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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狗燒糧啦……燒糧啦……明狗燒糧啦……”

猛然間,一陣驚呼聲傳來。

正在為不能劫取筆架山明軍囤糧而懊惱的滿達海,也轉頭定睛看去,只見筆架山上隱現出通天般的火光,果是山上的囤糧被人引燃的樣子。

他心中稍安,自己一路衝殺而來,畢竟沒有白白耗費力氣,旗中的勇士也沒有白死。

念及此處,便輕輕地揮了揮手,淡淡道:“退吧,全軍沿海岸往東,出三里外,再轉向北邊,奔杏山去尋豫親王匯合。”

隨著一陣哱囉之聲響起,悠揚傳遞開來,韃子兵們也紛紛從天橋上快速退回,他們仍是以各甲喇為單位組織抵抗,交替掩護著沿海岸向東退去。

…………

望著遍地的殺戮殘骸,尤其是那一具具燒成焦炭般的屍體,兀自冒著縷縷青煙,似乎還未完全燒盡,撲鼻的腥臭氣味中人慾嘔。

張誠此刻的心情也是十分沉重,這一路追擊下來,本以為能夠保住筆架山上的囤糧,怎曾想都打到這步田地,大勝在即之時,筆架山島上的守軍竟突然會放火燒糧。

現在,他只想衝上去將這裡的守將立刻斬首,否則便難解心頭之恨。

若不是為了保住筆架山囤糧,郭英賢所部又何必未經休整,便投入與韃賊的惡戰之中,以致損失了近三分之一的精騎。

這叫張誠如何不心疼?

他來到一副擔架前,看著躺在上面的老將郭英賢,伸出手臂將他按下,道:“郭老將,這回你就躺著吧,可不許再逞強,務要把身子養好了,才行!”

郭英賢大嘴一裂,道:“咱可躺不住,這擔架可沒有馬背上舒服。”

“哈哈……”

張誠大笑著道:“可不許,你是老將,可得給孩兒們做個好表率。”

原來,張誠率鐵騎衝來殺退了韃子,才發現郭英賢渾身十餘處箭瘡,除了肩上被韃子挑開皮肉外,還有右腿不知是何時,被韃子的長刀劃破了衣甲,入肉三分。

照此傷情看來,沒個十天半月是別想站起來了,沒三五個月更是不得再騎馬作戰,是非要靜養一段時間不可。

郭英賢自己也十分清楚,他就是嘴硬而已,這時,才問道:“張總兵,筆架山上的存糧被燒了?”

張誠聽他問起這事,臉色一沉,道:“燒了。不過,看火頭似乎沒有全燒,但至少是燒燬了三五垛。”

“王八蛋。那個犢子敢如此,還不抓來砍了他!”

郭英賢怒聲罵著,似乎用力猛了一些,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他的面色有些不好。

張誠見狀,忙安慰他道:“不礙事,沒全燒掉就好。至少我大軍十數萬將士,暫時還不至於捱餓。”

他俯下身來,輕聲道:“老郭,你可真要好生休養,仗有的是,不差這一時。”

郭英賢咧嘴一笑,點了點頭,卻並未再說什麼。

張誠揮了揮手,軍士便將郭英賢往臨時建起的傷兵營駐地抬去。

…………

就在滿洲正紅旗固山額真滿達海剛才駐留的那塊大礁石下,筆架山島守將寧遠都司黃金功,正一臉惶恐的跪在地上。

他身後不遠處,還有數百衣衫破舊的明軍將士,此刻全都赤手空拳的站在那裡,等候著張誠的發落。

“下跪何人?”張誠沉聲問著。

黃金功身上的盔甲都已被拔去,只露出白裡透黑的內衣,在深秋冰寒的海風吹拂下,不住打顫。

他一臉惶恐地俯首回話:“回報大將軍,職下是寧遠都司黃金功,奉命雖贊畫馬老爺,駐守筆架山,看護大軍糧草。”

張誠語氣並不友善的問道:“黃金功,本將且問你,既是奉命看護糧草,何以又放火燒糧?”

