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韃子鑲白旗包衣奴隸王二擔,神志恍惚間,他如夢似幻的看到了當初最要好的鄉友朱一奇,對方還為他準備了燒雞和燉肉。
可就在他要山前與朱一奇相認之時,同為鄉友的周黑虎與朱鴻伍出現在朱一奇身後,對他怒目而視,這一幕使得他心中充滿愧疚,不敢再向前一步。
王二擔滿臉茫然之色,喃喃問著對面:“我錯了嚒?我就是想好好種地,娶個媳婦兒,為王家延續香火,我到底是那裡錯了?”
可無論他問了多少遍,對面卻一絲聲息全無,彷彿壓根就沒聽到他說什麼,而且朱一奇等三人的臉上還揚起了滿是嘲笑的神情。
王二擔本就心中憋悶,他當初一直認為韃子兇悍,且個個有馬還不止一匹,連州府的坐堂老爺和官軍都拿他們沒有辦法,自己又能如何?
他甚至認為,朱一奇當初跟著周黑虎他們一起逃跑,肯定都被韃子老爺給捉到殺死。
其實,在當年那次逃跑事件後,韃子也確實抓回了數千逃跑的被擄百姓,其中有近半的人都被他們斬殺當場,以示懲處,警醒餘下人等。
王二擔當時還主動請求參與掩埋處理這些被殺百姓的屍體,然而這些被斬殺的人中並未見到朱一奇、周黑虎等人。
他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替朱一奇等人高興,反正,在那一刻他的心底可是很失落:“他們怎麼可能跑得出去?”
“韃子老爺可是那多的馬騾,一定能追得上他們,定是在外面就給砍了腦袋。”
“唉,都不聽我的話,這不全變成孤魂野鬼。”
“尤其是小奇,還是個娃兒,媳婦兒都沒得,絕後了喲……對不起爹孃呀……”
“哼,你們以為自己能啦?一個個都不聽我話,這可好全死絕了唄!”
王二擔當時的心裡就是這般想法,先是不相信他們能逃脫韃子追擊,接著就認定朱一奇他們一定是被韃子追上斬殺了。
心念及此,王二擔不由有開始心酸起來,他雖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戶,平日裡也從不在外惹是生非,本是與周黑虎、朱鴻伍等人毫不搭邊。
可這朱一奇卻不同,他是王二擔的鄰居,打小時候起就追在王二擔身邊,左一口王二哥,右一聲王二哥的叫著。
而且,朱一奇自幼喪父後,日子也是越發艱難,母親堅持不下去,也狠心將他拋棄,他隨奶奶一起艱難度日,沒少得王二擔家裡幫襯。
正是因為這樣,不光是王二擔將朱一奇當了親弟弟,朱一奇心中也早已將他看做是親哥哥。
所以,他的傷心主要是因為朱一奇,轉而對周黑虎、朱鴻伍則是滿滿的怨恨,若非他們引誘,朱一奇定會隨著自己去給韃子老爺種地。
到了那時,就算不能大富大貴,可按韃子老爺的話說,至少,一年到頭天天飽飯是沒有問題的。
若是放在以前,別看王二擔也是十分硬朗的身子骨,而且單論個頭的話,他雖比不了周黑虎,可也不輸於朱鴻伍,但卻畏之如虎。
平日,遇上了大小事情,反而都是朱一奇從中斡旋說項,才能一一化解,而朱一奇也逐漸與周黑虎等混跡在了一起。
他時常勸誡朱一奇,讓他少跟周黑虎等人往來,免得將來引禍上身,可朱一奇就好似豬油蒙了心竅,好說歹說就是不行。
“那……那……那是什麼?”
“唉。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也就省心啦,免得拖累我,到了遼東地方,也得竟給我惹是生非,莫要再拖累我,也被韃子老爺看了頭去!”
這可好,現下還不是被周黑虎那個憨貨拖累,小小年紀,就這麼被韃子老爺給砍死嘞,可對得起那死去的老父親嚒?
