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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摸著下巴,說:“我想,我大概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怕你了。”

“哦?”路禹詫異地看向塞拉。

經過數次交談他已經發現,濁魘與自己接觸時反應特別大,這已經不能用她畏懼暴食者兇名來解釋了。

“容我先賣個關子,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去和她聊聊?”塞拉問。

“那就要看她什麼時候覺得自己‘病了’。”

濁魘重新被關起來的第三天,西格莉德例行為她送餐,純武者的她進入禁魔區域毫無不適,對於濁魘的糾纏也能輕而易舉地進行反制。

對於濁魘試圖言語上激怒自己的行徑,西格莉德懶得理會,她的工作十分繁忙,如今已是盛夏的中段,距離入秋已經不遠,晨曦領開墾而出的偌大耕地成為了需要重點照顧的問題,無論是誰都不認為今年的高溫是突發狀況,明年會好起來,連年大旱的可能性正在上升。

晨曦領人口數量少的好處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證物資供應不至於陷入短缺,屯糧的冗餘足以讓他們更輕鬆地應對突發天災。

滿腦子都是待處理的瑣事,西格莉德的思緒卻被打斷了。

有氣無力的濁魘趴在床邊發出了請求——想和法古塔爾再較量一次,即便死,也希望以魔法師身份死去。

“你還是把飯吃了吧,不要我逼你。”西格莉德這一次守在了旁邊,“燉牛肉,蘑菇湯,還有小半瓶精粹提取物,在這魔力被抑制的區域,你不快點喝,可就沒效果了。”

西格莉德是個心細的人,她把房間裡所有危險的,能自盡的玩意都搬空,只留下一張作為床的禁魔石塊以及一個枕頭,最後還安排了一個人專門守著濁魘,以防她表演一個以頭搶地。

於是濁魘開始絕食,水和食物一概拒絕。

“如果你不吃,我可能要撬開你的嘴巴灌了。”西格莉德站了起來。

濁魘提出的要求,西格莉德一概不答,兩人長時間都在各說各話,這種錯頻交流的感覺讓濁魘也感受到了無力感。

眼看西格莉德就要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濁魘擠出一絲氣力,說:“我要見……暴食者。”

這次路禹是帶著塞拉一起來的,塞拉直面濁魘,而路禹依舊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濁魘身後。

已經吃了晚餐的濁魘蒼白的臉色略有好轉。

“我的耐心有限,但願你要說的話能讓我提起興趣。”路禹說。

“讓……讓我,出去。”

“哦,你不喜歡這個地方嗎?”路禹笑了,“再呆一段時間,應該就是七階了吧,給你一個重新攀登高峰的機會,這不是挺好的嗎?”

濁魘咬牙:“不要再羞辱我了,至少讓我作為魔法師死去……”

塞拉與路禹對視了一眼,她嘴角上揚:“既然你這麼想死……”

塞拉把禁魔區域的入口大門關閉,路禹慢慢走向被固定於椅子上的濁魘,輕輕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這個動作讓濁魘有了極其劇烈的反應,肉眼可見的恐懼爬上她的臉蛋,她的手腳奮力地想要掙脫束縛,讓自己能夠轉身,或是移動。

“你這麼想死,那就滿足你,正好我現在很餓,也許你會比海妖更美味一些……你看上去,很好吃。”

路禹想也不想,直接咬在了濁魘的脖頸上,這個標準的肉食性魔物狩獵動作讓暗精靈發出了迄今為止最高分貝的叫喊聲,而後……

“嗚噗~~”

一陣劇烈的嘔吐之後,濁魘昏死過去了。

捏起濁魘的臉,掰開眼皮觀察了一眼,塞拉笑著輕哼出聲,路禹則是擦了擦嘴。

醫療組的人入場,她們快速地打掃乾淨室內,並重新為濁魘換上了合身的乾淨衣物。

昏迷的濁魘像是個精緻的人偶,任由她們擺弄,趁著她還未清醒,兩人離開了禁魔區透氣。

路禹讚許道:“和你猜的一模一樣,難怪她會對有人站在自己身後這麼敏感。”

“有些人的童年陰影,可是需要一生去治癒的,璐璐相對而言幸運一些……至少她沒有親眼見到父母死在魔物巢穴之中,否則那份愧疚與無力感治癒起來也很麻煩。”

濁魘之所以如此恐懼路禹,正是因為暴食者傳聞中的“生吃獵物”,無論在哪個區域,生吃海妖,生吃各類獵奇之物,茹毛飲血都是傳聞重要的組成部分。

而濁魘的父母,正是在她的面前被分食的。

考慮到她極度害怕來自身後的動靜,不難猜測那是一次極其出色的突然襲擊,發動狩獵的魔物經驗極其豐富,從濁魘父母難以反應的背部完成了瞬殺,緊接著便是呼朋引伴,大快朵頤。

