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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袁時中和劉玉尺回到小袁營的老營駐地時,闖王李自成賞賜的三千兩銀子和二百匹綢緞,早已送到,劉靜逸已然悉數收下。
而副軍師朱成矩、記室劉靜逸,還有大頭目王世奎、劉登凱,以及袁時中的表親弟弟袁時泰、袁時友等幾人,都在袁時中的軍帳內等候。
朱成矩、劉靜逸和大頭目王世奎、劉登凱等人,在宴會上親眼見劉宗敏當眾嘲笑劉玉尺,皆在胸中懷著壓抑情緒,亦為小袁營之將來深深擔憂不已。
他們從周士樸府上歸來後,齊聚在袁時中的帥帳內,不肯離去,便是想要知道李自成將他和劉玉尺留下,究竟又談了些什麼內容。
當初,記室劉靜逸和大頭目王世奎二人,對於投闖一事都是持懷疑態度,甚至還明確表示出了反對的意見。
可由於贊成投闖一派佔了上風,且袁時中也有此意向,尤其是袁時中往郾城謁見闖王,得其允諾將養女嫁給袁時中的喜訊傳回軍中,更是全營歡躍,懷疑和反對一派也失去了聲音。
但是隨著與闖、曹合營以來,尤其是攻破睢州之後,懷疑派的聲音又再次出現,並有甚囂塵上之勢,連袁時中和劉玉尺也都有了些許後悔之意。
特別是到了商丘之後,小袁營的三萬人馬被夾在闖、曹兩營數十萬人馬中間,處處不得自由,而陝西老表們的鄉土觀念又很重,不僅把小袁營一干人等當做外鄉人看待,還瞧不起新投順之人。
軍帳內,袁時中和劉玉尺將剛才闖王與宋獻策的話,向在坐諸人複述了一遍,大家都深感吃驚與擔憂,王世奎更是脫口說出:“這不是要吃掉咱們小袁營麼?”
幾人正待商量應對之策時,袁時中新夫人李慧梅的侍從呂二嬸來到門外求見,眾人立時便閉口不言,只聽呂二嬸說是高夫人和牛金星、宋獻策、劉宗敏等幾位大將的夫人都到了慧梅帳中,請他前去拜見。
呂二嬸的話才說完,又有人前來稟報說,曹帥的軍師吉珪老爺也前來拜望袁時中,現已進了軍寨,請示袁時中是否出迎。
袁時中還在猶豫間,就聽軍師劉玉尺對呂二嬸說道:“二嬸,請你回夫人話,將軍馬上就過去拜見高夫人和各位嬸孃。還有請夫人一定懇留高夫人和各位嬸孃,略備酒飯,將軍要給高夫人和各位嬸孃敬酒。”
呂二嬸得信後便立刻回去覆命,袁時中卻一把拉住劉玉尺,略有嗔怪地急急說道:“玉尺,你何故如此回話?吉軍師那邊,我還要說話哩。”
劉玉尺拉著他的手,輕聲說道:“差矣。將軍今晚只管好好陪著高夫人一行說話即可,吉子玉那邊就交給玉尺來應付便可。”
他將袁時中拉著向內行了幾步,才又湊近他的耳朵,壓低聲音說道:“吉子玉此來,雖是閒訪,也必有測探我小袁營之意,值此關鍵時刻,將軍實不宜與之相見。
何況,適才呂二嬸已知吉子玉來訪一事,她回去後必定會告訴新夫人和高夫人知曉,所以將軍才要速速前去陪高夫人說話,以為避嫌,免得憑白招惹是非,一個不好反引闖王生疑。”
袁時中也壓低聲音問道:“那吉子玉……”
“吉子玉,玉尺自會陪他。我還有預備酒宴,晚上同他邊喝邊談,他此來乃探我之口風,豈不知我們也正要藉此探探他曹營的口風。”
劉玉尺最後更是一臉凝重地叮囑袁時中:“將軍送走高夫人後,只管留宿在夫人房中,不必再回來。事後倘吉子玉出賣今晚之事,玉尺甘受屠戮,絕不使將軍和小袁營受牽連。”
袁時中也是聰明人,立刻便明白了劉玉尺的良苦用心,他用力握著劉玉尺的手,同他微笑點頭示意,便起身向外行去……
…………
闖王李自成縱橫中州大地,一時間勢力大張,幾乎已無人能制,然而在他的心中仍然有兩件大事,讓他頗感有些頭疼。
第一就是開封,他這一次攻打商丘城,就是為了掃蕩歸德府,清掃開封的外圍,為即將到來的三開啟封做準備。
已經兩攻開封失利,對於闖軍計程車氣影響很壞,對闖王的個人聲望也是極為不利,現在三開啟封已經是必然,可能否順利攻破開封城,就極為關鍵。
朝廷也好,崇禎皇帝也罷,他們都不會放棄開封,更不會放棄河南中州之地,所以這一次三開啟封,丁啟睿與左良玉,楊文嶽與虎大威,還有新保督張福臻這幾路官軍必定來援,要如何應對?
