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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錦州城南有小淩河,即使是在如此乾旱的情況之下,這裡卻沒有斷流,或許是到了小淩河下游,各方支流匯聚越多的原因,此間水量卻是不小。

夕陽照射在小淩河上,一片波光粼粼,反射出耀眼的銀光,隨著水波不住盪漾,煞是好看。

然有兩處浮橋的殘骸仍不斷冒出陣陣青煙,仍不斷有火光不時閃現,河流中也有碎木塊不斷飄向下游。

一具具屍體趴伏於河流中,周圍都是血紅一片,他們有的就窩在那裡一動不動,也有的就順著河水不斷向下流去。

有些身著紅色衣甲的戰士,正拿著長溝,不斷將河流中的屍體勾起,拖到一旁,再砍下首級,西岸的許多地方更是挖起一處處大坑。

想來是為了填埋這些屍體所預備下的!

而在小淩河西岸的黃土嶺下,隨處可見更多的明軍將士,他們一隊隊持銃持械,往來不斷,而從山腰往下,更是處處可見一杆杆紅色旗幟飄揚。

在一處高坡上,立著一座大帳,周圍豎起一圈堅固的木柵,柵內柵外都有精悍的軍士,往來巡邏。

顯然,此間戒備如此森嚴,必是明軍大將所在之地,而位於大帳之前的平地上,豎起的那幾杆高高大纛旗更能證明這一點。

此刻在這處軍帳內,大明援遼王師總監軍張若麒、寧前兵備道張鬥、宣府總兵官張誠、大同總兵王樸、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等人,正在審問被俘的朝鮮平安道兵馬節度使林慶業。

“下官倒不是信不過各位大人,只不過,下官甘冒被誅除九族之險行事,確是不得不小心一些。”

林慶業心中仍有一些緊張,顯然,他對軍帳內的眾人還是不敢完全信任。

張誠知他非是不信任帳中諸人,只是心中憂慮,不想過多人知曉此事罷了,況且,張誠對於這個林慶業也是很有興趣。

當下,他便開口說道:“林指揮使無須憂慮,此間上首正位乃是我大明援遼王師總監軍張若麒大人,側首位上乃是我大明遼東寧前兵備道張斗大人,他們二位在遼東位高權重,林指揮使足以信賴。

而在本將對面這二位,乃是我大明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將軍,神機營前營副將符應崇將軍,此番一鼓而下黃土嶺,皆賴二位將軍之神勇,方有今日之功。”

張誠頓了一下,又道:“今日,這軍帳中的諸人,爾皆可信賴!有話但講無妨。”

那朝鮮軍將林慶業,此刻端著水碗坐在椅子上,只是盯著張誠,略帶疑惑問道:“敢問這位將軍,可是寧遠吳總兵?”

張誠聞言不由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想必是吳三桂在遼東的一些事蹟傳頌甚廣,甚至於他在遼東地方的聲名都已傳至朝鮮國內。

尤其是,在張誠等援遼大軍尚未進抵遼東之時,吳三桂還曾親率麾下寧遠軍馬,衝到錦州城下,生生殺開一條生命通道,為錦州城內送進一批糧谷。

這件事就發生在林慶業到達錦州之前,想必定是他也是在到達後,聽那些先期到這裡的朝鮮官將講述此事。

此時,在朝鮮仍舊是親明的那一派人得勢,所以,不論是朝堂、還是各地方的鎮守官將也大多是親明的一派人馬。

他們雖被逼無奈,又是派兵、又是輸糧來幫助清國,然在其內心之中,仍然心向大明,仍然在滿心希望著大明能一戰敗奴。

如此一來,大明乘萬勝之威,也能徹底壓制住蒸蒸日上的韃清,將他們從韃虜的鐵蹄之下解救出來!

當然,這還只是他們一廂情願的小心思而已,然懷有如此想法之人,在如今的朝鮮國內可是普遍得很。

朝鮮國內,上至君王,下至普通讀書人,幾乎都是一致認定,強盛的大明並不會就此倒下,畢竟“百足之蟲,尚死而不僵”,何況是地大物博的盛世大明。

他們的記憶,似乎還停留在大明萬年年間,進兵朝鮮擊退倭奴那一時期,他們始終堅信大明必將最終戰勝韃清。

他們甚至比大明朝堂上的煌煌諸公們,都更為堅信這一點!