如果不是正在進行狩獵的其他部族精靈善心大發,救了她一把,魔物們飽餐之後還能加一份點心。

梅拉東部可不是受到四大國主宰,進行大範圍改造,有著諸多舒適區的地方,那裡高階卻未曾覺醒完整意識的魔物非常多,食物清單上,兔子、獅子、精靈、半獸人,哪怕是上岸的海妖,都一概不拒,完全不挑食導致了東部的各種族們年幼個體巨大的生存壓力,因為……魔物普遍壽命雖短,但繁殖速度,遠比大多數智慧族群要快。

路禹生吃海妖,生吃精靈,對於梅拉大多數人都是一種遙遠的描述,他們匱乏的想象力只能以自己的認知為出發點,想象路禹在餐桌前對著牛羊般的異族生啃,吃得滿嘴是血,猶如自己平日裡烹食牛羊,雖然血腥可怖而且怪異,令他們膽寒,但不完全的想象也僅能止步於此。

但對濁魘,就是恐怖故事。

她知道真正如野獸般茹毛飲血的狩獵後,撕咬獵物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音,能聽到骨頭被嚼碎的聲響,耳邊會迴盪著臨死者斷斷續續的哀嚎,並且這份哀嚎會隨著進餐變成毫無意義的呻吟,如若打擾了進食,喉管會被冷血地咬斷,血液會如噴泉般噴灑而出……即便這樣,獵物也不會完全死透,會掙扎,會顫動,甚至被啃噬時眼睛還會眨動。

野獸魔物會優先搶食美味的肝臟,它們會拖拽著你的腸子甩動,直至其他同伴上前爭食,咬斷,如果你還活著,完全有機會看到上下半身分離的畫面。

塞拉說:“我記得教國一些經驗豐富的醫師在給入門的醫師做進階教學時,都會帶他們去停屍房看看高度腐爛的屍體,以及被收斂回來,已經被魔物折騰得殘破不堪的殘骸……大多數人都會吐得不行,和對戰時乾淨利落殺死對手看到的屍體不一樣,那是一種扭曲、畸形的恐怖,大多數人頂不過去。”

她繼續說道:“我還挺佩服這個傢伙的,經歷了這種事,這麼嚴重的心理創傷,她還能達到八階……就算是依靠魔力潮摸到的門坎,也算是個人才了。”

路禹說:“你怎麼總愛強調依靠魔力潮到達八階,是想表達這種八階有水分嗎?還是說……”

說完,他似笑非笑道:“哦,原來如此,我懂了。”

塞拉瞪著他:“你又懂什麼了?”

路禹只是看著她笑,不搭話,這賤兮兮的模樣,塞拉很有給他幾拳的慾望……如果璐璐喜歡的不是這個傢伙,她一定這麼做。

被醫療組強制洗個了澡的濁魘很快醒了過來,在水中撲騰的她驚恐地檢查著自己的身體,在發現沒有任何地方少一塊肉之後,她摸到了留下了明顯齒痕的脖子……

看了看醫療組的人往自己身上抹的,會發泡的液體,以及那噴香的氣息,濁魘扒拉著浴缸想要逃跑。

她不要被抹上調味料!

洗澡被迫中斷,帶著泡沫,渾身溼漉漉的濁魘再次被鎖在了椅子上。

再次見到路禹,她渾身都在哆嗦,身後的氣息令她寒毛直豎。

“嗅嗅嗅……這下味道好多了。”

“你不能這麼做……不要……”

濁魘將希冀的目光投向塞拉,希望這位往日的光輝神選能在此刻回想起內心深處的善良,制止暴食者的惡行,但她失望了,塞拉似乎對於欣賞她會被怎麼吃掉十分好奇,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濁魘對自己身處的部族談不上忠誠,她只是單純的不想低頭……如果可以,她想要體面、尊嚴地死去。

像父母那樣……她絕對不要。

“不要吃我,我答應你……無論什麼我都答應你!”

近在咫尺的呼氣聲攻破了濁魘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被抹上了調味料的她已無退路,比起成為食物這種恐怖的死法……她想要活下去。

感覺到身後的動作略微停滯,濁魘趕緊喊道:“你們想知道什麼,想問什麼……我都說……只要不要吃我……嘔~~”

之前的嘔吐已經清空了胃,這一次高度緊張下的濁魘只能乾嘔,吐出一些膽汁。

塞拉都沒想到能有這麼奏效,看著她乾嘔不斷,甚至有些同情這個被童年陰影蹂躪的暗精靈了。

塞拉為她擦了擦嘴,等她喘勻氣,這才再度確認:“願意合作了?”

濁魘抗拒不合作的防禦姿態土崩瓦解,在沉默了一會後,她微微點了點頭。

“可惜了,還挺香的。”

路禹的話讓濁魘立時淌了一臉汗。

“作為食物要有作為食物的自知,現在我問的問題,如果你的回答被我驗證為假……嗯,晨曦領有一些很奇妙的方式,能讓你失去的血肉癒合,我相信一點點從你身上片肉吃,應該是……”

“嘔~~”

塞拉睨了路禹一眼,示意他威脅足夠了,她看得出濁魘又快要暈過去了。

“第一個問題。”塞拉問,“據我所知,你在達斯米洛,也就是我們統稱的梅拉東部地區名聲不太好,稱得上是人厭狗嫌……當然,我也猜到他們對你的評價有問題,但這不是你現在需要辯解的地方,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是你負責帶隊來到四大國後方?”

