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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府鎮下西路分守參將黎建萼娶的是賴天祿大姐,照理說他是賴家兄弟的大姐夫,雖非血脈至親,卻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利益共同體。
就在張家口事件發生數日後,當黎建萼耐不住自家妻子的哭求,只得點起兵馬往張家口為自己的小舅子平冤脫難。
可他領軍馬行至萬全左衛城附近的宣平堡時,卻忽然駐軍不前,兩日後,又不知為何,竟灰溜溜地回師柴溝堡。
從此後,不論夫人如何哭鬧,他都是不再理睬,有時被哭鬧急了,更是怒聲喝罵一陣,漸漸地,夫人賴氏也就不再哭鬧。
原來,黎建萼在宣平堡內見到了宣府參將劉廣武的信使,信中劉廣武直言賴氏兄弟勾結奸商,私通建奴之罪。
更言明,前總兵麾下第一戰將郭英賢,如今正率麾下精銳屯駐寧遠站與沙嶺一帶,若是他黎建萼再向前一里,便要以叛亂為由予以誅除。
要知道,黎建萼出兵之際也只是基於一時之氣憤,可一路行到宣平堡,他也早已冷靜下來,現在黎建萼心中想的並非是能不能救回賴家兄弟。
他心中想得最多的,反而是自己的前途,究竟還能不能在下西路參將的位置上坐穩,所以在宣平堡駐兵不前,其實就是在等一個訊息,也可以說是一個承諾,一個定心丸。
而劉廣武派來的信使,就是他正在等待的定心丸,因為他帶來了永寧伯張誠的承諾,下西路參將的位置永寧伯並不感興趣,只要他黎建萼不添亂,便仍然是他繼續坐這個位置。
正是因為得到了永寧伯張誠的親筆書信作保,黎建萼才毅然決然地撤兵回柴溝堡,而寧遠站的郭英賢只是他同意撤兵的一個幌子罷了。
…………
再有宣府鎮南路順聖蔚廣參將楊天福,他的三姐就嫁給了中路參將賴天壽,因此其與賴家也可以說是一個利益鏈條上的。
不過,正是因為他也姓楊,卻被永寧伯張誠利用了這一因由,只是用了一招,便輕而易舉地將之安撫。
其實,永寧伯張誠之所以圖謀張家口,除了因為心中對山右八大商賣國行徑的痛恨,也有想要徹底控制張家口這一邊貿重地的想法。
那時他還只是一個遊擊將軍,剛剛才奉命出鎮上北路的時候,就曾安排人往張家口落腳,想要在對蒙古的邊貿上插一腳。
可未曾想到,山右八大商憑著自己在張家口的勢力,竟容不得外人染指邊貿事宜,並且態度還十分囂張,毫無可以商量之餘地。
當時,張誠便已動了殺心,只不過自己初到北路,根基未穩,更兼實力不濟,這一口惡氣也只能暫且忍下。
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張誠當時便暗下決心,來日如有時機,必將這八個賣國奸賊一併剷除,為此更是謀劃經年,早早就在張家口埋下了伏筆。
他那時所想也只是張家口一地,並未有如此之大的野心。
不過,野心這東西,誰又能說得準呢?
隨著自己實力的不斷增加,野心同樣會不斷膨脹起來,或許當年張誠只是想進入張家口貿易賺錢,他甚至連誅除八大商的想法都不夠堅定。
可當他坐上了宣府鎮總兵官的位置,又獲封永寧伯,更是手握數萬天下強軍,心態順其自然地也會有所膨脹。
如今,永寧伯張誠想要的,可不止是一個張家口的邊貿自由了!
他現在是既要張家口的控制權。
更要八大商這許多年積攢下來的所有家業。
還要藉機在宣大三鎮中剷除一些舊派軍頭,以此樹立自己的威信!
然,樹威並不等同於濫殺,因為永寧伯可不想與選大三鎮所有舊派勢力為敵,他現在還不具備徹底推翻舊勢力的力量。
藉著這一次抓捕通奴賣國奸商的時機,將一部分與奸商勾連緊密的舊勢力除掉,以此雷霆萬鈞之力,震懾住剩餘的宣大舊派軍門勢力,達成一種比較穩定的平衡。
這才是張誠想要達到的目的與效果!
