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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宣府總兵張誠的一句反問,讓周圍眾人都啞口無言,事實上也是如此,自古以來就沒有打仗而不死人的事。
只聽張誠又邊走邊說道:“爾等要知,我宣府軍將士雖甲冑、軍械精良,銃炮戰車犀利,且操練嚴苛,無絲毫懈怠。
如此,已強過我大明別處各鎮官軍多矣,然一軍之強弱,就只是比拼這些的嘛?”
在眾人思考中,張誠又繼續說道:“一軍之強弱,與甲冑軍械、銃炮戰車這些裝備好壞,以及操練是否認真,確有很大關係。
然卻也並非僅憑這些來評斷一軍之強弱!”
張誠一直都是如此,遇事話不說完整,為的就是希望透過自己的啟發,讓麾下的將領們能夠獨立思考。
當然,緊急情況之時,還是例外的!
他們邊走邊嘮,眼瞅著前面不遠就是山頂營寨,距離寨門也只有不足百步之遙,只見這裡遍地血汙,到處都是一個個深坑。
很明顯有些地方已被新土所覆蓋,但偶爾還可見一些殘肢從新土中露出一截來,顯是填埋時太過匆忙之故。
周邊仍有許多獨石營軍士和民夫,在清理這片滿是硝煙痕跡的戰場,他們甚至會從一些土堆中,拔出被埋住的韃子屍體,砍下頭顱再丟進旁邊的深坑。
“一軍之強弱,甲械、車炮等裝備固然重要,嚴苛操練也是必不可少。但一軍主將的意志與指揮,將士們的戰心戰意是否堅決,才更為重要!”
張誠忽然停下了腳步,在眾人的疑惑下,繼續說道:“戰場之上,是要直面生死的,這就對將士們的心理素質要求極高。
所以,能夠在敵人猛攻狠打之下,頂著重大傷亡而不退卻,靠的並非是精良裝備和訓練有素,而是將士們悍不畏死的戰鬥意志。”
他走前幾步,站上一塊山石,才有頂著初升的太陽光芒,接著說道:“戰鬥意志不是與生俱來,也不是平日操練所能得到,而是在戰場之上經歷血與火的洗禮和磨練,才能夠具有的。
就如我宣府軍赤城營,能以一營將士,與同等數量韃賊精銳步卒,血戰超過一個時辰之久而不退,這才是一支強軍的標準。”
張誠說著就看向下面正在仰望著他的陳錚,朗聲說道:“鐵杵不磨難成針,好鐵不煉怎成鋼?”
“即使如我宣府軍將士,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但也須經歷了戰場上血與火、生與死的磨練和捶打,才能稱之為一支強軍。
赤城營如此,獨石營也不遑多讓!”
張誠的話語不止讓陳錚聽得熱血沸騰,就連郭英賢、張廣達等將領,甚至周圍的獨石營將士們,都無比興奮。
這時,張誠再次提高嗓音,朗聲道:“獨石營諸位將士,在數萬韃賊猛烈圍攻之下,仍堅守達五日之久,竟將一處小小山嶺,守得固若金湯,使我宣府軍營地堅如磐石般屹立在山頂。
我宣府軍獨石營,打出了我宣府軍之盛名,壯了我宣府兒郎的軍威,爾等個個皆磐石。今日我授予獨石營獨有之稱號‘磐石營’!”
他不待眾人有所反應,又繼續喝道:“望爾等將士,能不負‘磐石’之名,在今後的戰事中,能繼續堅如磐石,為本帥、為皇上、為爾等之家人,掃除賊寇,蕩平韃虜!”
陳錚心中之激動,絲毫不亞於昨日的張國棟,他與將士們拼力死戰,所圖為何,還不是想要得到自家將主爺的認可。
至於什麼封妻廕子這一套,對於他們來說也不是不想,只不過,那些距離他們還太過遙遠,而現在他們只知道一點,那就是效忠自家的將主爺張誠大帥。
為什麼要效忠張誠?