沉默了一會,濁魘釋然地笑了。

“各大種族,各個部族都不願意出面在這種事情上努力,認為襲擊科德佐恩就能徐徐圖之,但又不肯放棄可能攪亂四大國的機會,所以……我毛遂自薦了。”

“哦?你自願的?”塞拉來興趣了,“為什麼,你不像是個很有榮譽感的人,難不成對於挑戰四大國秩序很感興趣?”

說開了,濁魘也就徹底放開了,她立刻回答道。

“與榮譽感無關……我想證明自己。”

“八階魔法師不是證明?”

“臨出發前,我與一位七階魔法師打得不相上下,你們比我清楚位階與實戰的關係。他們不會去理會這層關係,只會看到八階無法戰勝七階……即便他們七階也無法完完全全戰勝六階,但就是可以這麼說。”

“你就這麼想證明這一點嗎?離開族群,你的能力也足以在任何一個區域遨遊了。”不知何時到來的西格莉德頗為不解。

“你沒被叫過野食種,你當然可以這麼說!”濁魘咬牙切齒,聲音也拔高了許多,“我想讓他們所有人,都閉上嘴!”

路禹和塞拉對視了一眼,在他們看來,濁魘的較勁很空虛,達到八階的她本可以去嘗試做更多的事情,證明?時間會證明一切。

但他們畢竟不是濁魘,確實難以體會被持續辱罵數十年的滋味,放他們在濁魘的立場上,或許也會這麼做吧。

塞拉心念一動,修改了問題:“都說你處處得罪人,我想知道,你真的沒有任何一位朋友嗎?”

濁魘沉默了,眼神中藏著幾絲慌張。

這種思考如何搪塞、撒謊的起手式被路禹捕捉,他再次來到了濁魘身後。

“有一個……”

“名字,種族。”塞拉哼道,“我可以保證,我們對他不會有任何的想法,只是出於好奇詢問,這一點,暴食者可以以他的名字起誓,迄今為止,他許下的諾言,還未曾有過違背。”

濁魘狐疑地抬起頭,但卻不敢與路禹有眼神接觸,迅速低了下去。

“我……”

“我換個問法,他和你的相處中,有沒有教你一些應對非議的方法,這個總可以說吧。”

路禹很好奇塞拉為什麼突然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不該問問異族的算盤嗎?

猶豫片刻,濁魘被路禹放在肩膀上的手刺激到,咬牙說:“有……是他告訴我,應該努力變強,讓所有取笑、仇視我的人閉嘴,因為優秀的人就是可以隨意羞辱弱者,無需忌諱。”

塞拉挑了挑眉,目光銳利。

“你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小時候……”

“讓我猜猜,你父母死後不久?”

濁魘愣住了,塞拉看她的反應立刻望向了路禹。

心有靈犀的兩人瞬間完成了交流。

路禹輕輕捏住濁魘的後頸:“讓我也猜猜,你和他認識這件事,在達斯米洛,知曉的人並不多,並且他應當是個有一些知名度的人,我猜的,對不對?”

濁魘緊張了起來,似乎對這個話題極度不安。

“你們究竟……”

“到我猜一下了,你的所有非議,野食種的傳聞大流傳,應該是在你位階晉升速度最快的那段時間出現的吧?”

“為什麼……不,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略微回憶了一番,發現了這一點的濁魘在顫抖,她不知道眼前的兩人是如何知曉得如此仔細的。

路禹走到塞拉邊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們梅拉盛產這種培養人才的方式嗎?”

“這也是一種投資啊,一個和所有人關係都不好,一心把你當做唯一寄託的高階魔法師,你不想要嗎?”塞拉小聲說,“他做得很絕,環境塑造已經成功,讓濁魘一定要證明自己,讓她無法生出離開的念頭。塑造濁魘高傲凌弱的性格,讓她根本不可能有朋友,杜絕了有人破壞他的培養計劃,嘖嘖,這可比塔妮婭高明多了……讓我想想,當初如果塔妮婭這麼做,我還真不好接近璐璐,甚至不想接近璐璐。”

“怎麼辦,別人洗腦了這麼久的,不太好糾正吧。”路禹有些猶豫了。

“還好,這傢伙為了綁住濁魘,完全沒有治療她童年陰影和心理創傷的想法,反而是不斷撕裂這道傷口為之所用,正好便宜了你。”塞拉說,“你的存在,天克他的培養手段……他能利用心理創傷,你也能,你還能做得比他更好,在天生的恐懼面前,這種虛偽的友情可是很脆弱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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