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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仁坊文宅。文溥坐在下首,面上滿是憂色,而坐在上首的文周,臉上卻是如被冰霜,冷冽非常。

“好啊,好啊!”他沉默了良久,重重地拍著身前的案几:“洛成老賊,竟敢如此對待蘭兒之後,寒冬臘月將他們趕出家門,不知所蹤——簡直是不當人子!”

“要是茵茵他們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定要去找那老賊討個公道!”

“阿翁且息怒。”文溥因為先一步得到了訊息,這會兒已經將怒氣按捺了大半:“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儘快去尋找三個孩子的下落。”

“壽泉裡的人曾看見茵茵帶著阿昭回去過,只是後來那洛成執意要將她許配給一個傻子,再之後就少有人見過她,說不得茵茵便是因為這事,才執意逃離的。”

“只是她一個女兒家,又能走到哪裡去?想來只要多找些人去周邊尋訪打探,總能得到訊息。”

“事不宜遲。”文周騰地一下跳了起來,氣勢洶洶地大踏步向外走去:“你阿母病著,你便在家中好好照看她,我親自走一趟忻州。那邊還有我當年的幾個老兄弟在,有他們相幫,定能將茵茵他們找出來!”

“阿翁,您且等一等!”文溥沒想到父親會急成這樣,連忙阻攔道。

“還等什麼?”文周不滿地道:“那是你的親外甥和外甥女!昨日長陵已下了初雪,忻州那邊只會比咱們這更冷——晚一天找著人,就多一分危險!”

“兒子並非是想攔著你。只是阿翁要走,總得要帶些行李盤纏,我這便去讓林氏收拾,然後再去給您僱輛車.......”

敲門聲就在這時響起。林氏去應了門,不多時便進屋說道:“阿溥,有人找你上門看病。”

“若非急症,便請他們留下地址,我稍後便過去。”文溥應道

“我已經問過了,病症雖重,可也不在於這一時半刻。但是.......”

“但是什麼?”文溥沒有多想。他現在早已名譽掃地,肯請他看病的,要麼就是相熟的街坊鄰里,要麼就是有什麼難以告人的隱疾,又或是沒人願意接手,死馬當活馬醫的病患,並不作他人想。

他拉過了妻子的手:“你來得正好,我有事交代你。”

林氏性情向來柔順,但這會兒的表情卻有些猶豫:“可是,來請你的是陶家的人。”

“陶家?”文溥想了一下懷仁坊的鄰居,連帶著歸義坊的也琢磨了一回,並不記得有姓陶的人家。

林氏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是榮康坊的那個陶家。來人穿得體面,還專門備了轎子,說一定要請你過去一趟。”

她的話音一落,父子二人都十分驚訝。

“榮康坊陶家?怎麼可能。”文溥苦笑著搖了搖頭:“一定是弄錯了,要麼就是有人跟我開玩笑。”

“是真是假,去會上一會就知道了。”文周說道:“溥兒你也是師從名家,若非當年被那起子潑皮賴上,也不比那些個所謂良醫差上什麼,那陶家怎麼就不能慧眼識珠,特意來請?”

文溥當然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他雖然努力,但天資確實平平,當年師父所傳,不過通曉了五六分,當年遭了無妄之災後確曾委屈不平過,但這些年沉澱下去,卻愈發感到了自身的不足,隨著年齡日增,人卻越來越能沉得下心,彎得下腰去。

當下三人便行至門口,一看來人的模樣打扮,以及身後轎子的式樣,就明白對方所言不虛。

對方對文溥執禮甚恭,姿態也放得極低:“小的陶忠,現為陶府大管家,見過文太公,文先生,文夫人。”

宰相門前七品官,陶家主眼下雖非宰輔,但府中的大管家也不是尋常人,何曾對平民如此禮遇過,當下文家三人連忙還禮不迭。

陶忠卻並不肯受他們的禮:“家主與薛溫薛先生,以及五陵諸多名醫,此刻都在府上恭候先生大駕,還請您不吝撥冗相會。”

見到文溥神色有些怔忡,他又連忙躬身說道:“家主有言在先,此次醫治太夫人,皆以先生為主,便是薛先生也甘願從旁輔助,還請先生放心。”

文溥似乎聽清了陶忠的話,但又似乎一點都沒有明白,他只覺得自己頭暈得厲害。

“你說的家主,可是出任太中大夫,俸䘵一千石的陶升陶大夫?”

“先生明鑑,正是家主。”陶忠恭聲應道。

“那你方才說的薛先生,莫非便是曾出任太醫令丞的薛光薛大人之子,撰寫了《脈法》一書的薛溫薛先生?”

“正是。”

文溥腳下一軟,打了一個踉蹌,要不是陶忠反應快及時扶住,他已經一屁股坐下去了。

“在下自知才疏學淺,既有薛先生在,便不去獻醜了罷。”他顫聲說道。

“文先生何必過謙。”陶忠微微一笑,眼神向左右掃過,立時便有二人上前扶住了文溥,將他攙上了轎子,又回身對愣在當場的文周林氏行了個禮,抬起轎子拔腿就跑。

陶府之中,高良與兩個相熟的長陵名醫,已經把當年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那事件鬧得實在不小,在座的五陵名醫都略有印象,聽說文溥便是那個害死了守節寡母的庸醫,各個面上都露出了不豫之色,口中也忍不住議論起來。

“當年聽說是長陵尉親自結的案,抄沒了那霽安堂,本以為文某人早已悔改知錯,哪裡想到還敢繼續行醫?”

“根本就是杏林之恥,我秦桑羞於與之為伍!”

“秦郎中說得極是,我等皆是五陵醫家,向來本份守法,若是與文某人同路壞了名聲,又要如何是好?”

“此人銷聲匿跡數年,卻還腆顏留在長陵,其麵皮之厚可見一斑,此番不知怎地,竟然連薛先生都騙過了?”

“小聲些。想來薛先生醉心醫術,未必明白人心詭譎,此時明白了其中真相,自是不會再被矇蔽。”

薛溫內力頗佳,下方的議論便是聲音再低,也全都被他收於耳內。陶升之前全沒想到,好不容易請到的名醫薛溫,推薦的人竟然如此不堪,當下便面露為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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