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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十月下旬。

李東陽繼任內閣首輔;焦芳升任內閣次輔;王鏊補入內閣擔任閣員。劉瑾“半控制”了內閣。

原吏部尚書許進轉任右都御史,巡視西北。焦芳兼任吏部尚書,張彩升任吏部左侍郎。劉瑾完全控制了朝廷的人事任免。

禮部左侍郎王華遷南京吏部尚書,明升暗貶,悵然離京。

與此同時,三廠一衛開始“清職清權”。所謂的清職清權,說白了就是針對常風。

司禮監掌印、內廠督公劉瑾宣佈“錦衣衛內大小事鹹經指揮使,都督非專事不辦”。

叛常投劉的張採重新調回錦衣衛,升任指揮左同知,兼任北鎮撫使。

劉瑾的大哥劉景祥以都督同知銜,兼任南鎮撫使。

常風和心腹王妙心、石文義、尤敬武、巴沙幾乎被閒置了起來。

五人所轄袍澤陸續被調離。常風成了光桿都督僉事。

廠衛之外的朝堂,劉瑾的倒行逆施還在繼續。

這日,三廠一衛的頭頭腦腦聚齊,進行一月一度的“廠衛大議事”。

常風雖無權,但有職。依舊在列。

劉瑾咳嗽了一聲:“如今京內土蠻漸多。那些土蠻,譬如兀良哈蒙人、廣西壯人、湘西土家人、貴州苗人.個個生性好鬥,無事也要生非。”

“這樣下去還了得?京城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我思索數日,覺得應選一老成持重之人,將京內的土蠻事管起來。”

“我看今後就由常都督負責此事,如何?”

王妙心丟掉了南鎮撫司大權,心裡早就對劉瑾不滿。

他為常風仗義執言:“督公,京內土蠻事一直是由順天府管。您讓常都督今後負責此事,豈不是大材小用?”

谷大用插話:“國手錯矣!京內無小事,何來大材小用一說?”

“常都督的小妾就是湘西土家人。他跟京內各族土蠻關係不錯。”

“再說了,常都督的妹夫、公子是順天府尹、府丞。他管這事,也是在為自家親人分擔職責嘛!”

張永是個直脾氣,替正德帝管京營的他絲毫不懼劉瑾、谷大用。

張永冷笑一聲:“想閒置常帥爺就直說。謊稱個屁的委以重任?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劉瑾怒道:“張永,不要胡說八道。”

張永剛正色道:“我說的是事實!跟劉、謝相爭的時候,你們把常帥爺當成救命稻草。劉、謝滾蛋了,就棄常帥爺如敝履。”

“你們這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常風打斷了張永:“張公公,不要再說了。管京內土蠻的差事我接了。既然衛裡的事不再讓我插手,我總不能當個混吃等死的閒散官兒。”

劉瑾笑道:“還是常都督高風亮節。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我雖不讓你管錦衣衛的事了,但從未將伱視為外人。不然也不會讓你來內廠參與議事。”

常風起身:“罷了。你們商議大事吧。我去巡查京裡的各土蠻聚居之所就當遛彎兒消食了。”

常風離開了內廠。

谷大用道:“劉公公,常風似乎對您很不滿啊,依我看.”

劉瑾瞪了狗腿子谷大用一眼:“我告訴你們,我跟常風雖於公不合。於私,我們依舊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谷大用,我聽說昨日下晌你們西廠派人去順天府,挑順天府刑名案卷的毛病?”

“我警告你們!黃元就像我的親女婿!常破奴就像我的親侄子!誰敢找他倆的茬兒,我就讓誰掉腦袋!”

谷大用自作聰明,想透過拿捏黃元、常破奴壓常風,拍劉瑾的馬屁。沒想到拍到了馬腿上。

谷大用連忙道:“劉公公,屬下錯了。”

劉瑾高聲道:“還有,跟禮部打聲招呼。恢復我家小糖糖的宛平郡主封號。告訴管宗親女貴封冊的右侍郎。他若不同意,小心步王華的後塵!”

魏彬道:“可是有祖制,金枝玉葉的駙馬、儀賓是不能充當實職的啊!恢復常恬封號,黃元的順天府尹可就.”

劉瑾尖著嗓子喊道:“祖制?祖制是先人定的,後人維護的。後人若不維護,那祖制就是一張廢紙!”

“糖糖的郡主封號要恢復,黃元的順天府尹得接著當!我說的!”

“我要整的人,釋迦摩尼下凡也留不住!我要保的人,閻羅王從地底下鑽出來也傷不了分毫!”