而且,據可靠訊息在第一次攻開封時,曾交過手的那個宣府總兵張誠,據說已自遼東返歸宣府,這一次會否來援河南?
開封必打,但如何打才是關鍵所在!
而一旦攻破開封后,是否就按照牛金星、宋獻策、李巖等人的建議,在開封稱王建號,開始設官理民,積蓄力量,與朱明一爭天下?
如果這樣,就引出了第二個問題——羅汝才會否真心擁戴自己?
在他看來最為難辦之事,恰恰是在與羅汝才的關係要如何維持,不比劉宗敏、李過、劉芳亮等人,既是兄弟,更是部下。
羅汝才與張獻忠一般,都是李自成的結拜兄弟,幾乎與他同時起事造反,甚至早年間的聲名更在李自成之上,現在只不過一時受挫,才託庇於闖王的盛名之下。
一旦將來羽翼豐滿,實力恢復之後,必不甘久居他李自成之下,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曹營與他闖營已有貌合神離之態。
而且,自打破了睢州之後,曹營麾下各將似乎得到羅汝才的默許,紛紛暗中加緊招募壯丁,擴充各自兵馬,甚至還派人往南京徐州府的碭山打糧,與活躍於鳳陽府英霍山中的張獻忠、革左五營暗通款曲,似在為脫離闖王做準備。
其實曹營近期的種種跡象,闖營的牛金星、宋獻策等人也不是沒有察覺,他們向闖王進諫請他提防羅汝才得曹營,卻只換來李自成的一句話:“目前當力求和衷共濟,不要想得太多!”
就連闖營第一大將總哨劉宗敏親自勸說,也被李自成一番話語勸退:“你們不要上眼皮只望見下眼皮,不要在枝節小事上計較太多。俗話說‘水過清不好養魚’。小事上可以睜隻眼,合隻眼,不必丁是丁,卯是卯的。”
闖王大舅子、老府總管高一功也對曹營的擅自作為深感不妥,實在看不下去,找到闖王勸他有所準備,卻聽闖王說道:“一功,你也糊塗。只要曹操肯跟著我的大旗走,對我們就有莫大好處,其餘都是末節!”
李自成並非是沒有認識到曹營的潛在危險,只不過是認為時候未到,對於他而言,當前的第一要務是拿下開封城,因為這將是他李自成爭奪天下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至於羅汝才的曹營該如何處置,其實無論是分是合,總要在拿下開封之後才能做出決斷,而在此之前卻不可露出一星半點的端倪,以免曹操有所察覺,提前離去,反弄巧成拙。
所以,他才不許劉宗敏、高一功等在小事上計較過多,心中所思所想也未敢向他們透露一絲口風,為的就是怕他們因此說話做事著於行跡,反而誤事。
…………
雖然闖營、曹營上下皆知李自成已經有了爭奪天下之心,但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設官理民,闖曹聯軍每攻下一個城池,只停留三數日,以便收集糧草,招募丁壯參軍。
而每次臨走之時,都會組織兵勇丁壯將城牆拆毀,謂之“鏟城”。
如今在商丘也是毫不例外,由闖營大將谷英全權指揮,闖王李自成要他在三天之內,完成“剷平商丘城牆”的任務。
谷英徵發商丘周邊百姓近三萬人丁,另外還從闖營、曹營和小袁營各抽調一萬戰士,也參與扒城行動,並擔負監督徵發丁壯之責。
鏟城之事,自然無須李自成這位大元帥多操心,此刻他正與劉宗敏、牛金星、宋獻策、李巖等人,策馬緩行在回老府的路上,閒著無事便議論起進軍攻開啟封的事。
李自成見李巖面上滿是猶疑之色,似乎有話想說卻強自忍著沒講,便含笑問他:“林泉,你今天有什麼心事?”
李巖欠身回道:“末將沒有什麼心事。”
闖王又笑著說道:“我看你心有所思,我們之間,推心置腹,無話不談。目前我師即將再次圍攻開封,關係重大,林泉倘有高見妙策,何不說來,大家也好一起商量商量?”
牛金星也在旁勸道:“是呀,林泉。心裡有事,何不說出來大家商量,亦可供大元帥斟酌裁定?”
李巖先是望望李自成,又瞧瞧牛金星,再看宋獻策、劉宗敏等幾人都瞅著自己,本來不想說,然此刻又怕闖王和牛金星等眾人,又會向別處猜測,反而不好。
他思慮片刻,方才開口說道:“我是在想商丘扒城一事,又恐自己所見不深,怕說出來未必有當,所以才未敢大膽出言……”
劉宗敏猛地打斷李巖的話頭,開口說道:“林泉,你不要婆婆媽媽啊,咱們在一起說話,用不著這般謹慎!你有話直管說來,不要藏在心裡嘛,對與錯,大家論過了才算!”
闖王似乎看出一絲端倪,不由笑著說道:“林泉,你是不贊同‘扒城’嘛?”
