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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每每覷見這棵老柳,便總讓那些絕望的人心底生出一股不屈的意志,這老柳倒似是一棵象徵著精神源力的圖騰。
之前在那靈魘山巔,柳雨然遇險時,仲夏曾出手救之,但當時卻無人在意,只覺那如紙片般揚上天的兇徒,大抵是遇到了些詭事罷了。
當然這其中卻也不乏從未輕視過仲夏的人,譬如說於尊和那耍著酒瘋看似莽撞的顏冉澈,而於尊之所以屢次出手營救顏冉澈與他的姊妹柳雨然,卻也是早先就看透了顏冉澈的大智若愚、心細如針。
仙弦諱莫如深地望了一眼仲夏,緊隨於尊和蘇秋的腳步,趕了上去。
這空寂的城池,倒似是一座圍場,破破落落的牆壁,將富有生機的一切,圈在其內,那風嘶吼著,繽紛的初雪,隨著那風,四散抖落在牆垣上屋脊上地面破落的磚石小路上,覆在井池上,覆在輕輕浮動的蒿草上,覆在那蒙面披著斗笠的釣翁身上。
悠悠流動的江水,不知從何方而來,亦不知匯向何處,激盪的流水聲,覆過了那若有若無的沿街叫賣聲,行了半里路,街巷上的行人倒多了些許,方才於尊心底還略一絲擔憂,但見這些城中百姓,面色紅潤,健步如飛,卻與他心底所想的形如鬼神面目蒼白的形象謬之千里。
於尊靜靜地佇在一條長橋上,那長橋下,流過一條長江,江水倒是寡淡的很,無些浮物,水底下也鮮有藻類植株,清晰的水流下,倒是不乏魚群。
那些色彩鮮麗的紅鯉或綠鯰或褐色的石斑魚安靜地在水中扭動著身姿,那極富靜態的美感,恍若畫作般精緻唯美,這卻也令同行的仲夏和仙弦不覺看得有些痴了。
寒雪在空中飄飄搖搖,釣翁坐在漁船上,垂眉望著水面,正當於尊略有些神滯時,蘇秋大喝了一聲:“後生,快快退後”
說時遲那時快,蘇秋如一陣旋風般,捲起袖口向長天一掃,只聽叮鈴一聲脆響,蘇秋的手中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根吊鉤,那吊鉤閃著寒芒,鋒利的吊線,則直接將蘇秋的長袍割出了一道偌大的豁口。
於尊心神一愣,卻見那坐在漁船上的釣翁,正持著一柄茶壺,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這衰翁,好無恥,竟敢偷襲我和哥哥”仲夏怒目瞪著釣翁,手裡卻也持著一枚一模一樣的吊鉤。
那釣翁哈哈一聲大笑,竟搖船轉身而去,“哥哥,不要放過這個釣翁”仲夏大喝道。
於尊諱莫如深地望了一眼仲夏,卻也未做些言語,忽的從那長橋上消失了,蘇秋淡淡地瞥了一眼於尊,眼中欣賞的意味,亦愈發的濃厚,方才於尊使得便是風鯤的身法,只是於尊所修的風鯤,卻是呼叫了幾分蒼梧氣,這自是與尋常玄氣有著天地之隔。
而且方才他使出風鯤身法時,蘇秋竟未感知到他的氣息,這掩氣之法卻與塵鷹所修的惘為有幾分神似,這亦不得不令蘇秋重新審視眼前的這位看似泛泛無奇的少年了。
一柄銳利的寒勾,看似輕巧的擲入水中。
砰!
