罪的狠了!枚公興作為主事者,自難逃其咎……老夫本也以為他早已作古,卻未曾想,他不僅活著,還在太素丈人的道場活得好好的!”

“枚公興為何要冒險現身,同師尊一見?”

“因你!”老者肅聲道:

“我本欲以百斛太陽流珠和雷霆三要攝神圖來換取一枚人參果,此人卻忽得奪殿而入,打斷了我的施為,

枚公興說你修行的方術,乃前古道廷時代便被封存的禁術,他亦是見過的,縱使服用了人參果,亦成效不大,難逃一死。”

君堯目光一動。

“但枚公興說,他或有一法,能夠暫救你性命,延續生機!”

這時。

老者幾是一字一句道:

“此法約有三成可能,就賭你敢不敢一試了!”

“想必代價不菲吧?”君堯道。

老者苦笑一聲,點頭道:“是代價不菲,但萬幸在卻與玉宸、姬氏道廷無干……只在你一人身上。”

“請師尊賜教。”

君堯拱手。

老者心中輕嘆,旋即便嘴唇翕動,說出了一番言語來。

待得他話畢。

不知過去多久。

兩人茶盞中已再無一絲餘溫……

君堯凝望著盞中那些細碎的柔美葉芽,沉默良久,然後微微閉了眼。

“怎麼會與玉宸無干?此舉雖不涉公事,卻明裡暗裡,還是牽扯到了姬氏道廷……”

他緩聲說:

“師尊,你把我的性命看得太重了,先前那一番話,其實是有失偏頗的。”

老者搖搖頭,不語。

“我該走了,你畢竟是派中道子,你的生死,不是由咱們爺倆三言兩語間,就能夠拍板相商出來的,我還要去面見諸位祖師,聽他們的意思……”

又相對枯坐了許久後。

老者忽猛然起身,低喝道:

“放心,你的這條性命,老夫無論如何也要將救下!”

“天數——”

“狗屁天數!你分明大好前程在望,卻只為了一個女人,便行至此般田地,全是咎由自取!莫跟老夫談什麼狗屁天數!”

老者才只聽了一句,心中便不由怒火升起。

叱罵了一句,轉身便走。

然後在即將殿外前。

他卻猛得止步,將身一折。

“對了,還有一事,我不得不對你提及,那個陳珩,似是頗有些古怪——”

“陳珩?”

“你好生想想,在你閉死關,隔絕內外的那時候,是誰救護了他?是荀秉、米景世、還有那玄教殿內的公輸兄弟!”

老者冷聲道:“荀秉是因你緣故,米景世是因那個庸夫陳蔚,這兩人都各有出手的理由。

可公輸兄弟呢?

這兩人一向神秘,可謂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了,又與你道子君堯素無交情,他們憑什麼要助那個陳珩!”

“我聽聞,公輸兄弟是因被長右謝氏的謝師端奪了一樁天外造化,心生不忿,才特意與謝應元為難,謝師端是首陽山謝應元的同胞兄弟,兩人交情甚篤。而且被奪造化一事,雖然隱秘,但也的確屬實。”君堯道。

“這些只是明面的東西,你心裡便莫非沒有其他猜想嗎?”老者搖頭,問道。

“畢竟未有實證,我也不好妄自揣度。”

聽了這話。

老者臉上才終是緩緩泛起一絲笑來。

他語聲微帶譏嘲,言道:

“看來你也是心中存有疑惑的,畢竟十二世族在這幾年裡,可是愈發的猖獗了!

弄出個歲旦評,欲點化出一口靈窟來,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可他們居然串聯一處,竟存有了異心,這便是真正的該死了!

若他們安分守己,看在天尊昔年的情面上,八派六宗倒可容他們繼續享有尊榮,但眼下……”

“死水不藏龍——派內之所以容下這些世族,也實是為了磨礪眾弟子,要令他們維有一顆常在道心,勿要太過享樂安逸。但而今,已是隱隱呈出水漫過漲之勢,湧起及岸,世族猖獗到這般田地,也是時候該對他們動手了。”

君堯若有所思道:

“只是不知,陳珩究竟是哪一位祖師的暗手?”

老者聞言搖頭,連連擺手:“這個倒是不好妄自揣測,我也只是突然想起此遭,怕你忘卻,才特意一說,或許公輸兄弟真個是因被搶了造化,才憤然出手,也未可知呢?”

“師尊高見。”

君堯一拱手,道。

“不高見,怎能夠當得你這位道子的老師?”

老者鬍子一吹,將身一晃,便消失不見。

只有聲音還留在原地:

“靜候,靜候,老夫必為你帶個好訊息過來!”

“……”

君堯輕輕搖了搖頭。

他坐回席中,將袖一揮,滿殿的煙光便霎時沸騰起來。

滾滾如浪,遮蓋了所有的物象。

心神一沉。

又將法力緩緩運起,繼續研讀那道方術起來。

……

……

而兩日之後。

玉宸派,希夷山。

一真法界內正與樓伏鬥劍中的陳珩忽覺異樣,

他意念一轉,便頃時消去了樓伏的心相,從法界中回返到了現世。

站起身來,將門戶分開。

於長階下,赫然正站著滿臉堆笑的馮管事。

見陳珩推門而出,馮管事將手拱起,笑道:

“恭喜,恭喜!珩公子,你的名姓已被注入金籍,如今正有下院的使者在山外靜坐等候,預將珩公子接引進入下院修道。

自此之後。

便是身入仙門,長生在望矣!”

……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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