李巖說:“是的,巖對闖王實不敢有半句隱瞞。以末將愚見,像商丘這般地方,若棄之不守,不若留兵據守,如今我闖軍兵馬日盛,與往昔形勢已大不相同。
然卻仍如往日一般,每下一城,均是棄而不守,既不能廣土眾民,建立根基,亦不能撫輯流亡,恢復農桑,使百姓有復甦之樂,似如此得城而不守,豈不大失百姓亂久思治之望乎?
目前,中州大地官軍空虛,縱然勉強湊起十數萬人馬,然內部卻各成派系,人心不齊,難於統屬,又軍無戰心,士無鬥志,實不足為畏,且官軍倘若救汴,則無力攻商丘,其如攻商丘,則無力救汴,二者何能兼顧乎?
況商丘距開封,不過三百餘里,沿途更是一馬平川,恰是我騎兵用武之地,倘官軍來攻商丘,我數萬精騎猛士,疾如飆風,不過兩日可至,敵兵屯於商丘堅城之下,被我內外夾攻,則必敗無疑。
而我師一旦攻破開封,即可分兵一路,由商丘進兵江淮,略地徐、碭,則漕運截斷,京畿坐困,南京震動,天下之勢……”
李自成才聽了這幾句話,不由心中一動,他勒住馬頭,開口說道:“林泉,你先停一停,咱且坐下來,好好扯一扯這個事兒。”
他自己率先翻身下馬,前行十來步走到一個廢棄的破廟前,一屁股就坐在門外的柏樹根上,向大家招手道:“咱們就在這樹蔭下,聽林泉談完他的高見。我已經有好多天不曾聽林泉高論啦。”
眾人紛紛下馬來到闖王身邊坐下,牛金星與宋獻策同樣坐在了露出地面的一截柏樹根上,李巖則是坐在破廟的殘磚上,而劉宗敏等幾人就直接一屁股坐在闖王身邊的草地上。
眾多親兵親將也都下了馬,他們在幾人周邊不遠處休息,隨便警戒著周圍風吹草動,以保護闖王與眾文武的安全。
闖王李自成看著李巖微笑點頭,鼓勵他道:“林泉,你接著說下去!”
李巖見闖王對自己的話很感興趣,不由也是精神大振,他撿起一小截樹枝在地上邊畫邊講著自己的想法,還不時撿起小土塊或碎瓦片來表示某些州府的位置。
只見他樹枝指著一個稍大的碎瓦片,道:“這裡是洛陽,派出一路人馬佔據洛陽,西上陝州,封住函谷故關,斷秦軍東援之路,再遣一支人馬南下許州、葉縣,重佔南陽、鄧州。
到此,中原形勝,盡入我手中,自尉氏、扶溝往南,汝寧、陳州一帶,潁水、汝水南岸,數百里沃土,盡皆膏腴之地,不甚殘破,易於恢復農桑,可為足食養兵之地。
值此四海糜爛之秋,有此中州一片沃土,足可虎視八方,憑此經營天下,必無往而不利,四海威服,則闖王大事可成。”
李巖把話說到這裡時,略微停了停,他望著闖眾人,卻見闖王笑而不語,牛金星面無表情,便將那截樹枝扔在地上,閉口不再往下說了。
宋獻策深知闖營老府諸位將領的鄉土之情極重,他有意提醒李巖,便笑著問道:“下一步是否該進兵關中啦?”
李巖得他提醒,心中頓悟其意,忙接言道:“當然要進兵關中,囊括秦、晉,直搗幽燕。”
他重新撿起那截小樹枝,繼續宅地上邊畫邊說道:“俟河南大局粗定,即可兵分兩路西入關中,一路由靈寶入潼關,一路由鄧州取道商州入關中,當年漢高祖劉邦也是由商州,而進取咸陽。
末將智慮短淺,竊自反覆默思,今大膽陳言,請大元帥留兵據守商丘,再分略附近州縣,以為羽翼,東佔碭山以為遮蔽,而後再以主力大軍西攻開封,此方為上策。
何必拆除商丘城牆,棄而不守,豈不可惜?”
李自成聽完李巖的話後,並沒有立刻表態,他雖然對李巖的這番話也十分認可,但又覺得分兵則力弱,不如合兵一處力強,如此才能時時制敵而不受制於敵。
近兩年來,他皆依此方略用兵,步步獲勝,現在正在要去攻開啟封的關鍵時刻,朝廷必然傾全力來救,切不可大意失荊州。
若是能在數月內一舉而克開封,又或是能借此將朝廷援軍盡數擊潰,中原大地將再無阻礙,形勢也將完全改觀,官軍無反攻之力。
到那時,曹營這個膿包也可動手割治,然後再改元建制,分兵略地,選派府、州、縣官理民,一切皆會得心應手,又何必過於心急?
但他並沒有將自己心裡的想法道出,而是面帶微笑地望著牛金星、宋獻策兩人,用眼色向他們徵詢意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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