江水忽的炸起一片水花,水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江面上,朦朧的水霧,覆著一層淡淡的光華,那光華如一片漣漪般,在空中四散蕩開,朦朧的水霧登時被染成一片彩色薄紗。
而與之相隨的,一柄爍著藍芒的黑鐵彎刀,唰的一聲從江底躍了出來,與那衰翁手裡銜著的釣竿,鏗鏘一聲撞在了一起。
那彎刀刀尖似吸著一絲殷紅的殘血,與吊鉤接觸的瞬間,那殘血紅芒一綻,一股強悍的吸扯力,引向鋒利的寒勾。
那寒勾倒似是暴風肆虐的深夜,飄搖在江面上的一葉小舟,小舟簌簌抖動著,那暴風卻愈引愈烈,鏘!一道巨浪,猛地襲向小舟。
飲血的黑鐵彎刀,野蠻地將魚線與寒勾咬斷了。
那手提茶壺的漁翁,臉上依舊帶著一絲恬淡的笑意,他長嘯一聲:“快哉!快哉!風雨垂釣夜戚聲,直教杯盞愁緒盡!”
而後那蓑翁的身形竟漸漸淡化了,似一灘傾瀉在半空的墨痕,漸漸變得淺淡稀薄,最後竟化作了一片氤氳,似墨汁浸透了宣紙,半空惟餘莽莽,卻哪還有那條船,哪還有那垂釣寒江的蓑翁?
江水婆娑,彩雲淡淡,那碩日下的城池,破破爛爛的牆垣,攀在牆垣上枯瘦老弱的藤籃,街市上四處漂泊卻破破爛爛的彩幡,那碧江之上,躬身的落寞長橋,那長橋上錯落有致坐立在地上嵌著歲月舊痕的雕像,以及那在半空中扶搖而上的紙鳶。
歲月不曾怠慢了世間萬物,但卻總有被歲月遺忘的角落,比如那蹲坐在青石上刻刻畫畫的孩童,比如倚在那雕著龍鳳卻破破爛爛的黑漆木門前的老翁,比如那立在街頭吆喝吶喊卻面無表情的商販。
但歲月亦有它的寬宏大量,它不忍心這座被遺忘的城池,將永遠孤獨寂寞下去,於是它引來了他們,彷彿那乾澀十分鏽跡斑斑的血管裡,又湧起了新的血花。
他們便是那些殷紅的生命力,他們便是那些鮮活的象徵,即便他們亦將冷漠,他們亦將僵硬,他們亦將被歲月遺棄在這裡,無生無滅。
仲夏一邊走,心底一邊犯嘀咕,“這些人好生奇怪,倒似是些畫中的假人,雖惟妙惟肖,但總少了些生氣,卻是一副死畫”
於尊位於仲夏身側,仲夏所言他卻也聞到了,她說得確是不假,這些人雖也沿街叫賣四處遊走,雖也嬉戲打鬧或痛哭流泗,然而褐色的眸光中,卻總少了一分靈動生氣。
這時蘇秋朝著一家木質樓閣努了努嘴,那木質樓閣建的極是瀚闊,樓閣足有百丈之高,確是這座破爛的城池最高的建築物了,但即便如此,這座樓閣也足以媲美漢湘城內最高的樓閣雲雀樓。
於尊順著樓閣的木質窗格向其中望了去,確是一位撫琴的女子,坐在三層大殿的隔窗前。
愈是接近樓閣,心底便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惆悵感,這種惆悵倒似是一杯餘味悠長的老酒,那老酒的滋味,慢慢地滲透入心間,卻又潤澤於那心間噴薄出的熱血,之後竟隱隱約約的灌輸到身體的各個部位,使人略有一絲恍惚,但心底卻又隱有一絲疼痛。
究其原因,確是自那木質樓閣內飄出的一段蕭瑟,仙弦輕闔著雙眸,靈動的雙指,輕輕撥弄著空氣,倒似是在感悟那縹緲的音律。
那醉人的蕭瑟,如一陣馥郁的芬芳,輕輕地飄入幾人鼻息間,只是那芬芳卻隱含劇毒,仙弦白皙的面頰,忽變得蒼白十分,紅潤的芳唇,更是漸漸敷上了一層青紫之色。
蘇秋大喝了一聲:“快掩住雙耳”
然而即便幾人將雙耳堵住,那詭異的音律卻依舊在眾人腦海間迴盪,這時於尊瀚海中突地躍出一個小人,那小人秀眉微蹙,將手啪的一聲拍在了一柄古琴上,於尊心底一怔,才堪堪將自己的神識,從那幻生幻滅的音律中拔離出來。
於尊心底突地明悟了,忽道:“前輩,你可通曉音律?”
