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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奕閉口不言。

尤敬武又問:“梁伯宏今夜瀉肚瀉的厲害,是你耍的手段嘛?”

王奕還是咬緊牙關。

尤敬武道:“你不說不要緊。今夜我也不會給你上刑。等將你押回京,送進北鎮撫司詔獄。你自然會供認不諱。”

“別說什麼謀殺案、通倭案,就連小時候偷過誰家一根針,你都得忙不迭的說。”

尤敬武轉頭吩咐手下:“將他跟三個同夥押起來。”

闞一刀道:“尤爺,你應該再把驛站內的另外一夥兒人抓起來。”

尤敬武疑惑:“另外一夥兒人?沒了啊。我算一夥兒,你們夫妻二人算一夥兒,王奕他們算一夥兒,毒黃雀五人算一夥兒,呂大虎也算一夥兒。”

“該抓的,已經全都抓了。”

闞一刀望向了縮在角落裡的驛丞。

尤敬武狐疑的說:“他?”

闞一刀笑道:“尤爺只發現賤內滿手老繭。沒發現驛丞大人的手上也有老繭嘛?

“他左手手掌關節處有老繭。右手食指和中指也有老繭。長年用弓箭的人,左手掌關節持弓,右手食指和中指拉弦兒,故有老繭。”

“且他的兩條腿羅圈的厲害。應該是長年騎射。一個驛丞,怎麼會長年騎射?”

驛丞表情為之一變。全無之前視財如命的市井猥瑣相。眼神中似乎透出精光。

他挺直了身板,將手伸進了袍袖之中。

尤敬武還以為驛丞袍袖中藏有精巧手銃一類。他立馬舉起了蠍子弩。

驛丞笑道:“尤爺,咱們是自家人。我掏的不是手銃,也不是飛刀暗器。是錦衣衛的腰牌。”

尤敬武道:“那好,你慢慢掏出來。慢些!”

驛丞從袖中緩緩拿出了一方腰牌。

一名力士上前,接過腰牌呈給了尤敬武。

只見腰牌上大書“錦衣衛北鎮撫司下,副千戶,牛得草。”

尤敬武皺眉:“腰牌是真的。可是你曉不曉得,北鎮撫司歸我管!我怎麼不知北鎮撫司裡有你這麼一號人?”

“驛丞”牛得草笑道:“尤爺,闞前輩不愧是闖蕩江湖多年的人。眼睛就是尖。在下的確長年騎射。”

“因為在下曾是南鎮撫司派到草原去的暗樁。在草原待了整整十八年。前些日子才結束潛伏,回到大明。常帥爺升我到北鎮撫司,當了副千戶。”

“我回大明時,您剛好去南方押解罪官梁伯宏了。故您不知。”

尤敬武道:“僅憑一塊腰牌和你幾句話,我還不能完全信你。”

牛得草笑道:“剛才給您準備酒菜的驛站廚子是您的部下。孫梃,出來吧。”

孫梃一直在廚房,沒有在大廳露過面。

此人是尤敬武手下查檢千戶所的抄家好手。號稱抄家功夫不輸二十年前的常帥爺。

孫梃笑道:“屬下見過尤爺。這位牛副千戶的確是剛剛履任北鎮撫司。”

尤敬武驚訝:“看來義父還是不放心我。派了洞庭湖裡的老麻雀來北藏驛助我一臂之力。”

牛得草很會說話:“尤爺此言差矣。常帥爺對您的能力是一百個放心的。他派我來,只是給您打打下手。若您百密一疏之類,我會出手替您補上漏洞。”

尤敬武道:“北藏驛內的敵人已全部束手就擒。朋友也都亮明身份。咱們就靜待雨停吧。”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說來也怪,翌日早晨,秋雨戛然而止,雨過天晴。

眾人押著一干人犯,出得北藏驛,直奔京城而去

終於,尤敬武望見了京城的城牆。

在正陽門前,尤敬武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義父常風。

常風騎在高頭大馬上,身披斗篷,腰配繡春刀。指揮使錢寧、指揮左同知石文義如哼哈二將一般,騎馬分列他兩側。

指揮左僉事張採沒有騎馬,而是站著給常風牽馬執鞭。

數百名錦衣衛力士在三位大佬和一位巨佬身後雁別翅排開。

常風真可謂是威風堂堂!極樂淨土.抱歉串臺了。

尤敬武翻身下馬,快步走向常風。

不惑之年的常風亦在張採的攙扶下,下得馬來。

尤敬武在常風面前跪倒:“義父,孩兒回來了!”

常風一把抱住尤敬武:“我的兒啊,你可回來了!”

尤敬武指了指身後被五花大綁的梁伯宏:“義父,您交待的差事孩兒已經辦妥。那人就是前任兩淮鹽運使,梁伯宏。”

常風拍了拍尤敬武的肩膀:“我有兩個兒子。兩個兒子都是精明強幹之人。我心甚慰。”

尤敬武感覺心裡暖洋洋的:義父這是把我當親兒子一般看待了。

常風又指了指其餘幾人:“他們呢?都是藏於北藏驛的刺客?”