三廠一衛議事完畢,劉瑾回了外宅。

次輔焦芳和禮部左侍郎張彩已經等在了那兒。

劉瑾喝了口茶,問:“我大哥的委札兵部開好了嘛?”

焦芳道:“正要跟公公說這事兒呢!我這個次輔領著令兄去兵部開委札,劉大夏還是一點面子不給!”

“劉大夏堅稱令兄既非有功武將,又非外戚,更不是勳貴。不能僭授都督同知銜。”

劉瑾火了!

正德帝封劉景祥為都督同知的聖旨已經下了五日。

劉景祥跑了三次兵部,劉大夏次次拒開委札。

今日劉瑾讓焦芳領著自家大哥去辦這事兒,尋思劉大夏總得給當朝次輔點面子吧?

沒想到劉大夏再次拒絕!

劉瑾冷笑一聲:“好啊!劉大夏不給我面子。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如今朝廷人事大權已落入咱們手中。兵權咱們也得抓到手!京營在張永那廝手裡,咱們動不得。”

“兵部統轄天下邊軍、衛所軍。咱們得把兵部尚書換成咱們的人!”

焦芳面露難色:“恐怕很難。劉大夏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四朝元老。在朝中資歷太深。他又久掌兵部十幾年”

劉瑾笑道:“沒什麼難的。咱們無論想整誰,只需得到一個人的支援便能成功。這個人就是皇上!”

“皇上早就有意將邊軍、衛所軍的兵權從文官手中收回來。兵部尚書資歷越深,越會成為皇上的絆腳石!”

“咱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尋一個讓劉大夏滾蛋的理由。”

張彩拍了下手:“公公高見!扳倒劉大夏還有另外一宗好處。那便是立威!”

“要透過這件事告訴朝中百官。弘治前三君子又如何?久任十幾年的夏官又如何?得罪了劉公公,照樣得丟官罷職!”

劉瑾道:“沒錯!我初掌國事,最需要的就是立威以服眾。整人、殺人是最好的立威方式!”

“我讓廠衛那邊找個罪名,扣在劉大夏頭上,讓他丟官掉腦袋!呵,等整垮了他,我倒要看看誰還敢跟我做對!”

權力是春藥,也是瘋藥。

劉瑾前半生鬱郁不得志。後半生屢遭坎坷。五十六歲時天上突然掉下來滔天權柄,砸在他頭上.任誰誰也得飄。劉瑾已經陷入了瘋狂。

且說翌日,常風來到錦衣衛上差。眼見就走到值房了,他一時尿急。

男人嘛,都有中年危機。常風如今添了一宗新毛病——憋不住早尿。

他乾脆到值房旁邊的假山裡放水。

看著分叉的尿柱,常風自嘲的想:當年頂風尿三丈,如今順風溼一鞋!真是歲月不饒人。

趕巧,假山旁路過兩個百戶。

這兩個百戶都是張採的人。以前只是小旗而已。張採投靠劉瑾得勢,他倆也雞犬升天了。

常風聽到兩個百戶之間的對話。

“劉公公和錢指揮使、張同知讓咱們蒐集劉大夏的不法證據。可那劉大夏是個死腦筋。貪汙納賄的事鮮有啊!”

“糊塗。沒有罪證咱們不會栽贓?”

“栽贓?要是栽贓劉大夏貪贓枉法,咱們是要自己墊‘贓銀’的!”

常風聽到這話,沒留神尿到了鞋上。

他心中大駭:我的天,劉瑾是瘋了吧!連劉大夏那樣的功勳老臣都要整?不成,我得去提醒下劉老部堂。

常風撒完尿,提上褲子,直接出了錦衣衛,來到了兵部。

兵部後堂敘事廳內,劉大夏正在給岳飛塑像上香。

劉大夏的先祖,是正兒八經跟著嶽王爺抗過金的。劉家十一世祖劉寶,在宋高宗時任都統制,是岳家軍悍將之一。

嶽王爺被害於風波亭,劉寶棄官出逃,逃於華容定居。這才有了華容劉家。

劉大夏在岳飛塑像前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

說句題外話,其實滿清之前,民間也好,武衙也罷都是拜岳飛像的。

到了滿清入關,滿人故意透過拔高關羽,抹殺民族英雄岳飛。

到了現代,隨便哪個地痞流氓開的二手車行、典當行、小貸公司裡,拜得都是關羽,而非岳飛因為演義裡丫忠義。

若論對華夏的貢獻,關羽根本沒辦法跟嶽王爺相提並論。

言歸正傳。

常風急火火的來到了劉大夏面前:“劉老部堂,可能有人要害你。”

劉大夏問:“哦?誰?”

