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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長七尺四寸,頭圓身窄,尾似鳴蛇,通體上下並無片鱗,入手時候滑膩非常,渾像一條滑不溜秋的泥蛇。

這是無數白沙靈魚中的一條。

陳珩看著它被魚攤主人輕易從活水中撈了出來,儘管奮力掙扎,但那個年輕人只將手往它的腮鰭處用力一按,魚身就一僵,然後萎靡了下去。

從始至終。

都曾未展露過什麼神異……

和它那些被豢養在水泊中的萬千同類一般。

他面前的,就像只是一尾普普通通的白沙魚。

接過符錢在手,年輕人也笑嘻嘻看著陳珩將那尾魚收入乾坤袋中。

今日倒的確是開了個好張,像白沙魚此類雖也能勉強列入靈魚之屬,但其肉身中的靈機卻不多。

尋常買主,皆是喜它口感甘美細膩,便是生食,也別有一股鮮甜風味,都用來滿口腹之慾的,但無論如何,都絕值不得半枚符錢。

想到此處。

年輕人又覺得奇怪。

以他的性情,往日都是將價錢往高了報,若是買主真個有意,才又慢慢來撕磨拉扯,同他叫價。

怎麼方才就不假思索般的。

一口便叫出了半枚符錢?

但這個懊惱的念頭只在他腦中一閃便過,很快也不再留心了。

錢貨都已兩清,再如何追悔也是無用了,更何況半枚符錢也不算虧,他還有得賺呢。

這時候,又有一個平素常來照看的老主顧腆著肚子踱來。

年輕人就更顧不得那點小小的猶疑了,臉上忙又掛起笑,躬身上前去招呼。

不遠處的陳珩見得這一幕,又默默駐足看了片刻,才轉身離開。

“上乘道術——先天大日神光,這門機緣倒是來得蹊蹺,是我誤打誤撞,才恰巧遇上了嗎?”

車馬如流的街道中,陳珩心中細思道:

“先天大日神光被甄別為上乘道術,若真得手,這便是除去無法修行的極光大遁外,我唯一傍身的一門上乘道術了。不過上乘道術終於是與神通相接近,雖然具有莫大的威能,但修行條件都無一不苛刻,有些還需外物做引,便如極光大遁便需幹銀星礦,才能得以入門,只盼這神光……”

念及此處,他不由得微微搖頭。

極光大遁所需的幹銀星礦已是曠世奇珍,有價無市,唯有那些高功、鍊師們才方有資格去競價一二。

而先天大日神光同樣是上乘道術之列。

若它的入門,也需什麼鬱儀法髓、大日星精來做餌引,陳珩便也唯有作罷了。

而在他出神之際,不遠處,忽得便響起了一聲低笑。

“原來你在此處閒耍,難怪不見行蹤,虧我還去紅葉島尋了你一趟。”

陳珩停下腳步,回首望去,只見不足二十步遠外,一個鬢髮斑白、身形瘦削的老者正淡淡望向自己。

他年歲從外表看去,只約莫是甲子上下,穿著一身簡樸的灰色長衫,下頜數十縷花白長鬚垂蕩胸前,疏眉淡目,好似一個鄉村私塾裡的教書先生,清貧非常。

可雙眼偶爾流洩的精光迸濺,又好似兩道飛電般,自有一番威嚴方正,叫人絲毫不敢小覷。

“古均長老。”

陳珩在看見他的霎時,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縮。

但很快,他便壓下了內心深處的那一絲波瀾,神色鎮靜如常,朝這老者恭敬一拱手。

“且寬心,玄真派三大長老中,只我一人前來,晏飛臣還尚在派主眼皮子底下,脫離不得小甘山,那些晏家人同樣也如此。”

古均開口道:

“我見你氣機有異,初始還疑心是否為你,直到又仔細辨了幾回,才確信無差錯。”

這時候,他抬眼將陳珩上下掃了眼,突然猛得伸手抓住陳珩手腕。

用玄功一查,臉上便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隨後又飛快收回了手。

“果然,你已到了練炁境界,看來白鶴洞的周行靈倒是所言非虛。”

古均滿意頷首,緩聲道:

“陳珩,你在派中居住了三年,都未看到半絲修行道人的模樣!也無什麼向道之心!不料晏蓁死後不久,伱便連破了胎息、練炁兩境。”

“看來……”

古均一字一句道:“此女的死,對你觸動倒是不小,還成了一件好事了?”

