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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敬武假扮知縣掩人耳目,萬萬沒想到,竟被人認出。他心道:不好,這下可露餡了。

呂大虎走到尤敬武面前,一拱手:“於知縣。”

尤敬武一愣:“啊,你是.”

呂大虎笑道:“於知縣貴人多忘事啊。我是山東都司衙門張僉事手下的呂大虎啊。三年前您去江南赴任,途徑濟南,咱們一起吃過飯。怎麼,您要回京高升了?”

呂大虎說“張僉事”三個字時,故意加重了語氣。

尤敬武想起來了。這呂大虎是錦衣衛左僉事張採手下的貼身校尉。

之前尤敬武給衛裡去過信,稟明自己假扮知縣押梁伯宏進京。

尤敬武暗道:應該是義父派他來北藏驛接應我。奇怪,他老人家為何只派了一個人來?

尤敬武對呂大虎說:“啊,想起來了。山東的呂百戶。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呂大虎道:“還是那個吊樣。三年了也沒見升個一級半級。”

尤敬武道:“走,去一趟二樓我房間。我從江南帶了些特產,分你一些。”

隨後尤敬武朝著王奕一拱手:“王大人,我先上去了。”

王奕笑道:“請便。”

呂大虎跟著尤敬武上得二樓,進得臥房關好門。

呂大虎拱手:“屬下緹騎校尉呂大虎,見過尤爺。”

尤敬武道:“免了吧。怎麼衛裡就派了你一個人來?”

呂大虎嘆了聲:“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常帥爺命張僉事派人來接應伱們。張僉事一共派了二十名精幹弟兄趕來北藏驛。”

“按衛裡的規矩,上司有命,別說下大雨了,就算下刀子我們也得硬往這兒趕。”

“途徑一段山路時,山腰上下泥石流。把十九個弟兄給埋了!只我有一人運氣好,縱馬狂奔沒被泥石流吞了!”

尤敬武一愣:“什麼?折損了十九個弟兄?!”

呂大虎咬了咬牙:“是。錦衣衛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過如此死傷了。老天爺不長眼啊!”

說到此,呂大虎壓低聲音:“常帥爺讓我轉告您。他得到可靠訊息,有人買通了殺手,準備在北藏驛站對梁伯宏下手。”

尤敬武聽到這個訊息心中暗驚:我走陸路進京的訊息,只有義父跟有限的幾個人知道。是誰走漏了訊息,殺手竟知我會途徑北藏驛站?

面對下屬,表面上他還是要強裝鎮定:“好。我心中有數了。”

就在此時,尤敬武聽到了樓下傳來大聲的喝斥:“快滾!”

尤敬武推開門,站到二樓的走廊,朝一樓大廳望去。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七旬老翁,帶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娃跪在一樓大廳內。二人渾身髒兮兮的,頭髮蓬亂。看上去像是乞丐。

老翁忙不迭的朝驛丞磕頭:“大人你就行行好吧。外面那雨下得冒煙。娃娃還小,淋上一夜恐怕要害寒熱症丟了命。您積德行善,讓我們爺倆躲一宿.”

驛丞罵道:“瞎了你的狗眼。這是朝廷的驛站,不是土地廟、乞丐窩!來人啊,還愣著幹什麼?把這倆乞丐趕出去!”

兩名驛卒一個拽著老翁胳膊,另一個像提溜小雞一樣把小女娃提溜了起來。

坐在一樓喝酒的知縣王奕看不下去了。

王奕道:“慢著!”

驛丞轉頭看向王奕:“我說王大人,這裡可不是你治下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你說了不算。”

王奕隨手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放在桌上:“這東西歸你了。讓這爺孫倆留下吧。再給他們下一盆熱湯麵。”

驛丞走到王奕面前,拿起玉佩藉著燭光仔細端詳:“這東西不是假貨吧?”

王奕道:“雖是下等玉,但也值五十兩銀子。我一個朝廷命官,怎麼可能拿假貨誑騙人?”

驛丞道:“留下他們?安排他們住哪兒?”

隨後驛丞抬手指了指二樓的尤敬武:“他一個人就帶了五十個隨從。下人住的通鋪都滿了,哪裡有倆乞丐睡的地方?總不能讓他們住官員臥房吧?”

“官員臥房的被褥傳上蝨子那可不是玩的!哪天哪位封疆大吏投宿北藏驛,再被蝨子咬一身包。我這個驛丞還當不當了?”

王奕道:“讓他們在一樓大廳睡就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難道你忍心讓這爺孫在大雨裡凍餓而死?”

驛丞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揣進袖中:“得,你菩薩心腸,我也跟著積點德。晚上就讓他們睡一樓大廳吧。來啊,給這倆乞丐煮盆面吃。”

老翁忙不迭的磕頭:“謝謝各位大人。你們好人一定有好報。一準步步高昇當一品大官,生十八個兒子,六畜興旺,哦不,子孫興旺。”

二樓的尤敬武吩咐巴沙:“今夜找幾個弟兄在大廳裡通宵值夜,看住那祖孫二人。”

巴沙道:“您該不是懷疑這兩人是刺客吧?”

