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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河自西向東流過錦州城南,本是其南面的一道城防屏障,可如今卻成了大明王師援錦的一道障礙。

在其南岸的石門山與黃土嶺等處,明清雙方大軍已經廝殺整日,各軍皆疲憊非常,戰事也已接近尾聲。

清軍節節敗退,眼看石門山與黃土嶺兩處要地,都將失守。

大明援遼王師山海關總兵馬科所部軍馬,也已奉命衝下乳峰山,截斷清軍沿女兒河南岸救援石門山的通道,並向東清掃韃賊營壘,接應西石門的白廣恩部官軍。

果不出明軍各將所料,清軍在女兒河畔確實藏有精銳騎兵。

山海鎮參將何友仁所率右翼營,才剛剛建立起防線,數千清騎就策馬奔襲而來,他們並未直接發起衝鋒,而是派出近千蒙古騎兵,只一瞬間就填平了明軍車陣前的那道壕溝。

但那些蒙古騎兵衝鋒的勢頭,竟引起了明軍的恐慌,不只是何人開的頭,明軍戰車上的大小火炮“噼裡啪啦”的一通亂放。

火炮轟鳴之聲,有若狂雷般怒吼,就聽大小火炮轟轟作響,還間雜著火銃的啪啪聲響,更有些軍士受此影響,還引燃了火箭匣。

大火箭也瞬間飛射出去,有若萬千流星綻放似的,各種火器的硝煙瀰漫翻騰,轉眼間蔽日遮天,籠罩了所有車營的前方。

參將何友仁先是被北虜騎兵突然丟擲土袋填平壕溝之事震驚,愣了一下神後,他才想起來追究未奉軍令,即打射火炮的炮手。

何友仁回醒過來,怒聲吼叫道:“誰打炮?哪個讓你們打炮的?”

然而,他得到的回應卻是更為猛烈的炮火轟鳴與“噼裡啪啦”火銃爆響之聲。

大股大股的硝煙騰空而起,左翼營的炮手們似乎在一瞬間,就將營中的所有火炮都打射出去。

就連營中那些本就不多的火銃兵,也在炮手們的影響之下,一股腦兒,將手中的火銃子藥打射了出去。

尤其是那些個火箭車,也有接近一半被點燃,一枚枚火箭拖著刺眼的焰尾破空飛去,聲勢確實驚人。

然對面奔來的北虜騎兵丟擲土袋後,便策馬紛紛從兩翼急急奔回,雖炮火轟鳴,火箭齊飛,對其造成的傷害卻並不嚴重。

衝來一千多的北虜騎兵,也就死傷百多人,且大多死傷者的屍身都被他們帶了回去,剛剛的戰場上,只餘一些傷馬和少數北虜傷兵在那裡悲鳴哀嚎。

終於,隆隆的炮聲和噼啪的銃響漸次稀疏,何友仁急忙用手撥了撥已顯稀疏的煙霧,向著西方看去。

只見剛才的那些蒙古騎兵已從兩邊分掠撤回,緊接著,又是一波波的滿洲兩白旗中輕騎策馬衝來。

不論是此番衝來的滿洲八旗騎兵,還是先前那波蒙古八旗的騎兵們,都並非是要直衝明軍車陣。

兩白旗的輕騎們俯身在馬背之上,衝臨車陣約四十步距離時,他們藉著戰馬衝刺之力,激射過來一波箭雨,還有大片的標槍、飛斧、甩刀等投擲兵器。

然馬上騎射本就準頭不足,而且在這個距離上投擲出的標槍、飛斧,也幾乎很難傷到明軍將士。

果不其然,滿洲兩白旗的這一波衝鋒騎射,也只是射中了十來個前排的明軍炮手銃手而已,可他們的目的卻並不在此。

在清兵騎射的引誘和刺激之下,原本那些未曾打射銃炮的明軍炮手和銃手,此刻,也是一股腦兒的將剩下的火炮、火銃打射得一乾二淨。

只有那剩下的近一半火箭車,因為得了何友仁的嚴令,這才未曾一起打射出去,算是留了下來。

何友仁見清軍兵強勢眾,且明顯是有所準備,心中已是惶急,他回身大喝:“快去,再向馬總兵求援,請他速速救援我師。”

幾個旗令兵早就策騎等在中軍將臺之下,聞令大聲應和,急急打馬飛奔而去。

就在這時,對面不足兩百步外,滿洲八旗中兩白旗與兩黃旗的韃子甲兵約三千上下,正在整隊,似乎馬上就要發起衝鋒一般。

何友仁大聲吼叫道:“快,快傳令。炮火準備,快給老子裝彈……”

他心知,經韃子這連番引誘,自己營中的炮火優勢已蕩然無存,若是但憑車陣萬難抵住清兵的全力一擊。

自己部下的兵士們都是什麼水平,他可是太知道了,若是兵力優於對面的韃子,再加車陣銃炮之利,自己或可堅守一陣。

只是先前各戰車的炮手擅自打射火炮,如今彈藥都打完了,再次裝填,又談何容易?