“不過因緣際會罷了。”

陳珩神色不變:“長老特意來尋弟子,不知是有何要事。”

“幾日前我和白鶴洞的蔣谷鍊師對弈時,聽他的弟子們對你可是讚譽有加,尤其是那個叫做周行靈的,更是將你吹捧的彷彿天上地下、僅此一人,他說你已是練炁境界,神通不凡,見識也廣博,這話,老夫原是不信的。”

古均看著他的雙眼,頗多讚賞道:

“這才幾日?練炁法旨哪是有那麼容易參透的?練炁士,又哪是那麼輕易修成的?

我初始還以為你是在外得了什麼魔道機緣,用了取巧的左道法門,但看你胎息顯然是‘錠金真炁’中的金銳屬相,老夫便也放心了!”

從衛令姜身上得來的那門散景斂形術,能模擬萬物萬事的氣機,分毫也不差,即便高出自己數個大境界的修士,若非真正神通了得,親自試探時,也絕難窺破。

這幾日陳珩在各方浦嶼行走間,都是以散景斂形術將一身胎息改易,換成了“錠金真炁”的屬相。

這幸得多做了此舉,才沒被古均那突然的窺探,洩露出了自己的真炁根底。

……

“若弟子真修行了魔道的速成之法,而非是參悟‘錠金真炁’,長老又欲如何處置我?”

突遭此番試探,陳珩倒也不慌忙,只是又多問了一句。

“既參習了魔道的邪法,那便是魔道的妖人了,縱然晏飛臣不殺你,我也絕容不得你!”

古均雙眼猛得一瞪,殺氣凜凜,叫人不由得遍體森然。

“不過……”

他將語氣一緩,嘆息一聲,道:“你既參習的是‘錠金真炁’,並非魔道妖人,那我便有樁造化要交於你。”

他伸手搭住陳珩肩膀,只一個恍惚,兩人便同時消失在原地。

而在不遠處的一間茶室裡。

看見這一幕的衛令姜下意識猛得起身,她帷帽下的那雙剪水雙瞳微微一縮,神色也鄭重了幾分。

“贅婿大哥還沒和那瘦老頭說完話嗎?我已經都吃掉第十八個包子了,再吃下去,只怕肚子都快要撐破!”

衛令姜身邊,滿嘴是油的青枝抬起腦袋,甕聲甕氣開口:

“他房間反正就在你隔壁,小姐回去吧,別看了。你要真那麼想見他,我可以幫你撬鎖的,晚上你們私會時,如果肯大方點多給我些錢,當門神替你們把風的事,我也不是不能代勞……”

這句話說完後,居然難得沒有捱揍。

青枝萬分不習慣地打了個嗝,納悶抬眼。

這一望。

原地哪還有陳珩和古均的身形,早已是空蕩蕩的一片了。

“嗚呼!贅婿被壞老頭抓走了!小姐快去英雄救美啊!”

青枝大驚失色,連特意留到最後的鹿肉包子也顧不得吃了:

“他要死了,小姐是不是就要守活寡了,等等……是這麼說的吧?守活寡?”

砰!

一個白皙小巧的拳頭用力砸在她的頭頂。

青枝嗷嗚一聲,痛得趕忙抱頭蹲下,眼角飛竄出幾絲淚花。

“這……這才對嘛!我就說今天為什麼渾身不爽,原來是小姐沒揍我,桀桀桀桀桀!”

青枝揉著頭上的包,心裡頭得意狂笑。

而她的那一聲叫喊,幾乎掀破屋頂,自然也惹得茶樓眾人紛紛側目,朝著這個偏僻角落看過來。

入目所見。

只見一個戴著白色帷帽、面遮輕紗的窈窕女郎正亭亭玉立,秀腰長身,如同濯水的春日細柳,說不清的玲瓏妙態。

縱然是看不清面目,也如花樹瓊琚般,容色純美。

一些大膽的整了整衣冠,剛想上前搭話,但被那雙清冷的眸子一掃,心底便沒由來生起一股駭然,膽寒怯縮了回去。

“走吧。”

衛令姜聲音冷淡,便率先走出茶樓。

女童戀戀不捨地將最後一個鹿肉包子用油紙包好,小心揣在身上,又咕嚕嚕喝了桌上所有的茶水。

才對茶樓眾人笑嘻嘻比了個鬼臉。

一蹦一跳,邁開兩隻小短腿,蹬蹬蹬追了過去。

……

街面兩側,是各色的茶樓酒家,客棧石坊,當鋪商行,獸場書齋。

這方浦嶼名為積巖島,地勢也甚高,遙遙望去,四野還隱約錯落著不少奇峰怪石,嶙峋有致,如刺如筍。

青枝跟著衛令姜漫無邊際地走在街市上,百無聊賴,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往何方,她腰間繫著一顆小小的青鈴,風一吹過,便叮叮噹的響,像是某種無序的樂聲。

“小姐,那頭惡嗔陰勝魔有訊息了嗎?”