王二擔正在胡思亂想中,猛然就看到對面周黑虎捧出一個黑黑的鐵疙瘩,上面還有一個線頭,正“呲呲”直冒火花。
他一眼便想起昨日蒙古兵攻山後,包衣奴隸中傳說的那個什麼“萬人敵”,據說這玩意一旦爆炸,周圍數十丈皆夷為平地,人畜無生。
他不由驚慌失色,可不知對方施了啥樣的魔法,自己無論如何使力都叫喊不出,而且雙腳也如被灌了鉛水一般,沉重無比,竟致無法抬起。
王二擔滿臉惶急憤怒之色,他抬起右手指向對面的朱一奇、周黑虎等人,張大嘴巴,始終發不出一絲聲音。
惶急之下,王二擔的額上、臉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突然,周黑虎丟擲手中那個黑黑的鐵疙瘩,徑直朝他而來,眼見那“呲呲”冒火的線頭越來越短,可自己卻還是無法動彈。
“完了……這下完了……還沒活夠啊……媳婦兒還沒娶到手啊……”
轉眼間,那鐵疙瘩就已飛至近前,線頭也恰在此時燒到了根部,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眼前那個黑色鐵疙瘩瞬間爆裂開來。
火光一片,鋪面而來,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熱量。
但爆炸所產生的震盪卻無比真實,王二擔直感覺猶如一陣強大的風浪襲來,竟將自己身體都激盪得騰空而起,又重重摔下。
他只覺得自己五腹六髒似乎都移了位,人也彷彿是在空中飄蕩一般,這種感覺如痴如夢,只是整個身體都十分僵硬,痛楚傳遍全身,嘴邊也有一絲絲甜甜的感覺。
…………
猛然,一大口鮮紅東西從王二擔嘴裡噴出,他人也瞬間清醒過來!
原來是這一段時間,隨著鑲白旗大軍東征西戰,既吃不好也睡不好的,太過乏累,剛才被溫暖的陽光這麼一照,竟然就睡得沉了。
而他在睡夢中,那顆萬人敵爆炸的時刻,現實中,宣府軍的火炮也點了火,一顆炮子正正當當的砸中他掩身的那輛盾車。
好在,他身前還有三四排人,這才沒有被盾車碎裂的木屑刺中,但強烈的撞擊,不止砸碎了盾車,更是將其後的人群砸散。
迷迷糊糊中,王二擔先是被幾人橫飛撞倒,接著又被眾人一頓踩踏,似乎是傷到了內臟,這才噴出一口鮮血。
不過,這口血噴出之後,他似乎感覺心胸之間暢快了許多,似乎將之前心中那些鬱結都噴了出來。
王二擔當初未敢逃跑,最後被編入了鑲白旗中,成為旗下一名披甲兵的奴隸,似乎還是韃子甲兵中的高階別人物,平日裡頗受人尊敬。
而且這個韃子家裡土地也是真多,唯一缺點就是種地的人,也是真的少!
加上他也才八個人,就在此番出征錦州前線時,還有一個包衣奴隸,因為偷吃了主人家裡的存糧,而被活活打死。
王二擔還算幸運,他因為種地把式出身,頗受主人待見,再者又有這一副好身板,更是受到重用。
平時在種地之外,家宅中的事務也多有他的參與,更是經常幫主人穿、卸盔甲,還因此結識了主人宅院裡的一個女奴隸。
為了自己的將來,他也是更加賣力氣田間勞作,就連主人宅院裡邊的事,也是件件上心,既能經常看到意中人,又能博得主人歡心。
何樂而不為呢?
此番出征前,主人將他叫來身前,原本是有兩個包衣阿哈隨同出戰,可前歲在戰場上死了一個,今見王二擔身子骨還算硬朗,又已經學會幫主人穿卸盔甲,便準備帶他一同出征。
當時,還頗為和善的對王二擔說著,如果今次能夠順利戰勝明狗,回來不但封賞他們二人,更會提高他們的身份,當宅院裡的管事。
正是因為主人為他劃下的這個大餅太過誘人,王二擔非但欣然跟隨前往,更是處處急急表現,每每得到主人的誇讚。
今日,徵集包衣奴隸前往填壕,因他主人的巴牙喇勇士身份,本輪不到他們這些高貴的奴隸出場,可王二擔立功心切,竟挺身而出主動請戰。
身為巴牙喇勇士的勒奇渾,是最為驚訝的那一個人!
