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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氣急攻心從而嘔血,已經無法再指揮大軍,北國柱石沮公與有了臨危受命的責任感。

值此危難關頭,袁尚不敢再有立功搶奪世子大位的念頭,郭圖也乖乖的閉上了嘴,一切看上去似乎都給足了沮授力挽狂瀾的機會。

事實上,他也明白,遭了烏巢之禍,但只要大軍能平安退回北國,假以時日休整,厲兵秣馬一番,再起風雲絕非難事。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如何儘可能減少傷亡的情況下北歸。

沮授的構思是從軍中挑選出死士負責斷後,讓袁紹率領大軍撤退,若遇曹軍追殺,這批死士便要給於迎頭痛擊。

這招說不得是什麼高明的手段,甚至很常見,可真正管用的手段,從來就很少弄險出奇,多是中正路數。

可即便是如此簡單的想法,實施起來的難度也超乎了他的想象。

即便是在重金誘惑下,近三十萬的大軍裡,竟然只湊了個六千斷後死士,距離沮授希望的三萬人差距也太遠了一些。

但細想,這一切又合乎情理,行軍打仗無外乎兩樣東西,第一是軍心士氣;第二是糧草補給。

烏巢被毀,糧草一斷,直接堵死了第二條路,同時還讓軍心搖曳。

而經歷了顏良被擒、文丑失蹤後,又遇了張郃高覽投敵,河北四庭柱四不存一,北國軍的軍心一瞬間就跌落了谷底。

更何況這跟攻城先登死士不同,這種情況留下來斷後的人,根本不太可能有機會活著回去了,擺明了是以命換命,常人哪能接受的了。

糟心的事情卻沒有停下來,一名軍士跑進中軍帳後倉惶道:“監軍,不好了,方才曹軍騎兵偷襲了我軍渡口,我軍戰船皆被焚燬!”

這條軍報可謂是讓北國軍雪上加霜,遑論營中軍士了,就連帳內的一干謀士都顯得極為不安,曹操這是要斷他們的後路啊。

“無妨,這一帶林木茂盛,打造渡河船伐不會太難!”沮授儘量保持鎮定。

他當然清楚現場打造的船伐都是隻能搭載十幾人的小艇,相比於渡河而來時候的幾百人甚至上千人同乘的大船是沒法比的,但這不正是曹操想要的結果嗎?

真以為人家會逼著你破釜沉舟嗎,不過是一點一點的增加你逃生的難度罷了。

“監軍,若是曹軍一路追殺,如何應對?”袁尚已經被嚇的臉色蒼白,瑟瑟發抖。

“公子無憂,我已令快馬傳信鄴城尹楷趕赴黎陽前線救援接應,眼下最危險的地方,當是在黃河渡口。”

袁尚嚥了咽口水神情驚慌,不安道:“三十萬大軍渡河搭乘小船非一日不可渡,這六千死士如何擋得住曹操數萬大軍啊”

“要護佑大軍渡河,絕少不過兩萬人。”

沮授嘆了口氣,眯著眼沉聲道:“公子放心,在下自有辦法,請公子速速讓各部整裝,準備今日入夜後,北上渡河。”

“好好好。”袁尚連連點頭,趕忙跑了出去。

“等等!”

沮授叫住了袁尚,邁著步伐艱難走向了他,皺著眉頭沉聲道:“公子切記,死士斷後我自有安排,另有一點,渡河之後曹軍必還有埋伏,只有衝破了那裡的伏擊,主公才能安全返回鄴城。”

“還有埋伏?”袁尚心頭一驚,嚇的倒退了兩步,就眼下這支軍隊,可如何突破的了曹軍的伏擊啊。

沮授嘆了口氣,這三公子身上完全沒有主公的霸氣和銳氣,無奈搖頭道:“我若是曹操,必會派一支部隊先從延津渡口過河,守在沿岸,所以除了斷後,公子還要想辦法突破伏擊。”

“想想什麼辦法啊?”往日裡袁紹也經常考驗袁尚的,可那是考驗而已,如今真實面對決定生死的選擇,袁尚有幾分道心崩塌的味道。

看著這個受盡袁紹萬千寵愛的公子,實在無法想象他為何這般孱弱。

他當然不知道,如果歷史不發生改變,這位袁家三公子逃往遼東避難,被公孫康綁了準備獻給曹操的時候,還在嫌棄地板太冷,央求對方給張涼蓆,屬實把袁家人的臉丟了個乾淨啊。

沮授無奈的嘆了口氣“抽出死士後,我軍已無力再戰,只能棄子求生,能回去多少人,但看主公福分了。”

