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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冷靜下來後的第一反應是:有人栽贓。

他把陪著劉笑嫣、九夫人出街的家丁叫到了值房之中,仔細盤問了一番。

按照家丁所說,劉笑嫣的確射殺了刑部的主事。而事情的起因,是刑部以銷贓的罪名當街抓捕九夫人。

常風起身,吩咐錢寧:“走,去刑部。說什麼也得見笑嫣一面,問清楚前因後果。”

錢寧怒道:“刑部敢抓您的二位夫人。我把衛裡幾千袍澤集合起來。若刑部大牢不放人,弟兄們砸了它!”

常風卻道:“不成。如果你這麼幹,就正中了閔珪的下懷!你隨我去就成。”

常風跟錢寧來到了刑部,準備進刑部大堂。

萬萬沒想到,刑部的親兵竟敢阻攔錦衣衛頭子進入大堂。

親兵總旗朝著常風拱了拱手:“常同知,閔部堂剛剛下令。刑部大堂乃朝廷司法重地。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錢寧火了:“年頭真是改了。刑部的阿貓阿狗敢說錦衣衛的兩位同知是閒雜人等?”

總旗笑道:“二位同知大人。令是我們閔部堂下的,你們別為難小人一個聽差的。”

常風強壓著心頭的火,問:“我夫人的殺人案是誰經管?”

總旗答:“是督捕司的夏叢夏郎中經管。二位可以去找他。”

常風聽到夏叢這個名字,心裡“咯噔”一下。

他比誰都清楚,最近這幾年督捕司成了文官手中的“小錦衣衛”。

而“小錦衣衛”頭子夏叢,是一個極為難纏的對手。

常風道:“錢寧,咱們去督捕司,找夏.哦不,求見夏郎中。”

二人來到了督捕司。大小老婆全在夏叢手中,常風只能收起錦衣衛屠夫的威風。

他拱手道:“夏郎中,久違了。”

夏叢是隻笑面虎,他起身拱手還禮:“哎呀,是常爺啊。您可是稀客。這趟找我是為了二位夫人?”

常風道:“是。這案子”

夏叢直接打斷了常風的話:“您的小妾嘎尼昭昭犯的是銷贓罪。督捕司這邊有幾十份證詞,幾十名證人。證據確鑿。”

“您的夫人劉笑嫣當街殺害朝廷命官。我們閔尚書、幾位隨行的郎中、主事、幾十名差役、弓箭鋪掌櫃、夥計皆是人證。亦是鐵案。”

“常爺,您是朝廷的功勳之臣。可是國法無情,我不敢徇私。”

忍常人所不能忍,方為大丈夫。即便韓信也受過胯下之辱。

為了大小老婆,常風只得放低身段,用懇求的語氣說:“能否讓我見上她們一面?”

夏叢微微搖頭:“還是別見為好。她們現在是重犯。您見了她們有教唆串供之嫌。”

“再說,我們閔部堂下了嚴令,誰都不準私下見她們。”

常風只得退而求其次:“既然你說證據確鑿,就不必上刑問供了吧?”

夏叢笑道:“這您放心。尊夫人畢竟是皇后娘娘的義姐。我們是不敢給她上刑的。”

“刑部大牢裡有專門的女監,還有幾十名伴婆。我已經下令,讓她們好生照料尊夫人。”

伴婆即女獄卒也。

夏叢只允諾不給劉笑嫣上刑,卻未許諾不給九夫人上刑。

常風只得說:“那就有勞夏郎中了。”

常風跟錢寧出了刑部。

錢寧道:“常爺,刑部連二位夫人的面兒都不讓您見。怎麼辦?”

常風思索片刻:“這樣。你立即去找幾個人到我府上。糖糖、王守仁、徐胖子。”

不多時,幾人在常府聚齊。

常風將事情說給了三人聽。

王守仁道:“刑部起初應該只想針對九夫人。沒想到常夫人捲了進去。而且是當街殺人。”

常風道:“我的妻子我瞭解。她雖喜好舞槍弄棒,但絕沒有殺人的膽量。十有八九是誤殺。”

常恬有些發急:“二位嫂子都被關進大牢了。怎麼辦啊哥,你快想想辦法。”

常風道:“這樣,你立即進宮找皇后娘娘,使出吃奶的力氣哭!把皇后娘娘哭心軟再給你嫂子求情。”

“你請求皇后娘娘去找皇上,建議皇上把你嫂子的殺人案、你小嫂子的銷贓案轉給錦衣衛辦理。”

常恬起身:“來人啊,備轎進宮。”

王守仁道:“我聽家父說過這樣一件事。弘治初年,你奉旨南下祭媽祖,途中與倭寇激戰,大獲全勝。”

“回京之後,皇上賜了你一張免死紙券。能否拿這張免死紙券在皇上面前求情,保下尊夫人的命?”

