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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縣與鉅鹿縣交界處,盧象升大軍駐營地,姚東照正率著數百義民,冒險來營門外求見盧象升。
姚東照見盧象升意志堅決,他卻仍不死心,又向前走近一步,慷慨陳說道:“大人,自崇禎二年以來,如今是東虜已數度入寇,每每皆比以往更加深入。
歷次虜騎內犯,除了京城戒嚴,朝廷束手無策,一貫聽任虜騎縱橫,蹂躪畿輔,州、縣官吏只會聞風逃竄,少有固守城池者。
地方上鄉紳巨室,也是個個聞風先逃,避入堅城之內,從無人肯為國家著想,全無忠君愛國之心,更別說號召百姓共保桑梓。
就算有些官軍到來,也皆是畏虜騎如虎豹,對百姓則兇如豺狼。
每次虜騎來犯,所過之處,房屋焚燬,婦女被淫辱,耕牛、農具、牲畜、財物、糧谷皆被擄掠,屍橫遍野,丁壯也都被擄走。
我等這些小民,上不能依靠朝廷,下不能依靠官府,既怕奴賊,亦懼官兵。
可光害怕也不是辦法,所以老兒才號召我三府子弟奮起,捍衛家園,誓與虜騎周旋。
今因見朝廷畏虜預與言和,各路官軍雖名為勤王,實則擾民不已,惟大人肯與虜騎一戰,所以不忍見大人徒然捐軀,無益於國,才特來助大人一臂之力,望大人勿失三府民心,勿挫三府民氣!”
盧象升不無敬佩的上前說道:“暾初先生,自虜騎初犯時起,你就一力號召畿輔百姓奮起抗擊韃虜,故素有義士之稱。
但,今日象升為國盡節,實為勢所必然。
大戰在即,象升只知為皇上效命疆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三府父老盛情愛護,象升惟有銘記於心而已。”
“大人,近日聞聽虜騎正在鉅鹿周邊肆虐,請大人領兵暫退,稍避虜騎兇鋒,緩十日再尋虜騎一戰,如何?”姚東照言詞懇切的說道。
“這是為何?”盧象升面帶疑惑的問著。
“如大人能暫避虜騎十日,東照與三府父老就可召集數萬子弟,前來為大人臂助。”姚東照神色間有些激動的說道。
盧象升抓住姚東照的手,拉著他,走開幾步,用略有些潮溼眼睛,激動的望著他,過了一會,才嘆了口氣,說道:“暾初先生,象升如今的處境,你並不完全明白,先生確是好意,可叫我如何能相待十天呢?”
“為何不能相待?”姚東照對盧象升的苦衷,也是心中不解。
“第一,學生今已被朝廷奪去尚方劍和尚書職銜,正不知何時便有緹騎來逮入京師問罪,若是十日之內學生被逮入京師,倒不如在此間與虜一戰,寧為國殤,勝死於詔獄多矣。
第二,觀虜騎所向,大有深入山東,阻截運河,威逼濟南,如不趁早迎擊,挫其兇焰,則山東數十州縣恐將望風瓦解,到那時,不惟朝廷將治學生以縱敵深入之罪,即學生亦將何以對山東百姓?
第三,”說道這裡,盧象升又把聲音再次放低了些,才繼續道:
“目前官軍士氣萎靡,畏敵如虎,尤其方今糧草不濟,軍心更為動搖,現所存萬餘飢疲之師,蓋因感與學生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和平日裡赤誠相待,才不忍離去,勉強尚可一戰。
若再稍緩時日,一旦軍心瓦解,學生縱是想戰,也不可得矣。”
“那麼,候我五日如何?”姚東照眼神殷切的望著盧象升。
“五日?……不行,不行。”
“倘若五日不行,請大人務必候我三日!”姚東照抓緊盧象升的手,滿眼期望。
依據近幾日的軍報,很難判斷奴賊動向,可在鉅鹿周邊已有數股虜騎出現,他們人人有馬,那些披甲兵,甚至是一人多馬,倏忽之間,便可聚兵於一處。
盧象升也很難三日之內,會否與虜騎一戰,但是,他此時已不好再拒絕姚東照老人的好意,於是就回答道:“好吧,老先生這就回去號召三府子弟不令虜騎長驅南下。
三日之內,我這裡會有訊息,我看,虜騎行軍甚疾,常如驟風急雨,恐怕老先生想助我一臂之力,也會來不及了。
我明日,將領軍稍向西南移動,進入鉅鹿境內,以便與高監軍所部關寧軍互為策應,鉅鹿乃先生桑梓,但願我與先生能在鉅鹿再次相見。”
他同姚東照話已說完,便攜手走回眾人面前。
這時,與姚東照同來的父老鄉親們,都把隨身攜帶來的少數糧食取出,獻給盧象升。
其中一位父老顫抖著雪白的鬍子說道:“大人,小民們因來得倉猝,又不知能否與到大人相遇,所以這糧谷帶得不多,只算是略表三府百姓的一點心意。
如大人能移軍廣、順,我們三府百姓為抵禦韃虜入犯,尚有一絲忠義之氣,雖然日子艱難,把自家過冬的存糧,悉數獻出,亦所甘願,總比被韃子抄掠了去,好上許多。”
他們有許多都是鉅鹿附近貧苦鄉民,自清軍入寇以來,那些頗有錢財的富室大家早已避入堅城,只餘這些鄉野間無力逃遷的窮苦小民。
本來他們都逃散在附近的山林、草灘之中隱藏,最近聽得姚東照在找尋盧象升部軍馬,要勸他移兵廣、順之間,再與韃虜周旋。
又聽說盧象升有心與韃子一戰,卻苦於軍中幾盡絕糧,姚東照正號召三府父老們為之獻糧,他們也紛紛把埋在床頭的,藏在牆洞裡的,隱在地窖裡的雜糧都取將出來,送到了營門外。
一位滿面菜色的老阿婆,臂彎中挎著一個藤編的小筐,裡面是一些紅棗子,她拄著柺杖,氣喘吁吁地也跟在大家後面趕來。
只見她兩眼流著淚,用雙手把棗子捧到盧象升面前,有些哽咽的說著:“大人,這幾年又是大旱,又是蝗蟲,再加上兵荒馬亂,小民們也是家家缺糧。
俺這個孤老婆子沒有別的東西,就把這一些紅棗送給大人煮煮吃,好多給俺們殺幾個韃子。”
“老大娘,你沒有兒子麼?”盧象升問道。
“唉,苦命啊!老婆子兩個兒子都沒啦!上次韃子來到這一帶,一個兒子被殺,一個就給刀殺的韃子擄了去,至今杳無音信!”
老婆子流淚哭著說道。
“朝廷老子養著那麼多官兵,只會騷擾小民,哪個敢出力打韃子?
活該小老百姓遭殃,在劫啊,有啥法子?”
盧象升本不肯收下她的棗子,但那老婆子哪裡肯依,最後也只好留下。
張誠一直都陪在盧象升身邊,目睹了一切,他在心裡想到:這些普通的小民,果然是淳樸真誠的,只要能吃飽穿暖,他們便會安安穩穩的接受壓迫。
就如今時,誰能為他們報仇,誰能替他們殺韃子,他們就甘願把一切都獻出來!
可與此同時,他又想起那個曾經的詛咒:凡是末代王朝的失序,皆由農民起義所肇始,但農民起義,卻幾乎都以失敗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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