隨後附耳將計劃說出,袁尚訥訥點頭,連聲附和,再無昔日奪嫡的雄姿。

一切都安排妥當,沮授才吐出一口濁氣,朝著營盤而去,他要去召集死士,做最好的拼殺。

倘若河北四庭柱尚存一人,倘若麴義不死,從這幾十萬人裡挑選兩三萬的死士簡直不要太輕鬆。

可是啊,三軍大纛盡覆,如今要想從這支惶恐不安的大軍裡選出兩萬死士也難如登天。

不得已,沮授只能以身犯險,他決定自己親自留下穩定軍心。

所幸的是,沮授做了幾年監軍,是掌控兵權的人物掌權期間對軍士也算是厚待,在營裡還算有一些威望,便是比不得四庭柱,但他決定留下斷後的訊息傳開後,還是有不少人願意跟隨的。

在各部召集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算是湊夠了兩萬之數,同時把越騎校尉王摩、射聲校尉呂曠和破軍校尉呂翔等人也點了出來統兵。

入夜後,大軍開始緩緩撤向黃河渡口,沮授帶著兩萬大軍親自把守在曹軍追擊的必經之路上,唯獨可惜的是,周遭地形開闊,沒法形成伏擊。

但,只要能護住大軍逃離,便足夠了。

沮授親自留下來了,這件事袁紹是知情的,可他沒法阻攔,因為整個軍營裡,除了他沮授只有自己能夠穩定住軍心,哪怕是袁尚都沒這個能耐。

所以,他只能噙著淚水告訴沮授,自己會在鄴城等他。

可是啊,誰都知道,這次的斷後,根本不可能再回去了,曹操是絕對不可能放任北國軍這麼離開的。

沮授騎著馬,握著劍,閉目不言。

身後,兩萬軍擺開架勢,做好了廝殺的準備。

“報,監軍,曹軍快到了!”斥候快馬回報。

沮授微微頷首後,緩緩睜開了雙眼,他夾了夾馬肚,緩緩上前,然後調轉馬頭,直面兩萬死士。

“弟兄們,你們怕嗎?”

死士,不見得都是悍不畏死,其實有很多的人只是抱著僥倖心理,若是能活下來這輩子打斷腿都不愁吃喝了,便是不走運死了,撫卹金也夠家裡老小吃喝用度了。

“願隨監軍死戰!”沉默過後,呂曠帶頭喊了一聲。

然後,是稀稀拉拉的一陣動靜,最後這陣吶喊聲終於連成了片。

不夠。

這種氣勢還遠遠不夠。

沮授希望他們能拿出有敵無我的氣勢,才能真正的擋住曹軍的追擊,甚至有活下去的機會。

但,這本身有點強人所難,就連張郃都能帶著大戟士去投敵,還能要求他們怎麼樣呢。

他抬頭望天,回想起了半年前大軍南下時候的雄壯,綿延百里,旌旗遮天,那是何等雄壯,只半年光景,卻落了這般田地。

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古文死諫武死戰,他一介儒生,最後卻要戰死沙場,滿腔的才華還沒來得及施展,不由心底升起一陣悲涼。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沮授呢喃著重複這句話,突然好像就明白了荊軻當年明知是死也毫無畏懼的豪情其實是一種另類的悲愴。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有人跟著沮授在吟唱。

這樣的夜,這樣的景。

同樣的心情和同樣的悲壯。

最後,是兩萬人齊聲在吟唱著這首易水歌。

誰言北國無英雄,敢以殘驅擋萬軍.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典韋、許褚、徐晃、陳到等人領兵殺到。

對於北國軍會有人斷後並沒有任何的詫異,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們此來兵馬不算太多,三萬人而已,可這個數字已經佔據了曹營能動兵力的四分之三。

兩軍見面,沒有任何的豪言壯語,沒有任何的試探進攻,戰鬥一開始便進入了最兇殘的廝殺狀態。

典韋許褚宛若兩頭猛虎衝入北國軍陣營裡一頓砍瓜切菜,身後虎豹騎橫衝直撞肆無忌憚。

沮授悍不畏死,提著劍在人群中左砍右劈,激勵著北國軍死戰。

這一戰,並沒有像典韋他們以為的那樣打出一邊倒的局勢。

原以為四庭柱不復,糧草盡毀,北國軍哪怕是挑選了斷後死士也是不堪一擊的,萬沒想到這些人是如此的玩命,很多人身中數刀依舊咬著牙飛身抱下戰馬上的曹軍在血水裡翻滾。

許褚急切想要突破他們趕去渡口截殺,偏偏被這群北國軍纏的脫不了身,便想著斬將破敵,可幾萬人糾纏在一起,憑藉著月光並不容易發現標誌性不強的北國軍校尉。

最後目光落在了劍都砍出了七八道豁口的沮授身上,此時的他已經身中兩刀,還在死戰。

許褚可不管伱是北國柱石,上前一計勢大力沉的落月斬,沮授甚至都沒有機會提劍格擋,一道血口從肩頭直達腹部,乾脆的落了馬。

倒在地上的沮授,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望向北方,嘴裡呢喃著,“主公,保重”