常風道:“十六七年了。怎麼把這東西忘了。”

他去了一趟臥房,拿回來一個檀木盒子。

開啟盒子,裡面便是當年弘治帝御賜的免死紙券。

紙的中間寫著“滅倭護國”四個大字。後面則是三行小字“御賜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常風,免死一次。”

“謀反大逆除外。”

“弘治元年八月初一。”

常風道:“我這就帶著免死紙券進宮,去求皇上。”

且說刑部那邊。閔珪和夏叢正在彈冠相慶。

閔珪笑道:“萬萬沒想到,常風的正妻竟自己挖了個坑,自己跳了進去。”

“妻妾都在咱們刑部手中,這回刑部可以隨意拿捏常風。”

“什麼名震京華的常屠夫啊。依我看不過如此。”

夏叢笑道:“這一回真是歪打正著。殺人案證據確鑿,您應該立即召集科道言官們,上奏疏參劾常風。”

“內容我都想好了。就參他縱容家人,導致家人飛揚跋扈。其妻當街殺人,其妾銷贓牟利。”

“自古夫妻一體,應革除常風一切官職,仗責流放。”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應按刑律判劉笑嫣斬立決,判嘎尼昭昭斬監後。”

閔珪笑道:“好!我這就召集科道言官們。整人之道,不整則以,整必將其整垮!”

半個時辰後,乾清宮寢殿,弘治帝的病榻前哭聲震天。

哭泣的人是張皇后和常恬。

張皇后大哭道:“嗚嗚嗚,皇上,臣妾的義姐是個一心向佛的慈悲之人。怎麼會殺人呢?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常恬亦哭得梨花帶雨:“嚶嚶嚶,皇上,不,義皇兄。臣妹的嫂子絕對不是窮兇極惡的人。”

“她們如今被關在刑部。刑部一向與我哥不和啊!他們會藉機報復。”

常風則在一旁,雙手高舉著免死紙券,“梆梆梆”不住的磕頭。

在閔珪、夏叢眼裡,常風已經陷入了死局。

他們千算萬算,唯獨漏算了一點.弘治帝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護內。

弘治帝從未將劉笑嫣當成外人。

要知道,當初劉笑嫣替張皇后擋過一刀,是張皇后的救命恩人。而張皇后又是弘治帝一生唯一的女人。

更別提還有常恬這個在馴象所救過他命的義妹這層關係在了。

且弘治帝不傻。他深知文官跟常風之間的敵對關係。知道劉笑嫣、九夫人的案子若給刑部辦,她們十死無生。

弘治帝道:“如果朕把案子交給錦衣衛,文官們一定會聒噪。”

“這樣吧,將她們暫時關押在內宮之中。朕要欽審!”

常風聽到這話,心道:笑嫣和小九有救了。

他連忙跪倒叩首:“臣謝主隆恩。”

弘治帝道:“朕以前就曉得你的小妾曾做過銷贓掮客。成化二十三年,朕初登大寶,查抄了不少奸惡之徒的家財。”

“李廣跟朕稟報過,查抄出的珍寶古玩,是經你小妾的手售出的。”

說到此處,弘治帝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蕭敬給弘治帝端來一杯茶。他喝了之後才壓住了咳。

弘治帝話鋒一轉:“刑部翻她的舊賬。明顯是針對你。”

“常風,朕勸你一句,不要跟文官們勢同水火。”

“你鬥不過他們。連朕都時常感覺拿他們沒辦法。”

對於文官集團,弘治帝也很無奈。對付他們,光靠殺、貶是沒用的。

洪武爺當初為打壓文官集團勢力,直接掀起了空印案,把天下文官殺了幾茬。

可有什麼用呢?幾十年後,文官集團照樣再次崛起。內閣甚至謀取到了制衡皇權的力量。

文官集團是天下士紳的代言人。而大明在實際上是士紳治天下。這是一個龐大且傳代的利益共同體。

弘治帝是賢君,但他不是神!他無法根除這一頑疾。

說句題外話,即便登基之初殺伐果斷的崇禎帝,也無法戰勝龐大腐朽的文官集團。只能在國破自盡前,留下“文官人人可殺”的遺言。

常風道:“皇上教誨,臣牢記於心。”

弘治帝道:“罷了。蕭敬,你去刑部傳朕口諭,將劉笑嫣、嘎尼昭昭押進宮裡。”