而此時,張誠還未出言,坐在他對面的陳九皋卻率先說道:“我說姓林的,你咋瞅出來我對面這位帥爺,就是寧遠吳總兵的?”

張誠見陳九皋是在有意逗林慶業的話,他也想聽聽林慶業會如何說辭,便未曾出言阻止,而是笑吟吟的看著。

林慶業不明就裡,還以為自己是猜的對了,當下起身拜道:“下官林慶業,參見吳總兵。”

他行過禮後,重新做好,才說道:“下官還在國內之時,就已聽聞吳總兵大名,真就是如雷貫耳一般。”

林慶業說這話時,一臉都是敬佩的神情,他接著道:“吳將軍獨創韃陣救父之孝心,我國中諸官各將可是人人欽佩。尤其是初到錦州城下,更聽聞吳將軍生生在城南殺開一條血路,將大批糧秣運入錦州城內。

如此仁孝忠勇,下官也是欽仰不已,今日得見將軍陣容,不枉來遼東走這一趟!”

他的言語之中滿是對吳三桂的吹捧之詞,可見在其內心之中,也一定是對吳三桂真心欽佩敬仰。

然使他略顯侷促的卻是,就在他剛剛說完這番話語的時候,軍帳之中的明朝眾官將卻莫名其妙的“哈哈哈……”大笑起來。

林慶業先是一愣,他不知道眾人何以發笑,隨即便是一臉怒容,他竟忘記了自己的俘虜身份,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厲聲道:“下官雖然被上國各官俘虜,然下官也是心向大邦上國,今日前來,本無為敵之意,實是韃子逼迫甚急之故。

即使如此,下官仍是指揮我朝鮮軍士,火銃瞄著天上打射,今更冒險留在此地,只為將韃子軍情相告。

爾等雖是大邦上國之官將,又豈可如此無故笑我?”

張誠聽他適才的言語,已知他是真心如此,這時見他是動了真怒,忙揮手製止了軍帳中各人的鬨笑,才開口道:“林慶業,我且問你。你怎知本將就一定是寧遠總兵?”

林慶業見張誠只是揮了揮手,便止住了滿堂鬨笑之聲,似乎連高坐上首的兩個文官總監軍張若麒,寧前兵備道張鬥,都對他頗為忌憚。

由此,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信念,這位年輕大將一定就是寧遠總兵吳三桂,除了他,在遼東還有何人能如此強勢?

或許還有一人,但那祖大壽如今卻被困在錦州城內,正如“虎落平陽一般,被惡犬欺凌”。

只聽他開口回道:“回大將軍話,下官與寧遠吳總兵素未謀面,只是對其勇戰韃虜的英雄氣,是萬分敬佩,心中敬仰已久。

聽人傳言,吳將軍年不及而立,生得面白無鬚,巨耳隆準,瞻視顧盼,尊嚴若神,上馬能騎射,下馬可步戰,軀幹不甚偉碩而勇力絕人。”

他說到這裡時,目光深邃地看向張誠,又接著道:“今觀這位大將軍,無論是年歲面相,又或氣質風度,皆與傳言相合。以如此年歲,就坐得如此位置,除了寧遠那位吳總兵,更有何人?”

“哈哈哈……”

張誠看著林慶業眼中那滿滿的自信,實在是無法忍得,他不由又是一陣放浪的大笑起來。

就連對面的大同總兵王樸也是大笑不止,他喘著氣,對林慶業問道:“林慶業,你真當我大明軍中無人了嗎?難道,我大明億萬子民,就只能有吳三桂一個少年將軍不成?”

他這麼一問,倒是將林慶業給難住了!

