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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顧其影朝著水寒衣衝殺而來時,水寒衣早已摁在刀柄上的手幾乎是出於本能便抽出了刀。
水寒衣的手裡握著刀。
但他的心中並無刀式。
超一流的刀客們,多半都已不怎麼在意招式,甚至也不在意所謂的刀意。
他們最重視的是——速度。
到了這個境界的刀客,通常都會追求以最快的方式、最短的時間去結束戰鬥。
不管用什麼方式,你的刀越快地抵達對方的身體,你的勝算就越大。
而那些頂級刀客出刀的方法,往往也會殊途同歸,變得大同小異,因為最有效率的答案……是很接近的。
叱嚶——
刀鋒冷,刃芒寒。
那一瞬,破風聲起,水寒衣的刀後發先至,攻向了顧其影的右肋之下;那裡,是肝區,只要砍中、且傷口稍深一些,血就很難止住。
顧其影雖是絕頂級的高手,但單論速度,他卻要比水寒衣慢上一線,這也是水寒衣敢於和他周旋的原因。
因此,這一刀,顧其影並沒能避開。
他也無需避開……
因為顧其影從一開始就知道水寒衣的刀很快、自己很難躲閃掉,所以他在衝殺而來時擺出的架勢本身就是有誘導性的。
此刻,看起來是水寒衣砍中了他,但其實是他那架勢迫使水寒衣只能去砍他的右肋。
誠然,正常人被砍中肝區會血流不止,可顧其影不是正常人,他即便被砍到這個部位也不會有什麼大礙。
水寒衣也明白這點,不過他別無選擇,他不可能去和顧其影比拼內力或者打拉鋸戰,對他來說只有快速的對攻才是唯一有效的防守。
然,這第一刀,就讓他慢了下來。
刀砍中人體後,勢必會有短暫的停滯,眼下這停滯,是顧其影有意製造的,他利用自己身體的特異性,拖延了水寒衣,從而給自己製造出了一瞬的優勢。
呼——啪!
掌風嘯來,應聲而中。
連一旁的沈幽然都聽到了水寒衣骨頭被打斷的聲音。
肩膀處的骨頭斷掉不算什麼,問題是那侵襲入體的掌力,如一頭狂暴的野獸般在水寒衣的經脈內亂竄。
顧其影比水寒衣大不了幾歲,但兩人內力上的差距顯然要遠遠大於他們的年紀差。
“豈有此理……”水寒衣在中掌的剎那已然運起了自身內力與那掌力抗衡,可他還是不禁在心中暗自驚歎,“這豈是四十多歲的人能有的功力……”
當然了,水寒衣也不是這麼容易就會落敗的。
什麼是頂級的刀客?縱然斷骨亂氣,也不影響他在瀕臨極限的戰鬥中使出後手……
當繡春刀的刀鋒從對方的肋下脫出後,水寒衣即刻與顧其影錯身而過,緊跟著他便擰轉身體,在迴旋中將刀從肩膀受傷的那一手拋到了另一隻手上,並借勢再出一刀。
這第二刀,竟是更快,更險。
而顧其影,還是躲不過……
這一次,他得接刀,因為這刀是衝著他的頭來的,而且他也沒有做出提前防禦。
“空手入白刃”對顧其影來說本不難,既然他可以用內功吸動沉重的假山巨石,那自然也可以用其來影響刀的走向。
可假山是不會動的……
而刀,會動。
且那出刀的人,也有內力,他的內力已灌注在了刀上。
噗呲——
當顧其影意識到自己可能接不住這刀時,已經晚了。
他雙手的掌面被刀颳去了一層血肉,但也並未讓刀勢減緩多少,那一刀終究是砍中了他的頭,在他的額角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若不是血從那裡噴了出來,旁人甚至可以透過那傷口看到顧其影頭皮下的森森白骨。
按現在的概念來講,顧其影這會兒的情況叫刀傷引起的急性硬膜外血腫,可直接導致顱內壓增高、意識模糊、瞳孔散大、生命體徵紊亂、昏迷不起……
然而,在這個不怎麼科學的武俠世界,顧其影這副尤為不科學的身體,此刻展現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變化。
只見他用手一捂傷口,血就立刻止住了,與此同時,他那慘白到宛如透明的面板下,有一個個鼓起的小包迅速從他的軀幹處移動出來,匯聚到了其額角的傷口處,那一息之間,也不知在他的手掌下發生了什麼,反正當他的手拿開時,那個傷口就已經被一團肉痂給封住了。
而另一邊,水寒衣則是在那第二刀得手後立即朝側面躍出,拉開了與對手的距離:一來,他自己的傷勢其實也挺重,繼續以非慣用手作戰未必能討到便宜;二來,他剛才的位置被夾在了顧其影和沈幽然中間,若是不走容易腹背受敵。
“呵……”這時,顧其影居然笑了,“水大人刀法不錯啊,要不要再來試試?”