這其實很簡單,正因為是張誠的到來,才使得他們擺脫了此前那般被奴役,且又飢不果腹的生活。
如今,他們雖然只是個當兵吃糧的,可卻與以前的那些屯軍不同,不但有全餉可拿,其家中更是有定額免徵,以及一系列優撫政策的福利待遇。
比如說在宣北地方上,炙手可熱的各處工坊,也都是現銀結算工錢,從不克扣,就有軍屬優先錄用的規定,諸如此類,簡直是舉不勝舉。
試想一下,換做是誰都會擁護張誠的吧,而且,俗語有言“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們已經過上了如今的好日子,又怎會心甘情願的再回到那個飢不果腹的從前?
所以,現如今他們保護張誠,就是在保衛自己當前的幸福生活,即使他們戰死在沙場之上,但只要張誠還活著,那就足夠了。
因為他們知道,而且也相信,即使現在戰死沙場,他們的家中眷屬只會更好,而且他們的死後也會哀榮無限,更能享四季供奉與祭祀。
他們所有人都是親眼目睹,當初援剿河南而陣亡的將士,都是如此,不止家中撫卹銀錢一厘不少,他們的家屬還將會得到一個“展功牌”。
這個展功牌,就只有疆場戰亡者的家屬才有,可憑此牌在當地官署換取減免田稅、子女免費求學、老人免費贍養等政策,這可是大明的頭一遭。
在宣北,可以說當兵已經成為了軍戶們最好出路,其次便是進入各處堡城的工坊裡做工,可是張誠選兵又是極其嚴苛,所以當兵已經成為宣府北路軍民的一種榮耀。
而且,這些隨軍援遼的將士們更聽說,帶此次得勝回師後,大帥還要建一座“褒忠祠”,用於供奉歷次征戰陣亡將士之亡魂。
這對於普通一兵來講,可是無上榮譽!
此前他們戰死沙場,可能整個家庭就會因此而毀掉,所以才會逢戰必逃,為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後的整個家庭。
而現在卻不一樣啦。
就算他們戰死在沙場之上,非但家中能按時得到撫卹金,子女和老人也有各地兵站統一供養,而他們自己的英靈,也會被請入“褒忠祠”內,受四時五祭。
如此,他們便再無後顧之憂,正是受到這種氛圍的影響,不止是宣北軍戶們趨之若鶩,就是宣府軍各營將士也都倍感榮耀。
因此,為了守住今日的這一份榮耀,守住自己家人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他們決不允許任何人對張誠不利,也心甘情願的為張誠而戰死疆場。
但今日,張誠當著諸將,以及諸多獨石營軍士的面前,忽然宣佈授予他們獨石步營所獨有之稱號,這對於他們來說那可是無上殊榮。
陳錚第一個反應過來,忙急行至張誠身前,單膝拜道:“陳錚代獨石營全體將士,謝大帥賜下營號!”
張誠揮了揮手,道:“嗯。爾要替本帥好生帶兵,更要對得起這‘磐石’二字,無論何時何地,對戰何樣敵人,都要堅如磐石!”
“請大帥放心。”
陳錚說完立即起身,他來到獨石營將士聚集之處,高高舉起手臂大聲呼喊:“獨石營,堅如磐石,死戰不退!”
“堅若磐石,死戰不退……磐石……不退……”
隨著一聲聲大吼最終匯聚到一起,成為一個聲音,長嶺山獨石營山頂營地前的眾將士,紛紛舉起手臂,加入到這聲海之中。
…………
站在長嶺山頂營寨東北角樓上,望著山前戰場上廝殺的殘骸遺蹟,仍能感受到此處戰事之激烈,看著那一處處大坑,似乎能夠感受到當日火藥引爆後的慘烈。
陳錚站在張誠的身旁,他抬手指向東北的溪流處,講述著韃賊曾三次從此逆流而上,欲圖偷襲山上守軍,然都被殺退。
尤其是韃賊最後一次偷襲,因獨石營中部將士的頑強阻擊,非但擊退了滿洲正黃旗的韃賊精銳,更一舉擊殺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
張誠聞知此訊息也是心情大好,至此,宣府軍在杏山這邊可謂是戰果輝煌,斬殺韃子首級就有近五千餘顆。
這還不算在長嶺山上被韃子搶回去的屍體,以及那些被銃炮擊中,將來也註定必死的韃子,若是將他們也都算上,那恐怕殺死殺傷韃子都要有六七千之多。
照此估算,單憑宣府軍在杏山的戰績,就幾乎是擊毀了韃子差不多一個旗的兵力!
