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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利迫不及待的發問:“還有餘力否?”

能犁開地面,遠遠不夠。

牛耕之所以能大幅提升生產力,並不是因為它可以開墾土地,而在於這種耕種方式的效率、速度和質量。

如果只是犁開幾寸地面就已無餘力,那這長安犁對於他們而言甚至還比不上鐵鍤!

陶廣明白陳利的心思,滿臉都是燦爛的笑容:“寨主,吾力猶勝!”

“誠如賈先生所言,拉動此物並不費力,吾甚至無須全力以赴!”

吳哲也振奮的連連點頭:“吾亦然!”

“吾還能拉!”

陳利暢快大笑:“彩!”

“大彩!”

“勞煩兩位弟兄繼續拉動,一直拉到無力為止!”

陶廣和吳哲轟然應諾:“唯!”

再次背起耕索,陶廣和吳哲根據經驗不斷調整著力量和速度,也讓犁出的垡從歪歪扭扭變得闆闆正正。

隨著垡壟不斷延長,陳利好像是中了魅惑術一樣,不自覺的走到了長安犁之後。

渾不顧地面上的泥濘,陳利整個人趴在地上,眼睛死死盯著那被犁鏵破開的土層,目光之間滿是迷醉,輕聲喃喃:

“好美!”

對於吃飽喝足的人而言,美是多種多樣的。

可以是美麗的人,可以是美麗的物,可以是美麗的氛圍。

但對於飢寒交迫掙扎在死亡線上的人而言,美的定義卻是單一的。

生的希望!

而在這泥濘的垡壟之間,陳利便看到了他自己和彭蠡澤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其他水匪也輕手輕腳的跟在陳利身後,雙眼迷醉的看著長安犁和它耕出的垡壟,輕聲低語:

“阿翁,這是什麼呀?為何無須鐵鍤一鍤一鍤的翻土,自己就能變出垡壟來?好神奇!”

“娃兒,這是犁!是犁啊!這等犁出來的垡壟,某已經足足十年未曾見過了!”

“不!不一樣!這垡壟比咱們逃出來之前用耕犁犁出來的垡壟更深,還更平整!”

耕牛是極其寶貴且需要小心伺候的資源。

不是彭蠡澤水匪這群低端匪軍能夠輕易獲取的。

更重要的是,他們是水匪!

他們沒辦法利用彭蠡澤周邊那些平坦的地形進行耕種,他們只能在狹小、崎嶇的島嶼上尋找小塊平地,艱難的開墾與耕種。

二牛抬槓式的耕種方式根本無法在這種地形施展開來。

兩相結合,導致彭蠡澤諸水寨都湊不出十頭耕牛來。

很多生於斯、長於斯的水匪這輩子連牛都沒見過,更別提見識二牛抬槓式的耕種方式了。

但現在,莊賈卻直接將長安犁擺在了他們面前!

他們的世界觀都被犁碎了!

只有莊賈還好生站著,甚至指點著操犁人:“前方皆是砂礫地,不便耕種,還不速速掉頭?”

“兩位壯士,勞煩向左轉向。”

“無須繞那麼大的彎,直接轉就可以!”

看著長安犁在陶廣三人的操持下輕巧的完成轉向,水匪再次一片譁然:

“轉向竟然如此輕便!那些山坳之內的狹地豈不是也可以以此物犁地了!”

“這可是外面那些兩頭牛扛著走的犁都做不到的事,此物,竟然可以做到?!”

“如此一來,咱們能多收多少糧食啊!”

“阿翁,咱們若是有了此物,以後是不是就不需要費力去鍤地了?”

“東皇太一在上!大水(神名)在上!拜謝諸神佑我彭蠡澤!!!”

對於秦人而言,長安犁的輕靈只是能讓耕牛少些疲累,讓垡更密一些。

但對於彭蠡澤人而言,長安犁的輕靈卻讓曾經無法、無力耕種的山間小塊田地變得可以耕種!

長安犁不僅提高了彭蠡澤人耕種的效率,甚至間接擴大了彭蠡澤的可耕種面積!

一些水匪甚至直接跪倒在地,用看神物一樣的目光崇敬的看著長安犁,口中盡是祈禱之詞。

在一雙雙熱切目光的注視下,陶廣二人咬緊牙關、用盡全力,縱是渾身衣裳被汗水打溼也不放鬆。

終於,兩個時辰後,吳哲再也堅持不住,搖晃著摔倒在地。

陶廣見狀也沒了繼續堅持的心氣,跟著一起軟倒在地。

兩聲悶響驚醒了趴在地上的陳利。

陳利趕忙起身跑到陶廣和吳哲身旁,將陶廣和吳哲抱在懷裡,焦急的發問:“可無恙?”

陶廣擠出一絲笑容:“無礙,不過是沒力了而已。”

陳利不禁怒斥:“不過是驗證耕犁而已,何故將自己搞的如此疲憊!”

陶廣被罵了也不在意,滿是期待的看著陳利:“寨主,俺們犁了多少田?”

問及此,陳利的雙唇有些顫抖。

目光不由自主的眺望著眼前那一大片已經被開墾完畢的田畝,顫聲開口:“七分有餘!”

現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瞪大雙眼。

七分地!

聽起來很少,但他們犁的可不是良田,甚至不是撂荒田,而是隻以火焰焚燒過一次的純荒地!

曾經的他們若是想要開墾出七分如此田地,至少也需要五名青壯忙活旬日時間。

這也是他們更傾向於劫掠、賣魚,而不是種田的根本原因。

投入太大,產出太低。

收的還沒吃的多。

但現在,僅僅只是兩個時辰的時間,只用三人之力竟已經完成了七分田畝的開墾!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們完全可以透過種田來養活自己了!