黃金功也聽出張誠語氣中的冰冷,他生怕一個不對,就被張誠砍了腦袋,不由冷汗直冒。

其實,他倒並非是為了怕死,只是若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去,反倒是白白替別人背了黑鍋,而自己揹負著罪名死去,家人眷屬卻也得不到絲毫的好處,甚至還可能會受此牽連。

當下,黃金功忙俯身叩首,急急叫道:“大將軍,職下冤枉啊。”

“本將問你,因何要放火燒糧?”張誠繼續追問。

黃金功扣頭如搗蒜一般,急急回道:“大將軍息怒,職下冤枉啊。”

“爾有何冤枉?筆架山囤糧,乃我援遼王師命脈,豈是爾一介小小都司所能決斷,誰給你的膽子,竟敢放火燒糧?”張誠的話語越來越重。

黃金功已然急得滿頭大汗,直感覺現今的情勢,竟比剛才固守天橋,對戰韃賊時還要兇險。

他心中雖有萬分的委屈,但也是無奈,只得繼續不停的扣頭,道:“大將軍,職下怎會不知此地囤糧的重要,就是給咱十個腦袋,也不敢擅自做主燒糧。”

黃金功不待張誠追問,便繼續回道:“請大將軍容稟,職下隨贊畫馬老爺駐守筆架山,兵不足千,又要分守各處倉廩,實在是捉襟見肘,能用於防守天橋的兵力更不足五百。

既是如此,職下也不敢疏忽大意,率軍士們殊死搏戰,未敢擅離前線半步,更是蒐羅山上本就不多的薪材,集於石牆間,以火阻敵。

然贊畫馬老爺,早有吩咐,要我等遵從吩咐,依他馬老爺命令燒糧,免得筆架山失守,反獲資敵之罪。”

黃金功說到這裡時,悄悄抬頭看了張誠一眼,才又急急說道:“大將軍明鑑,職下也知此地囤糧之重,才未遵從馬老爺之命,第一時間即焚燬囤糧。

只是,見韃賊攻勢猛烈,又不知大將軍來援,因恐天橋失守,囤糧引燃不易,這才傳令先燒了四垛倉廩,為的是避免天橋一旦失守,使得此地囤糧被奴賊劫取。

還請大將軍明察啊!”

張誠看著黃金功,心中已然明瞭,便問他道:“馬贊畫,現在何處?”

黃金功再次扣頭回道:“稟大將軍,馬老爺早就離了筆架山,到小島上指揮排程,現職下也不曉得他在何處,只知半個時辰前,是在小筆架山瞭望臺上以狼煙傳訊,命我等燒糧。”

張誠聞言在心裡暗自嘆息了一聲,對馬紹瑜他也並不十分熟悉,只不過在寧遠城外駐紮之時,曾在張若麒府上與其有過幾面之緣。

馬紹瑜對自己似乎頗為客氣,想來也是因當今皇上和本兵陳新甲的緣故。

既然本就沒有什麼大的瓜葛,張誠自然無須保護馬紹瑜,但念及其畢竟是本兵陳新甲選派,親自向皇上舉薦之人,多少還是要顧及到陳新甲的顏面。

張誠念及此處,便溫言說道:“黃金功,你起來吧。”

看著黃金功站起身,張誠又對他說道:“你能忠於王事,堅守筆架山,更在天橋處用上了火攻之策,可見著實是用了心的,這很難得。”

他說到這裡話鋒一轉,接著道:“黃金功,你且先去集合隊伍,守護筆架山,守護大軍糧草去吧,天橋這邊本將會派人看護。

待這邊事了,回到松山,本將亦會在洪督跟前,大張你今日之功,雖糧草有些微損失,也是為了抗拒奴賊攻打,不得不暫作引火之物。

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非爾之過!”

黃金功雖是一員武官,但並非不知人情世故,他雖然不知道張誠為何袒護馬紹愉,但聽張誠話中之意,對自己忠於職守十分滿意。

而且更不計較自己燒糧一事,更會設法幫自己圓過這一場,心中也是一片感激。

雖然他是奉了馬紹愉之命燒糧,但幾乎所有人都清楚,馬紹愉畢竟是京裡派出來的文臣,他到時不承認下過如此的命令,自己又能如何?

就算極力爭辯,又會有幾人聽信自己所言,而去得罪京裡來的大臣,尤其人家還是兵部的官員!