不過,陳錚這邊前兩日擊殺的主要還是以蒙古北虜為主,而滿洲韃子後兩日才參戰,而只在最後一日,殺傷最眾。
當然,擊殺韃子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可是一件大功,再加上還擊殺了偽豫親王多鐸,以及鑲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鄂碩等人。
張誠和宣府軍,恐怕想不出名都難了!
“擊殺阿山的是那個軍士?”
陳錚忙回道:“回帥爺,不是我獨石營將士所擊殺,是遼民軍勇擊殺的阿山。”
“哦。軍勇?”張誠不由一愣。
陳錚忙湊上前,小心翼翼的解釋著:“帥爺,長嶺山戰事艱難,韃賊攻打又急,末將擅作主張,從留山民夫中募選了一些丁壯,暫充作軍勇,以協守營壘。”
因此事涉及遼民,就註定與遼東的將門軍頭脫不開干係,且陳錚更是對遼民的堅韌與悍勇十分欣賞。
他也有心將這些遼民徹底留在軍中,因此,未等張誠有所表態,便又小心試探著說道:“帥爺,遼民與韃賊有世仇,又久居戰亂之地,可是個個悍勇,與韃賊為戰,皆不畏死。
且他們在遼東生活艱苦,能夠存活至今的遼民,可是個個身強體健,更是堅忍,就在戰場之上也是韌性十足,死戰不退啊。”
張誠轉頭看向陳錚,笑著問道:“你的這點小心思,還不是相中了人家,想著要帶回宣府去。是也不是?”
“嘿嘿……”
陳錚一陣憨笑,諾諾道:“帥爺慧眼,可這遼民還真真就是好兵苗子,咱是全心全意的相中了嘞。”
他上前一步,幾乎都貼到張誠耳根子上,輕聲說道:“帥爺,要不就給咱獨石營把缺額補齊便成。”
“啥?”
張誠不由一愣,他雙眼溜圓瞪著陳錚,道:“看中了,還說啥?”
他回手指著長嶺山主營寨,問陳錚道:“你這裡有多少遼民?內中又有多少青壯?但凡被你選中者,盡入我宣府軍,其家中眷屬,皆可入籍我宣府軍戶。
這事就交給你辦理,登記造冊後,交於本帥即可!”
“喏!”
陳錚未曾想張誠會如此爽快的就決定了此事,他心中暢快,應令之聲也大了許多。
接著,張誠又傳見了獨石營中部千總宋山銓,以及擊殺正黃旗固山額真阿山的那個遼民軍勇方四虎。
對於方四虎,張誠也是十分相中,他當場就是一拳,重重擂在這個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壯漢胸口,可人家卻是紋絲不動。
臨了,張誠悄悄給陳錚遞了一句話:“這憨子,給本帥留下。”
…………
午時才過,宣府軍在長嶺山下的中軍大帳內,眾將雲集。
此刻,各方情報彙集,清軍的動向已然大致清晰起來,各將都聚在此處商議著下一步軍略,該如何施行。
張誠的身後只有張成芳一人侍立,而張明遠則帶著張誠的報捷露布,在二十名精騎的護衛之下,策騎往松山方向奔去報捷了。
現在,據探子回報得知,杏山堡下有數千韃賊,正在攻打杏山周邊各處小堡,已襲破多處,甚至長嶺山下的韃賊殘部,都有可能奔去了那裡。
只不過,暫時還無法確定!
而且探子還發現另一支韃賊大軍,攻打高橋不克,現已越過高橋南下,咱時尚未探知其去向。
張誠聽聞這一訊息後,他猛然記起一事,不由在心中暗自一驚。
他依稀記得,歷史上的松錦大戰,韃子便是奇兵出杏山,挖溝撅壕,阻斷明軍歸路,更使明軍糧道也同時斷絕,且多鐸還率軍襲取了明軍在筆架山上的囤糧。
終於使得松山城下的十數萬明軍,因糧絕而大亂,爭相奔逃,而為韃賊個個擊破。
雖有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等官,總兵曹變蛟、王廷臣等大將,仍留駐松山未曾逃回。
然兵少糧絕,再也無大的作為,終為韃賊所擒,或降或殺。
而遼事,也在此戰後徹底崩塌,大明退縮到了隨後的防線——山海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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