衛令姜搖頭。

“你這幾天四處翻找,查了那麼多的卷宗,又是打探,都沒找到它的真身?”青枝瞪眼。

衛令姜沒有答話。

“你說,艾簡犯了那麼大的錯,他以後還能回玉宸派嗎?”

見自家小姐對這個話茬興致並不高,青枝老成的嘆了口氣,又換了一個。

“不知道。”

“小姐,你還記得宗門裡槐水榭氏的那小子嗎?聽說他和司馬枋立下了絕爭,可這倆還沒開打,就被你老師一人一巴掌扇飛了,哈哈哈哈!”

青枝捧腹大笑,最後又有些遺憾:

“其實我倒還挺希望司馬枋被打死的,十二世族裡,就司馬氏最惹人厭,別說謝氏那小子,我都想錘爆司馬枋。”

“……”

“聽說東海龍宮那邊又快要選婿了,老泥鰍們真是等不及要嫁女兒啊!”

“……”

“我是傻子!”青枝突然雙手叉腰。

衛令姜停住腳,終於輕輕“嗯”了一聲。

“你是大傻子!”

青枝翻了個白眼:“別裝了,想看就去看,小姐真的好彆扭啊!你腦子是木頭做的嗎?小時候在地上摔傻了?才見了幾次面啊,就那麼關心他!”

“我……”衛令姜微微顰眉,下意識辯解了一句:

“我才沒有!只是,只是他還欠我人情,如果死了,我之前不是白費功夫了嗎?”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啊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渾身上下就一張嘴最硬了!”

青枝斜睨冷笑:“他是對你下過什麼咒嗎?以往你對宗門裡那些人都不假辭色,冷著張臉,是他們對你太熱絡,還是這個陳珩對你太冷淡了,從未見過,所以心裡覺得有趣?”

“我……”

衛令姜搖頭,瑰麗絕倫的容貌上流露出一絲無奈。

她只是因近日探尋惡嗔陰勝魔的行蹤,又查閱了不少卷宗故事,心裡頭隱隱有了一個猜想。

而陳珩所修行的“大無相常境真炁”,配合著道君賜下的那張“萬里照見符”,某種意義上,說不得能成為破局的關鍵所在。

只是這幾日她與陳珩之間從未搭過話。

偶爾相遇時,對他的致語,也都是假裝成不理不睬的模樣。

這時突然有求於他……

衛令姜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也苦惱地不願去想。

她做不到像陳珩那樣,像是對一切都不以為然的樣子,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這只是明面上的藉口。

至於內心深處那點小小的心思是什麼。

就連衛令姜自己。

好像。

也不是很能說得清……

身邊青枝還是在嘰嘰喳喳。

衛令姜突然伸出手,飛快從她懷裡搶過一個油紙包,把青枝特意留下來當夜宵的那個鹿肉包子塞進嘴裡,用力咬下!

“呀!你在幹什麼?!”

青枝聲音一停,不可置信看著這一幕,氣得腦袋發昏,仰天就要倒。

“走吧,回去找他。”

衛令姜兩頰微微嘟起,聲音混含不清,像一隻在賣力咀嚼蘿蔔的小兔子,面無表情。

“呃……我又可以看戲了?”

青枝一樂,一時之間,連頭也不暈了。

“他如果出事,欠我的人情就更還不了,若非如此,我才不會在意他的死活!”

衛令姜神色淡淡。

“桀桀桀桀,對,太對了,就是這個味!口是心非,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青枝叉腰狂笑。

下一刻,一隻纖纖素手便拉住她的耳朵,將她拖著向前。

……

……

積巖島。

一處酒樓大堂中。

陳珩和古均正相對而坐,突然,古均放下了酒樽,開口言道:

“地淵一行後,你便退出玄真派吧,派主那邊,自有我會替你分說。”

“什麼?”

陳珩微微吃了一驚,愕然看向對面那個瘦削清矍的老者。

“你去拜入白鶴洞,去當週行靈的師弟。”

古均對他的目光彷彿視而不見,只繼續道:

“我和蔣谷鍊師已打過招呼了,那位仁厚長者已允諾了,他會收你當他的關門弟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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