呂大虎道:“我看那祖孫二人就是尋常乞丐。”

尤敬武卻道:“義父經常跟我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們謹慎些指定沒錯。”

雨夜的藏北驛萬分熱鬧。

剛進一老一小兩個乞丐。門又被人推開了。

這回進來的是一個妖里妖氣的嫵媚女人。這女人走路扭腰擺臀,腰間塞著一方紅絲絹。

大明的青樓女子腰間都要塞一方紅絲絹,衣服裡面還要貼肉系一條紅繩。腳踝上亦要系一根紅繩,紅繩上還要穿一個金豆子或銀豆子。

腰和腳踝上系貼肉紅繩是青樓女子們的迷信。她們相信這樣可以保平安、避髒病。

且青樓女子也是有尊嚴的。接待客人時,身上有條紅繩就不算一絲不掛。

至於腰間的紅絲絹,則是一種招牌,表明給錢就能睡,而非賣藝不賣身的“金魚”。

嫵媚女人身後跟著四個龜公,抬著一個大箱子。

驛丞樂了:“我這北藏驛什麼時候成了南城驢蛋子街的大車店?什麼三教九流推門就往裡進?”

嫵媚女人用魅惑、放蕩的聲音說:“你是驛丞?我來跟你睡覺的,你愛不愛?”

驛丞指了指自己的白鬍須:“姑娘,咱少年不知那什麼貴,如今老了只能望著女人空流淚。你這一套對付我沒用。”

“這是朝廷的驛站,絕不收留粉頭!”

嫵媚女人拿起紅絲絹,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呦。我可不是尋常粉頭。我是京城怡紅樓的頭牌翠仙。剛接了個倒黴活計,跑去滄州伺候你們兵部車駕司的高郎中。這下好,遇上大雨回不了京了!”

天下驛站,皆歸兵部車駕司管。

翠仙所說的高郎中,是大明所有驛丞、驛卒的頂頭上司。

驛丞知道,高郎中最近在北直隸各府巡查驛站、驛道。

驛丞臉上露出迎合的笑容:“啊,原來是高郎中的相好。”

翠仙笑罵道:“誰跟他是相好?我巴巴的從京城跑到滄州,他捅咕了二十下就完事兒了,讓我打道回府。我要有這等相好,不得活活旱死啊!”

說完翠仙從袖中掏出一張驛券:“這是你們高郎中開的驛券。給我準備一間房。”

二樓尤敬武聽著樓下的對話,心中暗道:大明的文官實在荒唐。驛券是朝廷頒發給文官的投驛憑證。高郎中竟給一個粉頭開了驛券。正好,義父那邊正蒐集百官不法情事呢。這就是妥妥的不法情事。這事兒我得記著報上去。

巴沙有些奇怪:“尤爺,有蹊蹺。”

尤敬武問:“怎麼了?”

巴沙答:“怡紅樓就沒翠仙這一號人!”

怡紅樓是賽棠紅開的,後來徐胖子、張鶴齡、張延齡也在裡面入了股。

用後世的話說,怡紅樓是錦衣衛袍澤找樂子消遣的據點兒。

尤敬武是個專情的老實人,從不逛青樓。自娶了嚴嵩的妹子,便與妻子如膠似漆。

他對怡紅樓裡的事一無所知。

呂大虎在一旁道:“見過冒充金枝玉葉的,沒見過冒充青樓粉頭的。此人有問題,可能是刺客。”

尤敬武壓低聲音:“咱們靜觀其變。”

一樓大廳內。驛丞半開玩笑的說:“官員住的臥房滿了,隨從住的通鋪也滿了。翠仙姑娘,你總不能在一樓光著腚睡石板。”

驛丞這是想為難下翠仙,讓她賞點銀子。

好一個驛丞,頂頭上司睡過的女人,他都得榨出二兩油。他這種人恐怕大糞車擱家門口過,都得伸手嚐嚐鹹淡。

翠仙一掐腰:“臥房滿了?這還不好辦!”

說完翠仙抬起嗓門,喊道:“我說住在驛站的諸位大人,今晚誰寂寞?我陪他睡覺!不收過夜錢!”

“今晚這麼大風雨,陰冷陰冷的。有個不花錢的肉被子蓋還不快些上趕著?”

二樓的尤敬武對呂大虎說:“今晚你跟她睡。看住了她。”

呂大虎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那屬下就不客氣了啊!”

這笑容.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死了十九名袍澤弟兄的人該有的。

呂大虎朝著一樓大廳大喊:“哈,這真是天隨人願。剛才我還喊想要個娘們呢!這種風雨天最適合偷香竊玉了!翠仙姑娘,今夜你就陪我睡!”