林慶業本來還因眾人二次發笑,正要動怒,可聽了王樸之言,不由得楞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樣貌。

確實,大明有子民億萬,確非朝鮮蕞爾小國可比,或許,其國中人才濟濟,不止吳三桂這一個少年將軍也未可知。

心念及此,不由為自己適才之孟浪,深深自責不已。

到底還是讀書人心善,寧前兵備道張鬥見林慶業站立在那裡,十分難堪的模樣,念及他心中對大明忠誠,出言替他解圍道:“林慶業,你可看好嘍,這位將軍是我大明宣府鎮總兵官張誠將軍。”

“張誠……張誠……”

林慶業聽了張斗的話後,又是一愣,他嘴裡反覆重複著“張誠”的名字,似乎在想著什麼。

他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十分的熟悉,可不知為何,卻又一時完全想不起來,那種痛苦和難受,恐怕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軍帳中的各人也都是一愣,不知這林慶業有要發什麼魔怔。

“你是張誠?”林慶業突然大聲驚呼起來。

“襲殺輔國公瑪瞻的那個張誠?”

“可是陣斬克勤郡王嶽託的那個張誠?”

林慶業如同受驚一般,連連發出一聲聲驚呼,滿臉都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正是本將。”

張誠一臉和善的肯定,他接著又道:“敢問林節度使,又是如何得知本將的這些事蹟?”

林慶業似乎仍未能平復下緊張的心情,他端起那個水碗放到嘴邊,才知碗中已經沒有一滴水了。

張誠見狀,忙對著一旁侍立的張成芳揮了揮手,張成芳領會了他的意思,親自上前為林慶業的碗中倒滿了溫水。

林慶業連回禮都忘記,他端著水碗急急的就喝了起來,似乎過於匆忙,竟灑得前襟滿是水漬。

“我朝鮮君臣,無一日不是盼著上國大軍,能蕩平韃虜,救我君臣於水火之中,即使我國君世子被扣韃虜巢穴,我國中君臣之心,仍向大明。”

他似乎非常激動,說到情深之時,竟抬手抹起眼角的淚花,只聽林慶業繼續道:“在我國中,對於天朝上邦的事蹟,無時不在傳頌。

前歲韃虜又犯天朝京畿,然我國小力微,世子又被扣為人質,實無能為力,後聽聞韃虜輔國公瑪瞻、貝勒嶽託等賊,皆在進犯天朝時殞命。

我國中無不振奮,無人不祈盼大明天朝能再振國威,進兵遼東,蕩平韃虜,也好救我萬民蒼生,復我進京朝貢之路。”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又是幾大口溫水喝下,才接著道:“後經多方打聽,才知是一位小將軍,奮勇殺奴,從天朝京城直殺到鉅鹿,又自鉅鹿再殺回京城,連斬瑪瞻、嶽託,兩個韃虜高官。

我國中百姓,聽聞此事皆欣喜不已,更有好事者,將之編撰成故事,在民間廣為傳頌!”

林慶業說到此處,竟起身對著張誠作了長長一揖,又道:“下官適才過於魯莽,錯將張將軍認作寧遠吳總兵,實在罪過,罪過……”

他似乎心中仍覺過意不去,又道:“下官非是不知將軍大名,只是未曾想到張將軍會領軍援遼,這才未曾想到此處,而把張將軍誤認為是吳總兵。

還請張將軍恕罪!”

張誠自然是不會與他計較這些枝節小事,而且,適才的一番番試探,此刻也知這林慶業確確實實是真心向著大明。

只見他揮手道:“林節度使,無須如此多禮,張誠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

張誠說著又對一旁的張成芳道:“成芳,吩咐下去,速速備些酒菜來,給林節度使充飢。”

就在張成芳行至軍帳氈簾處時,又被張誠叫住,對他再次吩咐:“傳令下去,將韃子、漢軍、朝鮮軍俘虜都仔細甄別,分開看押。”

他的眼神直視張成芳,頗有深意的說道:“安排飯食,不可使朝鮮國來的弟兄們餓著肚子。”

“喏!”

張成芳也是久在張誠身邊之人,對這話中之意,自然心領神會,他大聲喝應接令,便轉身離去。

隨即,便有親軍進入軍帳,就在張誠的身旁空處,又擺下來一方小案几,接著就是一些簡單的飯食,擺到案几之上。

林慶業見到張誠竟如此待自己,不知是一時激動,還是如何?他只是愣愣的站在原處,不知該先抬起哪一隻腳。

坐在上首的張若麒一直都是冷眼旁觀,此刻也撫須微笑,倒是坐於張誠對面第二位的符應崇,大大咧咧說道:“我說那個朝鮮節度使,你這是咋個意思嘞,嫌咱的飯菜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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