畢竟,勇毅軍雖已是大明第一強軍,但其兩大究極對手流寇與虜賊,如今可都在蓬勃發展,張誠可不想自己這邊陷於混亂,而因此失去未來爭霸天下的實力。
所以在他的既定方略裡,除了奪取並控制張家口,藉機剷除賴氏兄弟,進而控制上西路和中路之外,對餘下的幾路分守參將,他並不想趕盡殺絕。
因為,一旦他真的這麼做了,不只是宣大三鎮的舊派軍門勢力,會成為他的死敵,就連朝廷上的各位閣老重臣,以及當今崇禎皇帝都不會放過他。
張誠倒是不怕脫離出體制外,自行發展,以他現有的實力,強行割據宣大一半以上的土地,自成一方勢力,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是真的那樣做了,就等於同時失去體制給其輸血的渠道,雖然這種輸血對於勇毅軍來說,微不足道,但總也是聊勝於無。
而最大的問題,還在於一旦真的自立為王,那便會因此而失去大義的名分,雖然這個大義名分只是一件表面光鮮的外衣,其實際上並不能給張誠帶來肉眼可見的好處。
但它卻是一面旗幟,而張誠舉著這面大旗,更能號召天下人!
張誠可不想自己成為後世史書中的叛賊,又或者是貳臣,所以這面代表著正統皇朝大義名分的旗幟,張誠註定要扛到最後。
既然這面代表著大義名分的旗幟,張誠不打算丟棄,那麼便不可在宣大地方上殺戮過重,因此除了將賴氏家族連根拔起之外,餘者各官各將,自然不會受到大的波及。
早在張家口鋤奸行動開始前,張誠就已經與南路順聖蔚廣參將楊天福有書信往復。
而為了進一步拉攏楊天福,張誠更是以他的二夫人楊麗英祖籍豫北,在宣府本地沒有親戚可以依靠為由,提出有意讓自己二夫人認楊天福為義兄的想法。
彼時,張誠也已經晉升宣府副總兵,正處於事業如日中天般的上升期間,楊天福又怎會拒絕他主動伸過來的橄欖枝呢?
就這樣,楊天福化身一變,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永寧伯張誠的便宜大舅哥,如此一來,賴天壽是楊天福的三姐夫,而永寧伯張誠又是他楊天福的乾妹夫。
現在,兩邊都是楊天福的親戚,他要幫哪一邊,可就得好好仔細斟酌一番了。
其實楊天福內心中的想法,與下西路參將黎建萼一般無二,雖然那賴天壽是自家的親姐夫,但在生死抉擇面前,親戚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他們的眼中自然是——家族利益高於一切!
張誠只是寫了幾封書信,一番好言安撫之下,楊天福這個便宜大舅哥就順坡下驢,在順盛川東城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了。
當然,永寧伯張誠也對楊天福做出了承諾,賴天壽固然必死無疑,但作為賴天壽正妻的楊家三姐,連同他的親生兒女卻是可以活下來。
既然自家親姐姐和親外甥沒有生命危險,楊天福自然也就沒有了拼命的理由。
其實,就算張誠不留楊家三姐及其子女的性命,楊天福也未必敢於率軍找張誠拼命,不過這就是張誠大氣之處,他永遠不會把事情做絕。
正所謂“生死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
三月十七日,大明勇毅軍青龍、白虎兩營各部戰士,分別出現在榆次、清源、徐溝、太谷、平遙、介休等縣城外,大軍浩蕩,威風凜凜,甲械森嚴。
辰時初,介休縣城,範府大院。
幾進幾齣的龐大院落群,也沒了往日森嚴的規矩,人來人往,顯得嘈雜異常,似乎大難臨頭一般。
整個院落都顯得十分沉悶,不論所見的範府族人,還是府中下人,個個神情都是惴惴不安,他們不時交頭接耳,私下議論紛紛。
更有些人甚至已經在收拾屋裡的貴細物品,大包小裹,而更為聰明之人,則悄悄將老婆孩子都送回了孃家,連屋裡值錢物品都打包悄悄送走。
而他們自己則繼續留在府裡探聽訊息,一有不好,便立即飛奔離去。
範府中堂的議事大廳內,五位族老花白鬍須的臉上也都是滿面愁容,不住唉聲嘆氣,居中而坐的那一位更是臉上溝壑深邃,一舉一動,都是顫巍巍的老態龍鍾樣子。
雖然已是春風送暖入屠蘇的時節,但他仍舊披著一件厚實的裘皮大衣,將身子包得緊緊的,只留了一張萎靡的老臉在外面。
范家現任家主正是奸商範永鬥,不過,他為了把持與奴走私的主動權,也是為了巴結奴酋黃臺吉,常年住在張家口與王登庫競爭八大家話事人的角色。
而老宅和總號這邊的事務,基本上都是由族老和大掌櫃自決,族老們管理著族務和祠堂,大掌櫃管理總號各項商事雜務。
可現在訊息隔絕,家主範永鬥生死不明,城外又是大軍壓境,聲言要擒捉通奴奸商,族人個個慌亂不已,族老們也是連夜聚了過來,卻沒有議出個所以然來。
事情發展到今日這般地步,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勇毅軍不是前去豫省剿賊的嘛?