他對於王二擔十分愛惜,主要還是因為他種田的能力出眾,自打有了王二擔這個奴隸,勒奇渾家裡的田地收成也是逐年增加。
然此刻,王二擔已經站了出來,在眾多上官跟前,他自是不能叫王二擔不去,面對巴牙喇牛錄章京對自己投來的讚許目光,他也是隻得自豪的接受。
由此可見,漢人其實並非是不能戰、不敢戰。
連王二擔如此膽小懦弱之人,在韃子等級森嚴的苛刻環境之下,為了主人那丁點利益的許諾,都敢於主動請纓,用命來搏出一個前程。
而身居內地的漢人,一個個卻如同兔子似的,無論何人都能將之捕獵,哪怕是一個街頭小混混都能使之噤若寒蟬。
就像王二擔,在山東臨沂鄉下種地之時,不也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地道農民,既怕官也怕流氓,只一心想要種好自己家裡那點薄田,盼老天賞臉給個好收成,交了地租還能吃上半年飽飯。
當初被韃子擄掠之時,那麼好的機會他都不敢追隨眾人逃脫,可一到了遼東韃子地盤,卻被飼養得就像一隻新生的老虎。
可見,韃子能在如此苦寒之地崛起,並非全無道理。
這就如同宣府,原本大明軍事重鎮中的要地,物資人力可謂是何其豐厚,然到了王朝之末年,卻百業凋零,人民窮困,兵無戰心,無論是韃子還是北虜都可任意肆虐,隨意破關入寇。
但在張誠大刀闊斧的強力整頓之下,只區區半年時光,不也是大變了樣,不但編練了兩營新軍,更是剿除遠近各處匪賊。
其何以如此?
還不就是賞罰分明,使勞動者得其食,使不勞而獲者被淘汰,或是被逼迫著勞動起來,並且集中現有的一切資源,挑揀有用的事務先辦起來。
如此一來,經過時間的積累,自然會大變樣!
只不過如此行事,自有其難度,若不然豈不大明處處都繁華興盛起來,處處都是百姓安樂,兵強馬壯。
若真如此,那還有韃子什麼事?
張誠之所以能在宣北成事,這其中雖然有很大的運氣在裡邊,但張誠個人意志之堅決才是最大的主因。
正是源於張誠的堅決果敢,才有了宣北、乃至宣府的今天!
而崇禎皇帝的寵信,盧象升、陳新甲、楊嗣昌等人對張誠的賞識,甚至是提拔,直到後面的處處關照與迴護。
這一切,都只是助力,而非是主因。
一個人,但凡想要成其事,個人意志永遠是最為重要的第一位。
而外界的一切,不管是助力、還是阻力,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主事之人的信念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主事之人意志堅定,就一定能夠破除一切助力,而當你展現出堅強的個人意志之後,自然也會有志同道合之人,來與你共襄盛舉。
…………
王二擔略有些艱難地挪動手臂,擦拭了一下自己嘴角的鮮血,只感全身無力,竟然連爬起來都覺得十分困難。
他無力地再次躺下身來,轉頭四望,只見周遭一片混亂,許多盾車都被明軍火炮轟得粉碎,而那些僥倖而被轟擊到的盾車,正緩緩向前推動。
昨日,王二擔只是隱隱聽說,這一片山嶺上的明軍可不簡單,大清國的勇士連著兩輪攻打,竟連頭道防線都未能突破。
當時他還十分不屑,與眾人聲言:“哼。明狗乃豚鼠爾,待明日我家勒奇渾老爺出戰,定必將這些可惡的尼堪盡數斬殺。”
周圍聚著的奴隸們雖不敢反駁他,然也有許多人暗暗投來十分不屑的眼神,可更多的人則是紛紛圍聚過來,十分討好的與他攀談。
王二擔十分享受這種感覺,這種高高在上,被眾人追捧的感覺真的是太美妙了。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眾星捧月”吧!
曾幾何時,王二擔都會產生錯覺,彷彿自己也像主人勒奇渾那般,身披白色盔甲,腰間懸掛著戰刀,身前身後圍聚眾多部下,揮斥方遒。
當然,此刻的他還想不到“揮斥方遒”這個成語,但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他還是十分懂得的。
只是現在他已經無力在享受這種感覺,看著前面正緩緩推過第二道壕溝的盾車,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力氣。
他強挺著渾身傷痛,竟然堅強地站立起來,緩緩向著盾車推進的方向走去。
王二擔心中想著:“這一次是要攻進去了吧?咱也上去砍兩個明狗的腦袋,說不得回去啦,主人一高興就會把麗兒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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