而且,在對面虜騎大隊的威脅之下,身居前排的各炮手、裝填手們早已心中惶急,手忙腳亂,更是一時無法完成裝填了。

就算偶有一、二門未曾打射的火炮轟擊,但面對如此眾多的清騎,又哪裡抵擋得住他們一輪輪的衝鋒和一波波的騎射?

何友仁心中愁苦:“自己如今優勢不再,該如何堅守?”

兩白旗韃子分居兩翼,而以兩黃旗的韃子精騎居中,他們以扇形的鶴翼陣緩緩逼來,左右翼的兩白旗韃子兵遙遙領先在前,給明軍極大的壓迫感。

一時間,眼見自己麾下將士個個慌亂,畏怯之情溢於言表,何友仁不由得心急如焚,他不斷的大吼大叫,然卻起不到絲毫的作用。

他眼睛一黯,回望著山海鎮總兵馬科駐營地,心道:“馬科,你好毒,老子的左翼營潰了,你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就在這時,先前派去向馬科請援的旗令兵策騎奔回,來到中軍將臺,大聲稟道:“將軍,馬帥有令,要將軍固守,援兵即刻就到。”

何友仁聞言,就像是在絕望之際,忽然又抓到一顆救命的稻草般,瞬間煥發勃然生機。

他大聲喝令:“整隊,速速整隊。火炮火銃裝填,弓矢準備,盾兵上前,槍兵在後。快,快,戰車後結陣,結陣禦敵!”

雖然人人心中都是一樣的畏懼韃虜,然畢竟也是久在營伍之人,平日裡多少有些營操訓練,現下危急之際,只要有明確的軍令,他們還是能夠組織一下防禦的。

各個千總隊官們聞令後,也是一陣疾呼大喝,山海鎮左翼營這邊的軍心才稍稍安定下來一些。

只是聽著對面“隆隆”蹄聲越來越近,火炮裝填手們更加慌亂,就連那些躲在後面的銃兵們也是一般手腳慌亂,不知所措,半天也裝不完子藥。

不過,各官們倒是將盾兵組織了起來,他們在戰車防線後,列起盾陣。

有了車陣、盾陣的兩層防護,槍兵們也心安不少,他們排成密集陣列於盾陣之後,又將槍尖稍稍探出盾陣之前。

一排排鐵製的槍尖午後陽光照射下,反射處森寒的冷光,只不過,內中不少的槍尖不知為何,卻是在不住地微微發顫!

何友仁此刻已將生的希望完全寄託於馬科的及時救援,他步下將臺,親臨第一排盾陣,指揮排程。

他的中軍親將何忠,一直領著三十個家丁隨扈在他的身旁,此外,還有不到二百的家丁,正與三百多個騎兵守在中軍將臺邊,看護戰馬,隨時應變。

何忠是何友仁的堂侄,其為人可能不夠圓滑,然卻是生得孔武有力,善騎射,自幼便在軍中歷練。

他二十歲起便隨在何友仁身邊,做了家丁隊頭,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的他,成了何友仁的中軍官,負責統帥麾下二百餘家丁精銳和那三百個精騎。

現在見韃賊勢眾,何忠雖不害怕,但卻十分擔憂何友仁的安全,所以他一直領著三十個家丁護在自己叔叔身邊。

見己方盾陣還算嚴整,何友仁也是心安不少,他甚至堅信對面的清軍見己方防守嚴密,沒有弱點,或許就不會在第一波便強攻上來。

只要韃賊虜騎試探兩波,自己或可等到總兵馬科的正兵營來援,那時己方人馬兵力多過韃賊,便無所畏懼。

更何況,馬科正兵營中無論是戰車,還是銃炮火箭都比自己要多,更可用來據敵於陣外。

但一切都出乎何友仁的預料,對面清騎的衝鋒,他或許還可抵擋一波,然上天卻並未給他這個機會!