陶廣反手握住了陳利的胳膊,激動的說:“寨主,容俺們休息半個時辰。”

“不!”

“一刻鐘!”

“現下距離落日還早,至落日之前,俺們至少還能再犁出一畝田來!”

其他水匪也忍不住了,連聲道:“寨主,您別看陶廣胳膊粗,但俺的力勁更大,俺來拉!落日之前,俺至少還能再犁出一畝三分田!”

“俺來!俺比牛的勁還大!落日之前,俺至少能犁出一畝半!”

為了更多的糧食,為了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水匪不自主的捲了起來!

陳利暢快大笑:“何須急切?”

“莫急!今日不過是用以驗證,以後大家都有機會!”

“彼時切莫嚷嚷著累才好!”

所有水匪振奮高呼:“絕不喊累!”

他們是天生喜歡當水匪嗎?

不!

彭蠡澤水匪中的大半都是昔日權貴們的奴隸,小半則是昔日權貴奴隸們的後代。

他們確實有著相對於普通奴隸而言更強的反抗精神,但他們卻並不是天生就喜歡當水匪的殘暴之徒。

如果有的選,他們也希望能守著一畝三分田,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曾經,他們沒得選。

奴隸主壓迫他們。

老天爺不給飯吃。

但現在,一個選擇的機會擺在了他們眼前!

他們豈能不激動!

陳利沉聲而喝:“那還不速速拜謝賈先生?!”

所有水匪齊刷刷的轉身看向莊賈。

方才的所有警惕和敵意盡數消失不見。

所有人像是看待再生父母一般崇敬的看著莊賈,齊聲嘶吼:“拜謝賈先生!”

縱是莊賈,嘴角也不由得微微上抬了幾度。

拱手還禮過後,莊賈認真的說:“此犁雖好,陳寨主的驗證之法卻不準確。”

“雖然兩位壯士僅用兩個時辰就犁出了七分田,然,某觀這兩位壯士卻已疲憊至極。”

“若是不想日後留下暗疾,必當好生休息才能繼續耕種。”

“如此算來,一日下來兩位壯士不過是能犁出一畝一分左右的田畝而已。”

陶廣想要辯駁。

他的力氣可大著呢!

但陳利卻知道,陶廣這種狀態是不能持久的,但種地恰恰是個持久的事。

所以陳利按住了陶廣,認真點頭:“陳某受教。”

“然,即便只是一日能犁出一畝一分左右的田畝,於我等而言也是大喜之事。”

莊賈繼續說道:“今日所耕之地雖非水田卻十分溼潤,這令得耕種愈加輕鬆。”

“若是換做旱地耕種,兩位壯士或許便僅能犁出九分地。”

“且依某觀之,兩位壯士盡是悍勇之士,若是尋常人拉動長安犁,一日能犁出一畝水田、七分旱田已是不易。”

陳利朗聲而笑:“賈先生莫不是擔憂我等真切使用之後失望,對賈先生心生怨懟乎?”

莊賈笑而不語。

莊賈遊走在生死的間隙之中,背叛、殺戮、死亡是他的伴侶。

莊賈從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人性,莊賈只怕自己揣測的還不夠黑暗!

陳利環顧所有水匪,沉聲開口:“誕於彭蠡澤的弟兄或許不知道牛耕之利。”

“以二健牛抗犁,每日可耕旱田二畝!”

“以二駑馬抗犁,每日可耕旱田一畝半!”

人群中不由得響起一陣嘈雜。

生於彭蠡澤的水匪瞪大雙眼,眼中盡是不敢置信。

逃入彭蠡澤的水匪輕聲一嘆,眼中盡是對過往的懷念。

陳利加重語氣:“故而賈先生以為我等會因這長……”

莊賈笑而提醒:“長安犁。”

陳利恍然道:“對,長安犁!”

“賈先生以為我等會因人力拉動長安犁一日僅能耕種七分旱田,而對長安犁加以鄙薄。”

“現在,告訴賈先生,我等會鄙薄乎?”

陶廣等水匪失聲大笑:“賈先生,我等絕非忘恩負義之輩,此物,實乃至寶也!”

“買牛一頭,需七千兩百錢,買某卻只要四千三百錢,某拉長安犁比牛拉長安犁更遜諸多不是應有之意?”

“我等卑賤之人,如何與牛馬相提並論啊!”

水匪們笑著說出了一個讓人悲哀的事實。

在楚國買一頭耕牛需要七千兩百錢。

但買斷一名成年奴隸只需要四千三百錢,買斷一名未成年奴隸只需要二千五百錢!

而且耕牛在購買之後還需要好生伺候,不能打殺,否則就是砍腦袋的大罪。

反觀奴隸?買過之後打殺隨意!

所以對於水匪們而言,莊賈將他們與牛馬進行對比完全不含貶義。

這是誇他們呢!

陳利笑容滿面的看著莊賈:“如此,賈先生可安心否?”

莊賈慚然拱手:“實是賈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矣!”

陳利暢快大笑:“我等豈是君子?我等皆小人也!”

陳利認真的看著莊賈:“然,我等固是小人,卻也重義!”

“賈先生冒著巨大風險將如此寶物送入我等手中,想來不會是毫無所求。”

“賈先生,大可直言!”

“只要我彭蠡澤上下能夠做到,必不惜一切代價臂助賈先生!”

各朝代各時代奴隸和耕牛的價格波動極大,戰時和和平時期的價格差距更是驚人。如果不嚴謹的用米價來進行簡單對比的話,唐高宗時期,一名精壯男奴要價四萬元左右,魏晉南北朝戰亂最頻繁的時期則只要一兩千元就能買下一名壯年男奴,買下之後想用想吃都隨意。

本段根據《裡耶秦簡》和《貨殖列傳》給出了一個比較適合現在環境的價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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