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9. 人生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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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心裡想著差不多的事，這一時的默契，令一份不能以言語形容的溫馨氣氛，在四周流動。

“慎一的表情……”

中森明菜覺察到這一點，笑著問他，“剛才，也在想這件事，對吧？”

她把話說破，巖橋慎一也笑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比起公寓，還是更願意自己買地蓋房子嗎？”

“怎麼說呢，”中森明菜下意識擺弄手指，“蓋一座房子，好像更有家族的感覺。”

要是隻有她和巖橋慎一在一起生活，住在漂亮的公寓裡，那是很時髦，各種麻煩事也會省去很多。可是，如果是結婚，組成家族，果然還是獨門獨棟的房子，能裝入更多的回憶。關於夫妻兩個的，關於孩子們的。

買下地皮，蓋一座房子。將來過去很多年，房子到了需要翻修的時候修補翻新，過去再多年，也還是“巖橋家”。

清瀨的中森家老宅，就曾是那樣的一處地方。

對中森明菜來說，失去了那座滿載自己過去回憶的房子之後，便自覺，比起任何人來，都深刻體會到了，家族是怎麼回事，關於家族的回憶又是怎麼回事。

“買地皮蓋房子是挺不錯的。”巖橋慎一對此也表示贊成，“想住什麼樣的房子，就蓋成什麼樣的房子。”

中森明菜說起巖橋家靜岡的老宅，“慎一的老家，房子看外觀，像是外國人的住宅。”

巖橋將明和巖橋千代這麼一對夫婦，竟然蓋了一棟滿是西洋風味的房子，這一點，巖橋慎一第一次見到那棟房子的實物時，也曾為此感到驚訝過。

但此刻，中森明菜提起這件事，巖橋慎一便自己打趣自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什麼都不知道。”

雖說軟飯之王的人設瀕臨崩塌，但順杆爬高手的本領還是一流的。

中森明菜真有點信了，“將明桑和千代桑，其實是生活習慣更偏向西洋式的人嗎？”所以，才養出了一個連除夕夜怎麼去初詣都不知道的，像個外國人的兒子？

巖橋慎一故意裝模作樣的點頭，眼看她當了真，才終於不再忍耐，笑了起來。明知道等她回過神來，就會對他一頓討伐，可是，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巖橋慎一就總是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她。和這個中森明菜交往了以後，跟她在一起，連自己也跟著變得幼稚了。

被他給擺了一道，中森明菜沒好氣的瞄了他一眼，“真夠幼稚的。”

巖橋慎一摸了摸懷裡小狗毛茸茸的腦袋，卻看著中森明菜，說：“真可愛。”

“什麼可愛？”她問。

巖橋慎一笑著說，“怪不得，整蠱節目喜歡捉弄你。”

中森明菜揚起眉毛，跟他算賬，“明知道我容易被騙，卻還故意捉弄人，這種傢伙可討人厭了。”

巖橋慎一反問，“你現在討厭我嗎？”

“我說不過你。”中森明菜做了個給嘴巴拉拉鍊的動作，“所以，不回答你。”

“好吧。”巖橋慎一點點頭。

不過，他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纏，把話題轉回買地蓋房子的事上，“要是買地皮的話，考慮到上下班，就不好買得太遠。”

巖橋慎一認認真真盤算，中森明菜聽在耳朵裡，開始沉不住氣。

“你這個人。”她一開口，自己反倒糾纏不休，“輕輕巧巧的，就把話題揭過去了。”

看她這副模樣，大概給自己的嘴巴拉拉鍊的時候，心裡事先預想過，接下來一定要沉住氣，不管巖橋慎一說什麼，自己都要不為所動……

“真狡猾。”中森明菜吐槽他一句。

巖橋慎一與其說是拿她沒辦法，不如說是深諳如何應對她的辦法。於是，也不回應，只是笑著，把她的話照單全收而已。

“現在這張笑臉，看著更狡猾了。”中森明菜像要跟他賭氣似的，小臉往他跟前一伸，又吐槽了一句。

在巖橋慎一懷裡的撒嬌鬼小狗見狀，開始扭動身體，想去找她玩。中森明菜看著激動的小狗，好像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現在無理取鬧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考慮的有道理。”她自然而然，接過巖橋慎一剛才起的話頭，“要是住的太遠，每天把時間用在通勤路上，未免太辛苦了。不過，買近一點的地皮……”