他知道他已經贏了,所以高興。
剛才那番交鋒,雖然顧其影中了兩刀,但那兩刀造成的傷害其實還不如此前他被孫亦諧氣吐了血造成的損傷嚴重。
事實上,若不是由於他方才被氣出了內傷,水寒衣吃那一掌時,恐怕就不止是斷幾根骨頭的問題了。
“好一個怪物……”水寒衣知道不能再戰了,所以跑路之前得罵一句再走,“……水某領教了,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他便轉身疾遁,頭都不回。
顧其影也不想去追他,因為未必追得上。
那水寒衣也是很鬱悶,他過來之前,還以為憑自己的速度優勢可以跟沈顧二人周旋上不少時間,沒準可以一直拖到雲釋離把救兵搬來,誰知這顧其影的打鬥方式根本不像是個“人”,這以血換血的戰法讓水寒衣無計可施,眼下他一側的肩膀都不太能動了,除了跑也別無選擇。
而就在他逃走的同時,沈幽然的聲音也已在天奇幫總舵的上空響起:“所有天奇幫眾聽令!不用再救火了,所有人以保命為先,速速逃離總舵,到南側門外的街上集合!”
這種用內功擴音的操作,沈幽然此前也展示過幾次,再加上他的聲音全幫的人都聽得出來,於是那些幫眾們聽到後也都是立即遵命、紛紛開始從火場往外面逃跑。
“幽然,沒時間了。”顧其影等沈幽然把命令下完了,便湊過來言道,“方才城西方向的穿雲箭你也看見了吧?想必是黃東來那小子已經和那些逃走的人會合了,若是他把極樂蠱的解法告訴了那些人,然後讓那幫人分頭逃走、自己找時間去解蠱,那就麻煩了……”
“幽然明白。”沈幽然聽到這裡,已知道該怎麼做了,“我這就前去催動蠱鈴,趁著他們人還沒散,儘可能把他們留在原地。”
話音一落,沈幽然便轉身躍起,全力使出輕功,朝著城西方向飛掠而去。
而那顧其影則是又稍稍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兩處傷口,確認了沒有什麼大礙後,方才朝著這總舵的南大門去了。
…………
不消片刻,沈幽然便來到了城西油鹽店後的那條街上。
穿雲箭升起的時候他看到箭尾的煙就是從這兒來的,憑他的眼功不會看錯。
蠱鈴的作用範圍大約是半徑五百米,在這個範圍內中了極樂蠱的人,不管其本身有沒有聽力,只要蠱鈴一響,他/她就會發作;所以,沈幽然還沒跑到這裡時,就已經開始搖動袖中的蠱鈴了。
然而,他到了之後,卻發現這街上空無一人……
那些武林人士不在倒也罷了,可以認為他們在看見穿雲箭升空後就倉皇逃跑或者是躲起來了;可是那放箭的人理應來接應沈幽然才對,他至少應該告訴沈幽然一聲那些人都去哪兒了。
“難道那放箭的探子被他們抓住了?”沈幽然很快就想到了一種可能。
但這種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顧其影也說過了,“幽影”的人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高手,這種人不會傻到在一個立刻就會被抓到的地方放箭,他們至少得遠離敵人一些,選一個放完箭立刻能逃掉的地方再動手。
那此刻這裡又為什麼沒人呢?
沈幽然還沒想出來,就有人來告訴他了。
“沈大哥,來得挺快的嘛。”寂靜的街上,黃東來的聲音忽然響起,說話的同時,他也從街邊的一處陰影中緩步走了出來。
沈幽然轉頭看向了他,但沒有應話,只是默默地戒備了起來,因為沈幽然瞬間就懂了——自己怕是中了埋伏。
“你現在才知道怕,是不是有點晚了?”拿著三叉戟的孫亦諧緊跟著也粉墨登場,幾步便行到了黃東來的身旁。
沈幽然現在一看到這兩人那氣就不打一處來,想想自己比這倆貨大了十多歲,且花了那麼多年來籌劃陰謀,結果被他倆騙得團團轉,還壞了大事,這還能忍?
“哼……”沈幽然瞪著他倆,冷冷道,“沈某把你們當兄弟,你們卻把我當傻瓜是嗎?”
“算了吧你……”黃東來聞言,一臉嫌棄地回道,“叫你一聲‘沈哥’,你還真把自己當哥了?老子實話告訴你,當初在杭州的時候,咱們兄弟二人就已經識破了你的真面目……你會把我們當兄弟?呵,說出這種鬼話來,到底是誰把誰當傻子呢?”