怎麼就突然來介休抓捕通奴奸商了呢!
對於範永鬥在張家口做邊貿生意一事,整個範氏家族都是全力支援的,畢竟能夠賺來大把的真金白銀,作為商人世家的他們怎麼可以拒絕呢?
雖然不知道範永鬥父子在張家口那邊的情況,可既然勇毅軍能兵臨介休城外,聲言要抓捕通奴奸商,若不開城,便強攻硬打。
這可如何是好?
勇毅軍既然能來到這裡,且不說範永鬥父子如何,至少太原、大同等處的宅院、商鋪和塌房裡的無數貨物,怕已盡數成了永寧伯張誠的戰利品了吧?
那邊還有許多管事的掌櫃和夥計,不是族人,便是同鄉,這下怕也盡數被抓捕了吧?
祖祖輩輩,一代一代人的心血,積累起來今日這等家底,難道就這樣毀於一旦,毀在自己等人手中了嘛?
這可如何面對范家列祖列宗啊?
居中而坐的大族老範永勤,一臉慘笑,許久無言,介休是范家的祖居之地,世代經營,已是根深蒂固,就連縣令老爺都不敢小覷范家。
然如今這場變故太大,雖然派人送去許多金銀字畫,可縣令卻百般推脫,直到最後才勉強承諾,絕不開城放宣府軍馬進來。
不過,不開門就真的能夠將如狼似虎的宣府軍,擋在門外了嗎?
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派人出城,往周邊縣城、甚至往府城去求助,可四面都是宣府軍的騎兵,誰又敢出城送死呢。
自打晨起,勇毅軍出現在城外,並圍住四門是起,種種言論就已經開始在介休城內瀰漫。
很多人都在痛罵奸商無義,竟然通奴賣國,真是禍國殃民,當人人得而誅之,言外之意竟已然直指范家族人,且這言論更大有越傳越盛之勢。
“我早就說過,永寧伯是啥人?那可是個活閻王,在他眼裡殺個人就跟咱吃飯一樣,連個眼珠都不帶眨一下。”下首一個族老憤憤說著,言下之意,大有指責範永斗的意思。
他的話才一出口,立時就在議事廳內引起一片共鳴之聲,各位族老再也憋不住了,一個個紛紛出言指責埋怨起家主範永鬥來。
“好啦。”
大族老範永勤終於忍耐不住,一聲怒喝,制止眾人指責之聲,怒氣衝衝地說道:“現在還說這樣的話,又有何用?”
言外之意,便是指責眾人“早幹嘛去了?”
他接著又道:“當初賺了銀子,你等個個都誇永鬥,哪一家年終的分紅少拿啦?現在攤了事,卻在這裡埋怨指謫其永鬥,心裡可過意得去?”
“永勤老哥,不是我等埋怨永鬥,可如今這事咋辦,總得想個轍兒,不能一大家子人,全跟著賠進去吧?”
“知縣老爺,答應我等,絕不開門放其入城,難道他宣府軍還敢攻我山西的城?”
範永勤的話語一出,議事廳內立時安靜下來,可才過片刻,便有人出言質疑:“就怕陳老爺,頂不住壓力,若是開了門,咱們可就全完了。”
“是啊,通奴賣國,可是滿門抄斬啊!”
“上城。咱得上了城才行,這就召集家丁和夥計,都是咱養了多年的自己人,派到各處城門城頭,嚴防死守。”
“對……對嘞。只要守著幾處城門,他宣府軍就算真的敢攻城,一時半會,也不得破,只須堅守三五日,太原那邊還有巡撫老爺和晉王千歲,必不會對此不聞不問。”
“城中糧草充裕,莫說三五日,就守上個三五月,也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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