而今,張誠已然承諾會在洪總督跟前,替自己美言幾句,並且將今日燒糧一事遮掩過去,這豈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黃金功又對著張誠謝了幾句,便轉身領著麾下軍士們,奔筆架山島上行去。

張誠看著黃金功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在他看來這個黃金功確為不錯,不止是忠於職守,更能善於用計,確為難得。

但知他是吳三桂的部下後,不由感嘆,遼東也不是沒有人才,因此才出於愛才之心,打算在洪督臣面前誇讚他一番,至於將來的造化就看個人啦。

張誠揮手又喚過張成芳,對他道:“去,把那個朝廷派來的軍前贊畫馬紹愉,給我找出來。”

張成芳領命後,邁出了兩步,卻猛地又停了下來,回身切切地問道:“父帥,去哪裡尋馬贊畫?”

張誠看著他,揮了揮手裡的馬鞭,指著海上說道:“黃金功不是說了嚒,咱們馬贊畫去到小筆架山那邊。

過海就要船,我猜咱們馬贊畫此刻就在這海里某處,觀察著這邊的情勢,若失敗了,他便從海上逃命,若是打贏了,就該回來邀功啦。”

張誠笑著道:“你就帶上些親兵,在這沿海一帶找尋便是。”

“喏。”

…………

杏山堡城,實為杏山驛鋪所在之處,其城週一裡二十步,三面五門,只在城東開有一門,以方便出入。

杏山城與高橋一般,都因遼東戰事頻仍,而在城外包了磚,使得城牆頗為堅固,易守難攻。

而杏山堡因為正當遼東大道的要衝所在,城牆也是幾經修繕和擴建,如今在杏山堡外更有南關與東關,最是繁榮。

可現在,這裡卻是滿地殘垣斷壁,到處都是被焚燬的痕跡,可見廝殺之慘烈。

就在杏山城的東關外,又有接連三座明軍營壘赫然出現在眾人的眼前,營地外是一排排拒馬交錯,而在拒馬內,一輛輛戰車也是交錯佈置。

而在每兩輛戰車之間都燃起一個個火堆,供軍士們取暖之用,更時而還可見一隊隊軍士,往來巡邏不斷。

在營地外也是一隊隊騎兵,不時賓士而回,顯然是外出哨探的夜不收歸來。

三座營地都建在東關外,並排而列,中間是騎兵和車營為主,左邊是步營,右邊靠著一處小河流,又是一座騎兵營地。

就在中間大營的中軍帳內,十餘位明軍大將齊聚,中間上首位坐著的正是宣府總兵張誠。

原來,在筆架山海邊擊敗滿洲正紅旗韃子後,一路追擊,便來到了杏山堡城,但此間韃賊已然退卻。

就連周邊那些原本被韃賊奪去的各處小堡,也都是被焚燬後,退兵而走,再無一個韃子駐守,甚至連早前挖掘的各處壕溝,也都無人駐守。

似乎,昨日還肆虐杏塔之間的韃賊,一夜之間,便即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著實有些叫人奇怪,完全不符合韃賊往日的做派。

尤以監察道王之楨、通判袁國棟,以及駐守杏山堡的遼東巡守總兵官孟道等幾人,最為不解,在他們看來,韃賊所為完全不合邏輯,其中必有重大陰謀。

現在,張誠已非初到遼東之時,那會他還是宣府副將,而今已然是宣府總兵官,更連連建功,尤其是這一次陣斬奴賊豫親王多鐸,更是不世之功。

就在這次會議中,武人的狂妄與跋扈被他演繹得淋漓盡致,以監察道、通判文官之尊,竟然都不得與張誠並排而坐。

不止如此,那監察道王之楨、通判袁國棟出杏山堡,進入宣府軍大營之時,張誠更是都未曾親自出迎,而只派了他軍中游擊將軍張廣達代為迎接。

王之楨與袁國棟二人對此也是大為不滿,然在他們看來,韃賊突然退卻,必是有所圖謀,所以張誠這顆現成的大樹,卻是不得不抱。

為此,他們強忍著心中的恨意,不使之表露出來,以免讓張誠不滿,引軍他去,那杏山也怕韃賊真的去而復返,又靠誰來抵擋?

想到這裡,王之楨不由轉頭看了一眼孟道,心說:“都是總兵,何以竟有如此差距?”

而袁國棟卻更關心近幾日的傳聞,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笑意中掩著些許疑惑,問道:“張總兵,可是真的擊殺奴賊豫親王多鐸於陣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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