何友仁目不轉睛的盯著對面衝來的清軍騎陣,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凝神靜氣,估算著清軍的距離與衝擊的力度。

盾陣距離前方的車陣約有十五步,清騎衝來時,在車陣前定然會有所減速,就算他們縱馬越過車陣,那戰馬的衝擊力也會減弱,就不能一舉突破己方的盾陣。

而且,前邊原本挖掘的壕溝雖被填平,又經蒙古的北虜騎兵踩踏了一遍,然仍是有些不平整,或許也可使一些清軍騎兵戰馬陷在其中。

“給老子聽好嘍,臊韃子上來,爾等逃也是死,兩條腿怎跑得過四條腿?”

他說著就抽出自己的腰刀,大聲喝道:“今日,本將陪爾等戰到最後,咱們一起殺退臊韃子,一起得活。

都給老子聽真切嘞,而今乃是生死之戰,惟有死守不退,方能得活。

守得活,逃必死!”

“守得活……逃必死……守得活……”

在何友仁的一番激勵之下,左翼營將士們計程車氣明顯提高了不少,似乎瞬間就又充滿了堅定的戰心。

何忠仍然十分擔心何友仁的安全,他貼近前去輕聲道:“將爺,俺在這裡守著,您去將臺上指揮。如何?”

何友仁大手一揮:“老子就在這裡,與將士們共生死!”

眼看著對面的清騎已逼近至一百五十步距離,很明顯他們開始加快了馬速,煙塵翻滾,蹄聲如雷,大有震耳欲聾之感。

何友仁的手心裡全是汗水,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耳中聽著周圍軍士們沉重的呼吸聲,不由在心中暗自擔心不已。

隨著對面清騎越來越近,那種無形的壓迫感也是越發強烈起來,就在清騎奔至百步之內時,煙塵騰起如同迷霧一般,幾乎遮蔽了清騎。

震耳欲聾的蹄聲,伴著韃子兵的陣陣嘶吼,就連何友仁都感到心中發慌不已,他正要喊出些口號以提振士氣。

就聽己方陣後一陣騷亂傳來,還未等他回望過去,就聽“快逃啊……吃人的韃子來啦……”等叫喊聲已響成一片。

何友仁的臉色瞬間就變得煞白一片,額頭上全是豆大的冷汗,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道:“完了,全完了!”

自己好不容易才提振起來計程車氣軍心,竟然被陣後的那些民夫和軍壯們毀於一旦。

原來,左翼營出戰時帶著一千五百餘的民夫軍壯,他們挖掘完壕溝後,又幫著建起了戰車、拒馬和土牆結合的車陣防線。

此後便都被驅趕到陣後,數百人一堆,或是一群的聚在那裡,等著此間戰事結束後,再來幫著推戰車,抬拒馬等勞務。

自打清軍騎兵來襲後,幾乎所有明軍官將都在這邊應對清軍的攻打,完全忽略了這些民夫與軍壯的存在。

又因他們離得較遠,初時那些蒙古騎兵的衝鋒,雖也是蹄聲陣陣,但畢竟沒有現在數千騎縱馬狂奔的威勢。

更何況,那時明軍也是銃炮齊鳴,聲勢更為驚人,他們都認為明軍大勝,正在為驅退韃子而興奮之時。

震耳欲聾的蹄聲遠遠傳來,他們何曾見過如此陣仗,登時便驚慌起來。

有幾個膽子稍大一些的,還自告奮勇前往左翼營陣前探看,當他們看到那滾滾而來的煙塵,再加如雷鳴般的蹄聲。

早已心膽俱裂,未等回到民夫群中,便狂呼大喊著向東面狂奔而去。

如此一來,原本還安分坐在群中等候訊息的民夫軍壯們,雖不明真相,然震耳欲聾的如雷蹄聲,他們可是聽得真切。

此刻,又聽到他們幾個大叫“韃子來啦,跑啦……”“再不跑,來不及啦……韃子吃人啦……”的吼聲。

一時間,人心慌亂,便如炸營了一般,一千多的民夫軍壯沒命奔逃起來,一路又是大呼小叫的聲音就傳入左翼營的軍中。

這種兩軍對戰的關鍵時刻,最怕的就是這種情形,原本已稍稍安定下來的軍心也瞬間崩潰。

先是陣後的明軍被引誘得奔逃,緊接著各處明軍兵士都轉身逃去,整個左翼營防線,還未等清軍攻到,就自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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