“說得沒錯。”孫亦諧這時也接過話頭,衝著沈幽然道,“也就是你小子當初走得快,要是你敢在杭州多待幾天,讓我們有更多的時間來試探你,你早他媽躺在西湖底下餵魚了。”
沈幽然聽著這兩人的“跳臉”言論,沉默了一會兒,隨即竟笑了起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聲,笑聲中既有後悔,又有自嘲。
“好一個‘當初’……”笑罷,沈幽然便接道,“我當初就該聽老武的,連夜到孫府來把你們兩個連同孫家上下屠個乾淨!否則哪會有今天的這番不自在!”
他由笑轉怒,狂喝一聲,全身的真氣磅礴一綻,欺身便上。
沈幽然最擅長的武功,是“指”,不是點穴的指,而是殺人的指——麒麟指。
此指法,乃五靈教的護教神功之一,所有的五靈教教主,都必須掌握全部的五種護教神功方可就任。
那五種武功分別為:青龍勁,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和麒麟指。
這五門功夫,涵蓋了內功、掌法、輕功、橫練和指法五項,即便從中單獨拿出一門出來,那也絕對屬於上乘武學,練成便可獨步天下,而若將五種全都練至化境,並融會貫通……不說天下無敵吧,至少也是難求一敗。
可惜,就連易世雄這般的當世梟雄、練武奇才,也只能做到精通兩門、熟練兩門、掌握一門。
當然,這也跟人本身的武功相性有關:適合練柔功的人硬功自然會差,適合練腿法的人上三路就弱,你一身橫練到了一定程度勢必就會影響輕功,而你專注內功修為又會耽誤了招式的開發……
人類是有極限的,這種極限是由人的生理結構決定的。
同樣的肌肉,舉重運動員的和拳擊運動員的在功能上完全不同,這世界上不存在最大肌力、耐力、爆發力全都可以達到頂級的肌肉;而放到武學中來講,就是你在某個方面練得越深入,自然就會在另外一些方面形成短板,你再是曠世的武學奇才,也無法突破這種生理上的極限,除非你超越人類、不做人了,那是另一回事……
沈幽然是易世雄唯一的兒子,所以他小時候在五靈教也是被當成教主的接班人來培養的。在他離開五靈教之前,練得最好的便是這麒麟指,其次是朱雀羽,而另外三樣,除了青龍勁打的底子之外,白虎掌和玄武甲他就基本沒練過了。
後來,沈幽然離開了五靈教,就是因為身上帶著那青龍勁的獨特內力而被正道人士追殺;顧其宗救了他之後,教了他如何掩飾自己的內力性質,又讓他在麒麟指的指法上做了些變化,這樣一來,別人也就看不出沈幽然用的是什麼武功路子了。
而眼下,沈幽然基本已和武林正道撕破了臉,也沒必要再去掩飾什麼,惱怒之際,他當即就以那青龍勁的內功,催動著最純正的朱雀羽和麒麟指,朝著孫亦諧和黃東來殺了過去。
他是萬萬沒想到啊……
就在這一刻,孫亦諧一個轉身,便從身後的陰暗處甩出了一麻袋的石灰粉。
是的,整整一麻袋,就是那種可以把整個人的上半身套起來打的麻袋,這東西孫哥比較熟悉,用著也趁手。
你以為孫亦諧和黃東來此刻的站位是隨便選的嗎?他們特意站在這個油鹽店後巷的拐角,從一個堆放著諸多麻袋和雜物的陰暗角落裡出來,會沒點準備?
簡而言之,石灰粉到了這個量,別說糊臉了,整個人都能給你糊了,你用手擋住臉都沒用,從頭頂上潑下來的粉末照樣會蓋到臉上。
“我……肏!”沈門主如此儒雅之人,見了這陣仗也是破口大罵。
那電光石火之間,沈幽然腦中閃過的情景居然是……在少年英雄會的半決賽前,孫亦諧問他能不能在臺上撒石灰粉的那一幕;此刻想來,他當時反問孫亦諧那句“賢弟你是認真的嗎?”已經有了答案。
由於前衝的速度太快,沈幽然很快就變成了個“小白人兒”,除了後背還有點乾淨地兒,他從頭到腳還有整個身前都白了,眼睛自也是睜不開了。
而孫亦諧和黃東來則是趁對方被石灰粉阻滯之際,一左一右分別閃向了兩旁,不知又要搞什麼鬼。
“你們這兩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與此同時,沈幽然的憤怒已經到了極點,他閉著眼睛大喝:“我就是閉著眼睛也要打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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