尤敬武點頭:“正是。”

常風轉頭吩咐錢寧:“放出話去。就說有數路來歷不明的刺客在北藏驛刺殺梁伯宏。被我神勇無敵的錦衣衛左僉事兼北鎮撫使尤敬武就地正法。”

常風這麼做,是為了麻痺謝遷。讓謝遷以為他沒有拿住他指使歹人刺殺罪官、包庇貪官的人證活口。

為了達到保密的目的。今日連正陽門衛戍的團營士兵,都換成了張永張公公的親信。

常風又道:“把一干人犯塞進馬車,咱們進京!”

眾人回到了京城。常風沒有急著提審毒黃雀、王奕兩路刺客。而是進了宮,面見正德帝覆命。

乾清宮大殿內。

常風稟奏:“皇上,罪官梁伯宏已被押送進京。臣恭請欽審。”

正德帝道:“哦?押回來了?劉瑾,擺駕錦衣衛。”

常風驚訝:“您要到錦衣衛欽審梁伯宏?錦衣衛血腥氣重,恐會衝撞了萬金之軀。”

正德帝笑道:“姨父怎麼忘了。朕亦是錦衣衛中人啊錦堂老人!”

“朕正要見識下錦衣衛的大記性恢復術呢!”

十五歲的少年天子對任何事物都有著無限的好奇心。

他早就聽說錦衣衛大記性恢復術不是人揍的。他早就想親眼看看,大記性恢復術到底有多麼不似人道。

在起駕之前,正德帝專門換上了一身飛魚服。既然要玩COSPLAY,一身專業服裝自然要備妥。

半個時辰後,錦衣衛北鎮撫司問案房。

正德帝像一個走進了玩具鋪子的孩童般,打量著牆上掛著的每一種刑具,仔細詢問常風的用途。

常風每一次回答,都會引來正德帝的驚呼:“啊?這麼不是人啊!”

常風尷尬的陪笑:“文官們總說錦衣衛是個充滿血腥氣的屠宰場。臣是最大號的屠夫.其實有幾分道理。”

正德帝指了指其中一柄樣式古怪的刀:“這柄刀呢?”

常風語塞:“這個.皇上還是別問了吧?子曰非禮勿聽。這件刑具的用途,臣實在沒臉說。”

正德帝笑道:“朕都忘了,朕的常屠夫也是讀聖賢書出身,有舉人功名。怪不得滿嘴子曰詩云。你就跟朕說說吧。朕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刀。這刀恐怕捅人都捅不死。”

常風附到正德帝耳邊:“此物是用來”

常風以為正德帝得知了這刀子的用途會嚇一大跳。

萬萬沒想到,正德帝竟一拍手:“噫!好!今日就將這歹毒的酷刑用在梁伯宏身上。”

常風問:“皇上,臣這就去押梁伯宏?”

正德帝道:“快押來,朕都快等不及了。”

不多時,梁伯宏被押入了問案房。這廝的腹瀉還沒止住,屁股上焦黃一片。

梁伯宏見面前站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身著飛魚服。常風、劉瑾在他身邊垂手而立,畢恭畢敬。

他立馬反應過來:這是當今天子!我三年前放外任時,他還只是十二歲的小太子.

常風一聲暴喝:“大膽罪員,見到皇上還不行禮?”

梁伯宏跪倒叩首:“罪臣梁伯宏,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正德帝根本沒搭理他,而是轉頭對常風說:“常卿,你不是說錦衣衛問案一律先上刑後問話嘛?快上刑啊,朕等不及大開眼界了。那病怪刀,你趕緊讓下面的人用啊!”

常風哭笑不得:“皇上,那怪刀若用了,梁伯宏會流血不止,失血過多暈厥。案子就沒法審了啊。”

正德帝點點頭:“啊,原來如此。那就最後再用。”

常風命令列刑百戶:“先給罪員釘腳板,撒粗鹽。”

大記性恢復術還是老一套。雖老套卻好用。

剛上了三樣刑,梁伯宏便扛不住了:“皇上,您要問罪臣什麼事,罪臣一定照實回答。”

正德帝道:“朕聽說,你將兩淮鹽引的七成,私下分給了六十多名高官?”

梁伯宏答:“回皇上,是。”

正德帝大怒:“兩淮鹽運使乃是朝廷要職。朕把如此要職授予你,你竟拿來牟利?說,你一任三年賺了多少銀子?”

“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你這個兩淮鹽司可比知府油水大多了。應該撈了大幾十萬兩銀子吧?”