翠仙放浪的大喊:“看你人高馬大的,該不會跟兵部的那個銀樣鑞槍頭一樣,捅咕二十下就完事兒了吧?”

呂大虎喊道:“試試就知道了!我要不讓你哭爹喊娘求饒,我呂字倒過來寫!”

說完呂大虎跟尤敬武下了樓。

驛丞看了看翠仙身後的四個龜公:“通鋪沒地方了。他們今晚跟這倆乞丐睡一樓大廳。”

尤敬武繞著龜公們抬著的大箱子走了一圈,問:“翠仙姑娘發財啊。讓那位高郎中捅咕了二十下,得了這麼一大箱銀子?”

翠仙笑道:“屁!那老東西是個死摳門,一共給了老孃三百兩銀子。老孃有驛券,能投宿驛站、用官家馬車、走驛道。總要靠這驛券再賺一筆。”

“滄州靠海。這箱子裡裝的都是從滄州進的幹鮑魚、幹海參。運回京去賣給怡紅樓的姐妹們,也算一注進項。”

尤敬武聽了這話沒有再多問。

呂大虎毫不客氣的拉住了翠仙的手:“走走走,小娘們。去我房間,咱們早些睡覺,明早好早些趕路。”

此時,北藏驛一共有六撥人。

尤敬武及五十袍澤、罪官梁伯宏。

回京述職的知縣王奕及幾名隨從。

一老一小兩個乞丐。

前來接應的呂大虎。

謊稱是“怡紅樓頭牌”的翠仙及四個龜公。

還有驛站的驛丞和七名驛卒。

呂大虎聲稱,常風讓他給尤敬武帶話:殺手將在北藏驛動手。

那殺手應該就藏在其餘五撥人當中。

一樓大廳正對著隨從們住的通鋪。梁伯宏就押在通鋪裡。故而尤敬武沒有急著上樓睡覺,而是坐在一樓大廳中。

跟翠仙同行的四個龜公靠著箱子坐著歇神;老翁和小女娃席地而坐吃著熱湯麵。

尤敬武則跟王奕對坐,有一搭無一搭的閒聊著。他的目光時不時掃向通鋪的門。

王奕感慨:“唉,如今的吏治真是敗壞到了極點。一個煙花女子,竟然能拿著兵部司官開的驛券住驛站,招搖過市。堂堂朝廷驛站,今夜與青樓何異?”

“我在萊州府找煙花女子都不敢聲張。要悄悄的接來縣衙,完事悄悄的送回青樓。”

尤敬武隨口道:“是啊,上樑不正下樑歪。京裡的部院大臣們玩得更花、更張揚。”

王奕問:“哦?看來於大人對京城官場很是熟悉啊。”

尤敬武自知失言:“哦,我也是聽說的。”

就在此時,二樓傳出女人魅惑的喊聲、床腳的“吱嘎”聲。

王奕笑道:“動靜真大啊!不愧是衛所軍的丘八。”

尤敬武心中暗道:這呂大虎不過也好,假戲得真做。至少今夜能看住這個可疑的女人。

一旁烤火的驛丞插話:“真羨慕呂百戶啊。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唉,人老了之後,最傷心的事就是回憶起自己年輕時什麼樣子。”

吃麵的小女娃問老翁:“爺爺,那大姐姐喊什麼啊。”

老翁敷衍道:“她犯了錯,在上面捱打呢。”

說完老翁將自己碗裡剩下的白麵全倒進了孫女碗裡:“快吃吧。”

王奕上了一趟樓,不多時去而復返,將一個錫酒壺、一個紙包放在尤敬武面前。

王奕笑道:“這是山東萊州府特產,程郭燒雞、萊州特曲。長夜漫漫,咱們喝點?”

尤敬武怕王奕在酒和燒雞裡下毒,又不好讓校尉貓“兔子”驗毒。

於是尤敬武推脫道:“在下量淺。剛才已經喝了半壺黃酒,再喝恐怕要害頭疼。王大人您自用吧。”

王奕點點頭。開啟紙包,撕下了一隻雞腿兒。走到爺孫面前,把雞腿兒放進了小女孩的碗裡:“小娃,嚐嚐雞腿兒。”

老翁連忙道:“大人真是大善人!大人生二十個兒子!”

王奕笑道:“真要是生二十個兒子,那是一樁天大的麻煩。”

老翁道:“大人當著大官兒,家裡潑天的富貴。還能像咱們窮人家一樣養活不起娃娃?”

王奕道:“養活倒是養活得起。可等我死了,二十個兒子爭家產,不得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

尤敬武無心聽王奕跟老翁的閒聊。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通鋪的門。

突然間,通鋪的門開啟。一個尤敬武的手下走了出來。

手下面色慌張,似乎.出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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