另外一頭,夏侯淵、夏侯惇、曹洪、曹仁帶著一萬人已經從延津渡口乘船趕赴了對岸,提前等在了北岸。

他們並不急著動手,刻意等待渡口上的北國軍數量囤積上來,也是有意想要將袁紹撲殺。

直到北國軍從對岸渡了不下三四萬人的時候,夏侯淵爆喝一聲:“斬殺袁紹!”

一萬曹軍從五個方向猛撲了過去。

只聽得這番動靜,尚未與曹軍接觸,北國軍頓時便如驚弓之鳥,甚至都沒有進行象徵性的抵抗便四散而逃。

亂軍中,有踩踏而亡的,有被逼的直接落入滾滾黃河被激流沖走的,也有慘死在曹軍兵刃之下的,一時間哀嚎遍野。

不過,更多的人還是衝上了岸頭,朝著不同方向逃跑。

夏侯淵等人一面斬殺著北國逃兵,一面搜尋著袁紹的身影,嘴裡不忘喊著賞格,“司空有令,斬殺袁紹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千金萬戶侯,恩澤數代人的獎賞,當然了,他袁紹也配得上這份賞格。

“袁紹在那,追殺袁紹!”一名騎都尉終於看到了‘袁’字大纛,並且一眼就鎖定了披著紅袍被將士們擁護在中間的男子。

隨著這一聲吆喝,周遭的曹軍都蜂擁而至,那是袁紹嗎,不是,是富貴終生的保障啊。

數百騎的保護著紅袍男子一路朝北狂奔,身後追擊的曹軍一開始是幾百人的,後來匯聚到了三四千人,很多人徒步都要追擊,這也算是賞格的弊端吧。

也不知追擊了多遠,護佑在周遭的騎兵都被射翻、斬殺,紅袍男子也被身後追兵遠遠投去一杆長槍穿透了身子滾落下馬,曹軍就像惡狼一樣撲了過去。

“父親,多虧了沮先生的高明手段,曹軍果然追殺我們安排的死士去了。”一條小道上,袁尚帶著幾百騎護著身穿騎兵鎧甲的袁紹一路向東,並沒有直接往北,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避開大部分的曹軍。

按著沮授的部署,優先渡河的這群人,將營中的輜重、鎧甲、兵器甚至是戰馬都丟棄,以達到吸引曹軍的目的,外加一個假袁紹,確確實實的分擔了極大的壓力。

儘管死傷也非常嚴重,好歹護住了袁紹。

“公與.公與回不來了,他回不來了,我痛失臂膀,蒼天不助我啊!”袁紹鼻頭髮酸,心痛如絞。

他沒法像袁尚那樣感恩沮授的妙計、慶幸自己脫離了虎口。

於袁尚而言,北國失去的僅僅是一個謀士,可於袁紹而言,他失去的是一個願意在生死關頭用自己一命換袁家未來的國士。

可惜,人總是要在失去以後才懂得珍惜。

北國再無沮公與,那個總願意為了袁家而跟自己死諫到底的沮公與,回不來了。

遠處,還能隱約聽見哀嚎聲和求饒聲,不時傳來噗通的落水聲。

袁紹很清楚,那都是北國將士們發出的絕望啊。

這驚天動地的一戰,我就打出了這麼個結果,河北四庭柱沒了,田豐沒了,沮授沒了,糧草沒了,還禍及三軍.

這些悲痛的記憶洶湧的標記著他袁紹的沒落。

能在青史留名、並且後世依舊讓人耳熟能詳的往往只有兩種人,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打出了耀眼戰績的名將;還有一種是以多敗少,以強輸弱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的庸主。

袁紹心知,不管願不願意承認,他自己都屬於第二種。

稱帝稱到了恥辱柱上,千古第一人了吧?

袁紹在心裡自嘲,在放聲大笑,直到嘴角涎出了鮮紅,喉嚨泛腥,也止不住這陣大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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