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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

薊城武陽殿。

燕國群臣雲集於此。

高臺之上,燕王喜精神抖擻的發問:“兵馬糧草可已籌措完畢?”

上卿劇廣當即拱手:“十萬大軍已駐於城外,一應糧草也已準備就緒。”

“只待大王令下,大軍隨時可以出兵!”

燕王喜長身而起,振奮高呼:“甚善!”

“良機難得,萬萬不能有失。”

“此番寡人將親領偏師,御駕親征!”

“必當趁秦疲敝之際大破秦軍,為我大燕開疆擴土!”

鞠武、慄恪等幾名臣子心中輕嘆,卻沉默無言。

多年前燕王喜的那一腳不僅僅踹傷了將渠,也踹斷了進言之路。

在當今燕國,能不顧自身、一心為國的人,僅剩將渠一人。

可惜,他並不在此。

所以武陽殿內響起和諧的呼聲:“願大王旗開得勝,為我大燕奪回失地!”

燕王喜暢快大笑:“為我大燕奪回失地,諸位愛卿之臂助必不可少!”

“傳寡人令!”

然而燕王喜的命令還沒說出口,一聲高呼卻突然自門外響起:

“軍情急報!”

“求見大王!”

劇廣笑而拱手:“看來相邦的捷報已至!”

燕王喜卻感覺不太對勁。

若果真是捷報,門外呼聲為何會那般焦躁驚慌?

燕王喜當即喝令:“傳!”

武陽殿大門開啟,縣令燕柳拎著下裳快步跑進大殿,匆匆拱手:“城外發現我軍潰兵。”

“斥候抵近打探得知,領兵之將為大夫燕獾!”

一句話落,武陽殿內一片寂靜。

我們才剛剛籌措好出徵的兵丁糧草,大王剛剛宣佈要御駕親征。

結果前線非但戰敗了,甚至都已經逃回國都了?

燕王喜在短暫的錯愕後更是怒喝:“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劇廣附和著怒道:“相邦所部擁兵十萬,而秦軍兩部合計也不過十三萬,兵力相差彷彿。”

“且秦軍連番鏖戰,又縱跨千里而至,必定疲敝不堪。”

“相邦所部如何會輕敗於秦!”

燕柳無奈的說:“臣也不信。”

“然斥候所探確實如此。”

“故而臣將此事上稟,求王上決斷!”

燕王喜當即道:“傳車駕,去城門!”

兩刻鐘後,五馬大車便衝出了武陽殿大門,更有大量車馬承載著燕國群臣一路尾隨而上,最終停駐於薊城西城門。

邁步下車,燕王喜剛欲喝令,便見一道狼狽的身影正策馬而來。

燕王喜眸光一凝:“燕獾?!”

遠遠看到燕王喜,燕獾明顯瑟縮了一下,旋即趕忙下馬,快步跑到燕王喜面前拱手一禮:“拜見大王!”

看到燕獾,又看到大量敗軍正向薊城趕來,即便燕王喜再不願相信將渠已經戰敗,卻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燕王喜聲音有些顫抖的發問:“我軍何以敗?!”

燕獾苦聲道:“長安君雖然縱跨千里北上,但秦軍並無疲敝之態。”

“長安君所部抵達陽晉當夜,我軍趁夜偷襲,卻發覺長安君所部亦有趁夜偷襲之意,偷襲即刻轉變為決戰。”

“秦軍勢大、士卒悍勇,又有長安君為帥,我軍寡不敵眾,無奈戰敗。”

劇廣默然,群臣默然。

群臣以為燕國能勝一場的根本性支撐就是秦軍疲敝。

結果秦軍非但不疲敝,反倒是精神抖擻!

那燕軍戰敗也就理所當然了。

燕王喜攏在袖中的雙手在顫抖,悲聲而呼:“寡人悔不聽相邦之諫!”

“相邦何在?!”

燕獾讓開身位,聲音低落:“就在後面。”

燕王喜趕忙看向燕獾身後,就見渠琅等一眾家兵未曾著甲,而是身穿喪服、肩抗棺槨,向著薊城走來。

看到棺槨的那一瞬,燕王喜瞳孔地震,不敢置信的快步上前:“愛、愛卿?!”

渠琅落下棺槨,拱手一禮:“相邦渠麾下家兵,拜見大王。”

燕王喜聲音顫抖的發問:“愛卿何以亡?”

渠琅聲音沙啞的回答:“戰敗之後,自刎而亡。”

燕王喜悲聲而哭:“因寡人之失,竟令得我大燕損兵折將,更損一大賢!”

“寡人,錯矣!”

燕王喜哭的很誠懇,其哭聲可謂聞者心酸聽者落淚。

但鞠武等臣子卻都面無表情。

慄腹死的時候,燕王喜痛哭做保,然後繼續不聽勸告一意孤行。

劇辛死的時候,燕王喜悲哭承諾,而後依舊一意孤行。

而今將渠死了,燕王喜哭的更大聲了,但想來燕王喜還是不會改的。

渠琅更是對燕王喜的悲哭視若無睹,只是聲音低沉的開口:“秦將長安君因敬家主之忠義,釋放我等回大燕安葬家主。”

“並令我等轉告大王,請將家主葬於無終山。”

“若大王不願,長安君將親至薊城,為家主籌備後事。”

鞠武等人目露錯愕。

身為敵國將領,長安君竟然在擊敗將渠之後反倒是惦念著將渠的身後事,甚至不惜威脅燕王來達成將渠所願?