蘇秋淡淡地搖了搖頭,嘆道:“我雖也略通音律,卻非十分精深,若想以音律抵禦這段琴瑟,怕是有些難矣”
於尊心底泛起一絲猶豫,忖道:“看來這幻笛和《月下搗練曲》不得不見世了”
這時,面色煞白的仙弦,卻輕輕地拉了拉於尊的袖口,艱澀道:“於公子,小女雖學藝不精,但亦想在此刻出一份力,恕小女無才無德,可否請於公子與小女合奏一曲《霓裳羽衣曲》?”
於尊扶著業已有些顫顫巍巍的仙弦,謙遜道:“仙弦姑娘過譽了,仙弦姑娘心有此意,於尊自是萬分欣喜”,說罷便從瀚海內祭出一葉古琴,確是月纖曾贈予他的古琴——阡陌。
適才在瀚海中出現的小人,便是阡陌的琴靈——鈺小魚。
夜半無人之時,於尊便會入定,勤加修煉,無論是《惘為》亦或《裂天式》乃至《金玉錄》後得到的《碧書》或《枕江山》他都一一研習過。
他相信殷千秀所道的:“天下武道為一家”,因而他亦遵從殷千秀的指點,勿要將精神源力,聚焦在一門武道,況且以殷千秀對於尊的認識,他最為強大之處,便是那浩蕩無邊的精神源力,若非如此,瀚海又是如此衍生出來的?
卻因偶然機會,竟與那古琴阡陌的琴靈交流了一番,琴靈乃是古琴所生的生靈,琴身自是她的容器,而鈺小魚便是阡陌所生琴魂。
於尊原以為阡陌的琴靈,雖有人形,卻也不過是幼稚的靈體,卻怎奈知這鈺小魚非但生有靈智,竟與俗世之人別無二致,鈺小魚雖伴月纖數萬年之久,但神智卻僅相當於世中人十歲左右的稚童。
因而於尊與鈺小魚交流時,鈺小魚也極盡調皮耍寶之能事,於尊也莫名其妙的又多了一個妹妹。
這時於尊祭出古琴阡陌,鈺小魚也隨之躍動出來,鈺小魚調皮的衝著於尊做了個鬼臉,嚶嚀道:“哥哥,小魚餓了”
鈺小魚若說餓了,就代表她想聽於尊彈琴了,琴靈自是以音律為食,亦隨著演繹者的水準而成長,即便月纖當年將琴曲演繹的出神入化,鈺小魚卻依舊是位未成年的孩童,卻令於尊更加不敢輕視古琴阡陌的玄妙了。
於尊長吁了口氣,輕聲道:“小魚,乖!”
仲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哥哥,你何時又收了一位妹妹啊”
於尊無奈道:“她既喊我哥哥,總比喊我爹爹要好吧!”
於尊這番玩笑話,不但令仲夏咯吱咯吱笑個不停,卻也逗笑了站在一旁的蘇秋和仙弦。
而此時從那樓閣中飄出的蕭瑟,依舊不絕,幾人的臉色,卻也因那蕭瑟之音,而變得愈發蒼白,蘇秋幽幽道:“若我所料不錯,這蕭瑟定是有攝魂之效,後生你快些與她撫琴罷!若是拖得久了,恐怕我等單是因這琴瑟,也會失卻性命了”
蘇秋所道倒並非虛言,修了《惘為》的於尊,自是深暗這蕭瑟暗含的大道,當即他便盤坐在地,衝站在一旁望著他的仙弦點了點頭。
唰!
仙弦祭出《霓裳羽衣曲》,那古籍竟無風翻動起來,一簇簇玉字,亦隨著古籍的翻動,而靈動的跳躍在兩人的眼前,於尊手指輕輕一撥,一縷清風亦隨著於尊手指的划動,而輕拂過兩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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