(注“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說法最早出現在宋朝,並在明朝的話本中多有出現。“清”並非“清朝”之“清”,而為“清廉”之“清”。2018年老書中我寫了這句話,好傢伙,幾百評論說我把清朝的話寫進了明朝,是硬傷。故註明。)

梁伯宏氣息微弱的說:“回皇上。臣一任三年,只拿了不該拿的銀子五千兩而已。”

“兩淮鹽運使的確有不少機會撈銀子。可那些銀子,根本輪不到鹽司自己手裡。全被京中高官、地方封疆瓜分了。”

“罪臣這個鹽司官,說白了就是狗咬尿泡空歡喜。”

常風插話:“梁伯宏,別在皇上面前裝可憐。我曉得你的心思。把兩淮鹽務的銀子分給高官、封疆。等三年任滿後,他們會保你高升!”

“你是在拿朝廷的銀子,送自己的人情。”

梁伯宏道:“常帥爺所言極是。可反過來說,我若不幫他們撈銀子。他們會想出一萬個辦法置我於死地。”

“鹽運使在江南還算個官兒。到了京城,不過是大人物們腳下的一隻小螞蟻罷了。”

“皇上,罪臣也是被逼無奈!”

正德帝絲毫沒有憐憫梁伯宏。他問:“民間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哦,別脫了褲子放屁!說,都有哪些官員涉案?每人各分了多少銀子?”

不得不說,梁伯宏的記憶力超強。

他供出了六名部堂大臣、二十多名司官、兩個巡撫、三個布政使、兩個按察使,二十多個知府的詳細姓名,官職。

不僅如此,一任三年三十六個月。每個月他給了每名官員多少鹽引,都記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一本活賬冊。

常風給正德帝講述種種酷刑時,正德帝沒有丁點寒意。

此刻梁伯宏的供述,卻讓正德帝汗毛倒豎。

正德帝怒道:“這麼一大批文官都在盜取鹽務銀,這是明晃晃的挖大明王朝牆角啊!啊呀!長此以往可還得了!”

梁伯宏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了。

他道:“回稟皇上。民間有句話評價朝廷文官,至為允當。”

正德帝問:“哦?什麼話?”

梁伯宏答:“大明的文官,見一個殺一個,冤枉。隔一個殺一個,漏網。”

“罪臣供述的那六十多人,僅是專門吃鹽務的文官。京城、地方文官,還有專門吃走私的、吃絲綢的、吃茶葉的、吃銅礦的、吃軍需的、吃漕運的.”

“如此種種,不勝列舉。”

“一百個文官裡,有三五個清官可能都算多的。”

正德帝凝視著梁伯宏,一言不發。

他心中叫苦:先皇啊先皇,您老留給朕的,是怎樣一群文官,是怎樣一群幫朕統治大明的“幫手”?

怪不得劉瑾曾跟朕說過。您老這輩子雖開創了盛世、有大賢君之名,但也縱容文官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

朕若再不對文官下手。恐怕用不了二百年,大明就被這幫烏龜王八蛋玩亡國了!

剛才梁伯宏招供時,常風一直在一旁充作錄供百戶,記錄供詞。

他吹乾了墨跡,將一沓供詞、名單交給正德帝:“皇上,梁伯宏的口供已錄完。是否讓他簽字畫押?”

正德帝沒有接話。而是感慨:“常卿,朕的姨父。朕周圍真的是群蠹環伺啊!”

常風適時拍了正德帝的龍屁:“澄清吏治,非皇上這般大有為君主不可。”

正德帝道:“罷了。讓他簽字畫押吧。”

梁伯宏簽字畫押後,常風道:“皇上,既然是欽審,您總要給梁伯宏定出罪名、懲罰.再徵詢內閣的意見。”

可憐的少年天子,懲治一個貪官還要去徵求劉、李、謝三位輔政的意見。

正德帝冷笑一聲:“既然梁伯宏供認不諱,如此坦白。朕便不殺他。用那柄怪刀給梁伯宏上刑吧。上完刑後,將梁伯宏送入浣衣局,當個內使,永遠不得升遷!”

“既然他手不乾淨,朕就讓他此生與水為伴。好好搓洗搓洗他那雙髒手。”

內使,聽著名字裡帶個“使”字,好像是個官兒。其實是內宦小卡拉米中的小卡拉米。

大明內宦分為九等。一等太監;二等少監;三等監丞;四等大使、司正;五等副使、司副;六等奉御、典簿;七等長隨;八等火者,九等內使。

梁伯宏大喊:“皇上饒命!”

正德帝卻道:“朕已經饒了你的命了啊。還不謝恩?”

梁伯宏先是叩頭:“罪臣謝皇上隆恩。”

片刻後他又開始痛哭流涕:“皇上饒了罪臣吧。罪臣不想變成中人。”

正德帝沒有搭理梁伯宏,而是催促常風:“快叫行刑百戶用怪刀給他上刑。朕迫不及待觀賞了!”

常風問:“皇上,你只定了梁伯宏的懲罰,卻未定他的罪名啊。”

正德帝冷笑一聲:“呵,罪名由內閣的三位先生定!朕倒要看看,他們給梁伯宏定罪名時,自己臉不臉紅。”

常風拱手:“臣遵旨。來啊,給梁伯宏上宮刑!”

行刑百戶拿起了那柄怪刀。片刻之後,錦衣衛問案房中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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