常風答:“劉瑾。”

劉大夏半開玩笑的問:“他要害我,你常都督保得住我嘛?”

常風嘆了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三廠一衛會用栽贓的手段對付您。我如今已成了個閒散官。想保您很難。”

劉大夏坐到椅子上:“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由他去吧。清者自清,我無愧於心,不怕他栽贓。”

常風提議:“要不.您退一步,給劉景祥開出都督同知的委札?”

劉大夏凝視著岳飛像:“屈從於權宦,我怕對不起祖宗!”

常風苦勸:“能屈能伸方為丈夫。”

劉大夏道:“我意已決。八頭牛也是拉不回來的。”

常風嘆了聲:“唉,那劉老部堂多加小心吧。”

常風出得兵部,回了一趟家。他坐在院中的柿子樹下陷入沉思。

他想保劉大夏。但苦於如今手下袍澤全被調走,手裡沒人可用。

辦秘密差事,手下不在多,而在精。手下若能有個一百多號精幹之士便可。

錦衣衛中最忠於常風的,是巴沙為首的一百多湘西巷出來的土家老弟兄,九夫人的孃家人。

劉瑾已將這一百多土家袍澤分散於順天各縣,充當底層耳目去了。

常風得想法子將這一百多土家袍澤重新聚攏起來,聽命於他。

突然間,一個熟透了的柿子從樹枝上掉落,不偏不倚砸在了常風的腦袋上。

蘋果砸牛頓,砸出了萬有引力。

柿子砸常風,砸出了復權之法。

有了!是時候讓我乾女兒出手了!當初廢了那麼多心思,把她捧上皇后寶座。等得不就是今天嘛?

捧後千日,用後一時!

常風叫來了劉笑嫣和九夫人。

他隨手一指腦袋上方的柿子樹:“瞧,咱家的柿子紅了。你們摘十個八個,送進宮去貢給夏皇后。”

劉笑嫣道:“讓我們進宮,就為給夏皇后送幾個柿子?”

常風笑道:“二位夫人,附耳過來。”

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交待了二人一番。

劉笑嫣和九夫人當日下晌便進了坤寧宮,找到了夏皇后。坤寧宮內,兩個常家女人的哭聲震天!

入夜。

正德帝召夏皇后侍寢。

八虎無時無刻不環繞在正德帝身邊。用後世的話說,這幫人的嘴給正德帝制造了一個資訊繭房。

也只有正德帝晚間召幸后妃、美女時,八虎才不能近前。

正德帝不愧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很是生猛。

夏皇后討饒了兩刻功夫,正德帝才完成了朱明皇族開枝散葉求嫡子的大事。

事罷,正德帝以手做枕,跟夏皇后說著私房話:“豹房那麼多妖嬈美女,沒一個在這事兒上及你。還是良家出身的正妻好啊!”

夏皇后卻流出了眼淚。

正德帝問:“你哭什麼?哦,朕不該拿你跟豹房那群小賤人比較。”

夏皇后卻道:“臣妾不是因此事傷心。今日皇姨和九夫人來了坤寧宮,告訴了臣妾一件事。”

“劉瑾近日在廠衛打壓咱姨父。姨父手中已無一人可用。”

“九夫人孃家有一百多土家人,皆是錦衣衛中忠勇無雙的壯士。也被劉瑾藉故分散調往京郊各縣。”

“嗚嗚嗚,姨父可憐啊!”

正德帝很寵愛夏皇后,最聽不得她哭。

正德帝眉頭緊蹙:“朕是暗示過劉瑾,略微壓一壓常風。不要讓三廠一衛全都姓了常。”

“沒想到劉瑾做的這麼絕!一個手下都不給常風留。”

夏皇后道:“皇上,臣妾能夠順利跟您大婚,您能順利親政,全靠姨父籌劃。”

“您可不能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啊!”

“母后曾對臣妾說過。先帝評價常風‘乃朱明皇族最鋒利的袖中匕’。袖中匕若是生了鏽,斷於鞘中,於朱明皇族大不利啊!”

任何外臣、內宦的讒言也好、忠言也罷,都敵不過衽席之娛後的枕頭風。

枕頭風能殺人於無形,保人於無蹤。

夏皇后不能直接保劉大夏。那就成了後宮干政。

但她可以替正德帝的姨父打抱不平。這是家事而非國事。

正德帝道:“嗯,明日一早朕便敲打敲打劉瑾。他的確太過分了。朕讓他架空文官,卻沒叫他架空姨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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