將渠盡忠固可敬,成蟜守義亦君子!

誰不希望自己未來的敵人會像嬴成蟜一樣仁義?

雖是各為其主,但燕國群臣心中對嬴成蟜卻生出了一絲好感。

渠琅拱手一禮:“我等只是代為傳訊,秦國使者兩日後便至。”

聽見渠琅轉達的威脅,燕王喜的眼淚都被嚇的憋回去了,當即沉聲道:“我大燕的忠臣,輪不到他秦人費心!”

“相邦忠於大燕,更為國而死,寡人豈能薄待了相邦。”

“傳寡人令!”

“葬我大燕相邦渠於無終山下、昭王陵寢之側,允相邦渠繼續侍奉先王!”

鞠武等臣子齊齊拱手:“大王仁善!”

渠琅也鬆了口氣:“拜謝大王。”

“既如此,我等亦無所求也。”

話落,渠琅拔劍出鞘。

緊隨渠琅之後,三百餘名殘存的家兵齊齊拔劍!

劇廣瞳孔一縮,闊步上前:“你等意欲何為!”

“來人,護駕!”

然而燕王喜卻制止了劇廣。

在燕王喜複雜的注視下,一眾家兵沒有持劍殺王,而是橫劍於頸,高聲悲呼:

“家主慢行,卑下特來護衛!”

劍刃滑過脖頸,鮮血噴灑而出。

三百餘名家兵無力的跌落於地,但頭顱卻都對著將渠棺槨的方向!

燕丹慨然而贊:“好壯士。”

“都是忠義之士!”

燕王喜的聲音頗為悲慼:“傳寡人令。”

“好生收斂諸位義士的屍首,待相邦下葬之際,將諸位義士一同葬入陵中護衛。”

群臣當即拱手:“唯!”

燕王喜轉身看向一眾朝臣,聲音低沉:“而今秦國勢大,我大燕卻已與秦交惡。”

“諸位愛卿可有所諫?”

群臣再次默然。

他們就算有諫言,燕王喜也不會聽,那何必徒增燕王喜對自己的不滿?

還不如等燕王喜先表態,他們只需要支援就行了。

只有燕丹直愣愣的拱手:“父王,求和吧!”

燕王喜輕聲一嘆:“寡人悔不聽相邦、太子之諫。”

“而今秦燕已經開戰,又該如何求得和平?”

燕丹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當即開口:“而今秦趙仍在開戰。”

“我大燕可即刻派遣使臣求見秦王,主動發兵增援秦國。”

“秦國今歲累戰,境內收成必定不佳,我大燕也可贈其糧食,以緩和兩國關係。”

燕王喜卻搖了搖頭:“若相邦仍在,寡人定會派遣相邦前往秦國,遊說秦王。”

“可而今相邦過世,誰人有足夠的聲望可令秦王重視,誰人又能有善辯之唇舌遊說秦王以盟?”

將渠在各國間的威望頗高。

或者說,燕王喜一朝君臣背信棄義、撕毀盟約的事做的太多了,各國已經對燕國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近些年來燕國能被各國信任的人僅剩一個將渠!

昔年慄腹戰敗後,燕王喜求和,但趙王卻根本不見燕王喜,直接表示:‘必令將渠處和!’

而今將渠已死,燕丹窮搜腦海也找不出任何一個能讓各國信任……

不!

還有一人!

燕丹振奮的說:“父王,兒臣能!”

身為燕丹之師,太傅鞠武頓時就急了:“此次求和乃是事關燕國安危的大事,太子何德何能代表我大燕出使?”

“臣以為當另擇賢良,並贈以厚禮而求!”

燕丹卻一擺手:“本太子雖無賢名於世,但本太子與秦王自幼交好。”

“本太子親往秦國求和,秦王定會以禮相待。”

“只要我大燕還以誠意,盟約必成!”

燕王喜笑而頷首:“善!”

“太子出使秦國,自可令秦王深信不疑。”

“既然太子與秦王自幼交好,不若趁此機會在秦國多待一段時間,以增進秦燕之誼。”

燕丹微怔:“多待一段時間?”

“多待,多久?”

燕王喜沉聲開口:“令!”

“以太子丹為使,出使秦國求和。”

“以太子丹為質,請秦國信我大燕!”

燕丹如遭雷擊,不敢置信的看著燕王喜。

父王,兒臣只是意欲為使者,而不是意欲為質子!

兒臣才剛從趙國逃回來沒幾年!

兒臣現已二十多歲,但在燕國生活的時間竟不足六年。

天下間豈有如此太子乎!

燕王喜誠懇的說:“寡人也不願太子往秦為質。”

“可我大燕已是危若累卵,你身為太子,應當承擔起應有的責任。”

“待到秦燕關係緩和,寡人必定親自迎你歸家!”

燕丹頓時又振奮了起來,轟然拱手:“兒臣必不負父王所託!”

鞠武苦澀的閉眼輕嘆:“太子啊!”

你怎麼還會相信大王的鬼話?

大王可不是賞罰分明的雄主。

只要你能吃苦,就會有吃不完的苦在等著你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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