“常風,你就別去了。省的文官們說三道四。”

蕭敬領命而去。常風也出了乾清宮寢殿。在宮門口等待著妻妾。

且說蕭敬來到了刑部。

閔珪可以不給常風面子,卻不能不給司禮監掌印面子。

他將蕭敬迎進了大堂之中。

蕭敬道:“傳皇上口諭。劉笑嫣殺官案、嘎尼昭昭銷贓案干係重大。朕決定欽審。立即將劉笑嫣、嘎尼昭昭轉押宮中。”

閔珪和夏叢聽了口諭,心裡“咯噔”一下。

閔珪道:“蕭公公,這兩件案子我們刑部已經辦成了鐵案。證人、證言一應俱全.何勞皇上欽審?”

蕭敬冷冷的說:“閔部堂,我只管傳口諭。你若有異議可以去找皇上說。但這兩人我必須押走。”

閔珪無奈,只得說:“是,遵旨。夏叢,你去將二人押到大堂來,讓蕭公公轉押走。”

蕭敬道:“閔部堂,可否單獨說話?”

閔珪命令大堂裡的郎中、主事們:“你們先下去。”

大堂之內只剩下了蕭、閔二人。

蕭敬面色一變:“閔珪,我焯你娘!”

閔珪一愣:“蕭公公為何出言不遜?”

蕭敬大罵:“你們這幫文官難道都是豺狼心腸?竟把常風的妻妾往死裡整?!”

“人應該有最起碼的良知吧?常風這二十年來,保儲君、鬥奸黨、護社稷”

“這麼說吧,若沒有他,當今皇上能否順利登基都成問題!”

“你閔珪的良心是被狗吃了?非要害得常風家破人亡?”

“我知道,你身後站著李東陽、謝遷。這兩個王八蛋都是忘恩負義之徒!”

“當初李廣栽贓他們,若不是常風出手,他們別說入閣了,官帽保不保護得住都兩說!”

蕭敬是個厚道人。關鍵時刻真為常風說話。

不過蕭敬說錯了一點。眼下這件事是謝遷幕後指使,與李東陽無關。

閔珪皺眉,打起了官腔:“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家奴妻妾乎?我身為刑部秋官,理應秉公執法。”

蕭敬攢了口吐沫,“啊呵呸”啐了一口:“說的比唱得還好聽。閔珪,有本事你這回把常風整死!”

“你若整不死他。就等著他給你一個回手掏吧!”

這時,夏叢領著劉笑嫣和九夫人進了大堂。

劉笑嫣還好,衣衫完整,看上去沒遭什麼罪。

九夫人卻是傷痕累累,氣息奄奄。幾乎是被伴婆(女獄卒)架進大堂的。

蕭敬看了一眼九夫人,怒氣更勝:“哪個烏龜王八蛋給她上的刑?”

夏叢解釋:“稟蕭公公,劉笑嫣是皇后娘娘的義姐,噶尼昭昭卻不是.”

蕭敬本來是個好脾氣的人。此刻卻再也忍不住了。他掄圓了胳膊,“啪”給了夏叢一個大逼鬥!

夏叢被扇懵了。為官六載,他還從未被上司扇過耳光。

蕭敬怒罵道:“我把話放在這兒,九夫人要是有什麼閃失,我讓你夏叢陪葬!”

“不就是小錦衣衛的頭子嘛?老子這個司禮監掌印豁上這條命,也會跟你拼個你死我活!”

蕭敬帶著劉笑嫣和九夫人離開了刑部。

夏叢道:“好一條囂張跋扈的閹狗。”

閔珪道:“等著吧。扳倒了常風,接下來咱們就拿內宮的閹狗們開刀!”

“如今劉笑嫣和嘎尼昭昭不在咱們手裡了。不過不妨事,人證物證俱全,咱們發動在京文官一起上奏疏。”

“就算用奏疏淹,也要淹死常風和這兩個女人。”

夏叢道:“最好讓給內閣的劉首輔領著頭諫言皇上。”

閔珪點頭:“嗯,我這就去內閣值房。”

且說內閣值房那邊。

李東陽一臉怒色,質問謝遷:“常風妻妾的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謝遷微微一笑:“她們膽大包天,自己不乾淨。你知道,閔珪是個公正無私的人。他只是公事公辦。何須我指使?”

李東陽根本不信謝遷的話:“謝木齋,人總要知恩圖報吧?若無常風,咱們二人此刻能坐在內閣值房?”

“不知恩圖報,至少別恩將仇報!恩將仇報是畜生做出來的事!”

很明顯,這一回李東陽不會站到謝遷一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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