這個中森明菜小臉一皺，像吃下了一顆酸話梅，“可是一筆超大的開支了。”她這副表情，可是夠有趣的。巖橋慎一看在眼裡，忍俊不禁。

“但也沒辦法。”她嘆口氣，自說自話似的，“畢竟是要結婚嘛。”

當說出了這一句以後，所有的一切，不管是要選在哪裡買地的煩惱、對買地的大筆開支的驚歎，乃至於更早之前，對巖橋慎一“狡猾”的吐槽，對他捉弄自己的不服氣……

所有的一切，便就全都煙消雲散。

又或者，其實並沒有消散，只是對於未來的憧憬足夠寬廣，容納得下這所有的一切。

……

不過，要在理想的地段買地蓋房子，要付出大筆開支只是其一，還要有一塊滿意的地皮能買到才行。

為了同居搬家的時候，找房子的事，是交給了研音那邊代為處理，巖橋慎一隻負責收賬單。但要買地皮蓋房子，這份工作自然而然，得由巖橋慎一自己負責。

地產泡沫鼎盛時，曰本人自信東京的地價絕對不會下跌的理由是，東京作為一箇中心，可開發利用的土地不多，但有源源不斷的人湧向這座城市，高昂的地價，才是這樣的大都會應有的土地價值。

不談這樣的想法是對是錯，是自滿還是短視，但當巖橋慎一真的考察起了土地，越是親力親為，就越能體會到，能選到一塊合適的土地，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而不僅自己這邊要考慮到各方各面，不動產公司那邊，同樣也要考察他這個買主的方方面面。

一塊好的土地，即使地產泡沫破滅，地價狂跌，終有一日，這樣一塊土地，還是會重新體現出它的價值。雖然不會再重現泡沫時代的盛況，但也還是會昂貴且搶手。

真正會隨著泡沫破滅徹底變成廢銅爛鐵的，是本來就一文不值的東西。

巖橋慎一和中森明菜既然達成了共識要買地蓋房子，他便又找到了神崎不動產的今井，委託他幫忙留意。

事關重大，巖橋慎一請今井跑了一趟，兩個人在GENZO附近的咖啡館碰面，當面商談。

“好久不見了，今井桑。”見了面，巖橋慎一和他寒暄。

跟今井說這一句，可絕對不是客氣，而是事實。

“久疏問候，巖橋桑。”今井深深低頭，比起先前與巖橋慎一打交道的時候，來得更加謹慎謙卑了。

巖橋慎一第一次找到今井，送上自己的委託時，不僅是名不見經傳，簡直是一文不名。今時今日，當和過去的人相見，就難免要體會一絲這樣微妙的變化。

不過，對巖橋慎一來說，這也並不重要。

寒暄之後，他向今井說明自己的意思，要買一塊不能太小的土地，環境要好，又不能離都心太遠，鄰居們也要好相處……

“原來如此。”今井手裡的筆唰唰寫個不停，將巖橋慎一列出來的要求，不論合理與不合理，容易還是不容易，總而言之，先全部都記錄下來。

等到巖橋慎一說完了，他也悉數都記下來了，這才就巖橋慎一提出來的要求，一點點進行確認，聽巖橋慎一更加詳細的進行描述。

今井入行這些年，經驗豐富，一聽就聽得出來，這塊土地的用途是什麼。即使巖橋慎一自己不說明，他也心中有數。當然，這是從事這份職業的一點基本技能。

“還有一點。”

巖橋慎一想到些什麼，到底還是又補充了一條，“建房子的時候，還會考慮到要在家裡蓋一間錄音室……這樣的需求。”

不僅中森明菜可能會使用，也要考慮到邀請音樂人的朋友到家裡做客，或者叫唱片公司的新人到家裡來，諸如此類的可能。

一旦做起了輕易不會搬家的打算，就總想著要盡善盡美。

即使是巖橋慎一，也不能免除這樣的想法。

不過，今井聽了這個要求，將其記錄在筆記本上之後，還十分理解的點了點頭，“巖橋桑是音樂界人士，有這樣的考慮十分周到……”

他說到這兒，有些慚愧似的，說著客氣話，“像這樣的需求，即使您不說，這邊也應當為您考慮到才是。”

巖橋慎一笑了笑，“如果有我沒有考慮到的地方，希望今井桑也能儘量賜教。”

客氣話說完，這一回和今井見面的正事，便暫且告一段落。

確定了巖橋慎一不再有需要補充的，今井合上記事本。巖橋慎一看在眼裡，想起第一次到訪神崎不動產時的事。

那時，就是因為一支寫不出墨水的筆，他第一次見到了蒲池幸子。

但之後，透過赤松晴子真正認識了蒲池幸子，巖橋慎一和她誰也沒把那次的初次見面說出口過。倒也不是因為那次的相遇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只是，沒有談起來的必要。

和蒲池幸子本人，不可能把神崎不動產時的初次相遇當成話題來聊，反而是和今井面對著面的時候，更能讓巖橋慎一自然的想起那時的事來。

巖橋慎一如此，坐在對面的今井，更不會忘記。

買了一塊一坪半大小的土地拿去抵押，以這樣的方式得到了創業的第一桶金。不僅如此，買這塊地的當時，還曾與後來他親自制作的樂隊ZARD的主唱蒲池幸子有過一面之緣。

當ZARD紅遍曰本，蒲池幸子成了大明星之後，今井早已將最初得知蒲池幸子辭職去當了模特之後內心的那份輕蔑丟到了九霄雲外，開始以曾是蒲池幸子同事為榮。不僅如此，他還早早就認識了巖橋慎一，親眼見證了這個人如何成為了大人物。

曾這樣近距離的見證過，對今井來說，彷佛自己也以一個特別角色的身份參與過。

說不定，再過幾年，有傳記作家要為這位巖橋桑寫那種“成功傳記”的時候，他還有機會接受採訪，對著作家大說特說一番。

要格外強調那一支突然寫不出字的鋼筆，“命運的鋼筆”。

今井初入行時，正是曰本的地價開始快速上漲的時期。他親歷其中，不知見到過多少圍繞著“土地”的恩怨情仇。如今，又親眼見證了地產泡沫的破滅，並繼續看著有關於“土地”的種種。

不景氣的氣氛開始在社會中瀰漫，不動產公司這裡登記的，希望代為出售的房源也大幅增加。

股市泡沫破滅時，曾倒下過一批高價買進房子的買家。原先還有餘力負擔貸款的家族，因為在股市血本無歸，不得不拆東牆補西牆，到最後，只要有一個環節沒能跟上，就立刻如同倒塌的多米諾骨牌，走向“賣掉房子，從泡沫之夢中醒來”這個結局。

有人因為高價買進了房子，連同自己的人生也變得一塌湖塗。也就有人因為在適當的時機買入，又在合適的時候賣出，因此而大賺一筆，獲得憑藉努力工作，多少年也換不來的金錢。

如果不管再怎麼努力工作，都比不上在恰當的時機裡做了恰到的選擇的好運氣……

這樣一來，努力又有什麼意義呢？

同樣的，不管再怎麼春風得意的人，倘若沒有在恰當的時機裡做了合適的選擇，就有可能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越努力越往下滑。

今井做這一行工作這些年來，看過太多圍繞土地的事，以至於常常忍不住想到，膨脹的土地泡沫，毀掉了他從小就相信的人生道理。

經歷過這樣的時代的人，今後，要怎麼去正視“努力就有回報”這句話？

近來，今井的心中，時而浮現這樣的念頭。當巖橋慎一聯絡他的時候，對於與這位巖橋桑再見面這件事，今井的內心，其實充滿了期待。

期待之中，還有一個念頭。

面前的這一位巖橋桑，他所邁出的第一步，也是在恰當的時機裡做了恰當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