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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命常風暫代南鎮撫使職責,這是一道並不高明的旨意。

這兩年,弘治帝交待給常風的每一件差事,常風都能辦得妥妥當當。

弘治帝理所應當的認為,常風能夠管好敵***情事。

然而,弘治帝卻忘了韓愈有言「術業有專攻」。

常風沒有任何經營情報網的經驗。更何況......如今暗樁名冊下落不明,整張情報網在哪裡還不知道呢。

錢能笑道:「恭喜常千戶。大同軍情緊急,若你能立個功,暫代二字必定被皇上劃去。」

「到那時,你就是正兒八經的南鎮撫使,朝廷的從四品武官啦!」

常風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若說抄家。可著兩京一十三省他常風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若說抓敵國細作、刺探敵國情報。他就是個白脖子,兩眼一抹黑。

如果弘治帝讓他去南鎮撫司當個千戶。有師傅帶著,學個三兩年,或許他能夠擁有獨當一面的能力。

可上來就讓他暫代南鎮撫使?難!太難了!

朱驥也是這麼看的。他提出了異議:「錢公公,常風從未在南司效力過,對南司的一應事務毫無瞭解......」

錢能的乾兒子靠著常風連升四級。錢能自然向著常風說話:「朱指揮使此言差矣。常千戶精明強幹,負責什麼事兒都能辦的明明白白。」

「再說,這是皇上的旨意。朱指揮使是對聖旨有異議?」

朱驥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錢能道:「罷了。我先回司禮監。」

錢能走後,朱驥問常風:「你能幹好嘛?」

常風實話實說:「屬下心裡沒有底。」

朱驥道:「這樣吧。查詢暗樁名冊雖是急務,但也不差一兩個時辰。你先回一趟衛裡,跟南司的千戶、百戶碰個頭。」

常風問:「那查檢千戶所那邊?」

朱驥想了想,回答:「查檢千戶所先交給孫欒代管。」

徐胖子在一旁道:「指揮使,我跟常爺是一條繩上拴著的小螞蚱。他去南司我也跟著去,給他打下手。」

朱驥點點頭:「嗯。你倆在一處也有五年了,配合默契。你就以副千戶的身份調去南司吧。」

常風回了錦衣衛,在南鎮撫使值房中召見了三位千戶、三十位百戶。

南鎮撫司三大千戶分別是黑彌勒、老壽星、小國手。

黑彌勒本名趙向佛。生的彷彿黑炭一般。他十八年前曾在烏斯藏雪山以喇嘛身份為掩護,蒐集情報。故得名黑彌勒。

老壽星本名孫龜壽。在整個錦衣衛中年齡最大。足足七十九歲。打永樂末年就在錦衣衛效力。經歷過仁宣之治、土木堡之變、奪門之變。是正兒八經的七朝老臣。

十六歲就入衛的他,負責清查敵國派在京城內的細作已有六十三年。

這人鶴髮童顏,精神矍鑠,用他自己的話說:「再吃十年八載烤鴨子不成問題。」

小國手王妙心。年僅二十七,卻是京城弈界翹楚。

魏人邯鄲淳在《藝經》中將圍棋棋手劃為九品境界。

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體,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鬥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王妙心在京城弈界是公認的四品通幽境。

六品小巧境以上就能稱國手了。最近二十年,能夠達到四品通幽境的國手,全天下只有七人而已。

一到三品境界,那是幾十年上百年才出一個。

棋下得好的人,通常都

很聰明。王妙心精於算計、佈局。

聽說常風暫代了南鎮撫使職權。三大千戶都有些不以為然。

黑彌勒趙向佛道:「蒐集情報、抓捕細作、派遣暗樁跟抄家是兩碼事。常千戶初入此道,就負責了整個南司。恐怕......」

常風只是暫代職權,並未正式接南鎮撫使大印。故趙向佛還是稱他為「千戶」。

孫龜壽附和:「是啊。常千戶,我跟你平時關係不錯。你還請我喝過酒。可是你掌南司,好有一比。」

常風問:「哦?什麼比?」

孫龜壽嘆了聲:「唉,就好比小家雀飛進了大雁群——跟不上啊!」

王妙心亦道:「是啊。廖爺死於非命。咱南司如同失了主心骨。您來掌南司.......希望少出昏招,能有妙手吧!」

這三人對常風並沒有惡意。平日裡,常風跟南、北司的七位千戶關係處得都不錯。

實在是弘治帝的旨意不怎麼高明。他們對常風的為人沒什麼挑剔的。只是對常風的能力有所懷疑。

常風嘆了聲:「唉。我又豈能不知我在南司是兩眼一抹黑?這是皇上旨意,我總不能抗旨。」

「我也只能糞坑裡頭撐船——糞湧(奮勇)向前了!」

「三位前輩對當下有何看法?」

孫龜壽道:「大同情勢危急。前方將士盼韃軍情報如大旱之盼雲霓。」

「可是,廖爺被刺。他手中掌握的暗樁名冊不翼而飛。咱們根本聯絡不上韃軍中的暗樁。」

「且,韃軍有可能派假暗樁來給咱們送假情報。沒名冊咱們分不清誰真誰假。」

「當務之急是找到暗樁名冊。」

趙向佛和王妙心贊同:「老壽星說得對。」

「嗯,得先找到名冊。」

突然,朱驥的貼身百戶走了進來:「趙千戶、孫千戶。指揮使叫你們去他值房。」

孫龜壽問:「有差事?」

百戶微微點頭:「似乎是讓二位調查廖爺被刺的幕後黑手。」

黑彌勒和老壽星離開了值坊。

常風道:「諸位袍澤都散了吧。王千戶、徐光祚留一下。」

眾人散去。常風吩咐二人:「走,咱們去城南源升茶館。」

源升茶館是常風目前掌握的,關於暗樁名冊的唯一線索。

三人騎著馬,來到了源升茶館。

茶館內已經人聲鼎沸。擲骰子的、推牌九的,一個個賭徒眼睛赤紅。彷彿賭場就是戰場。

常風找到了妙手門的副掌門石堅。

石堅將三人領到二樓空著的一個雅間中,問:「常總旗,你怎麼來了?」

徐胖子笑道:「石兄弟,我們常爺是穩婆傳喜訊——升了!現在要改口叫常千戶了。」

石堅拱手:「啊呀!恭喜常千戶。」

常風開門見山:「你是否認識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個子不高,精瘦。右下巴上有一顆黑痣。有點大舌頭,譬如他會把橘子說成橘炙。」

常風描述的,是廖凡勇的外貌特徵。

石堅道:「認識啊!你們說的是虎爺吧?他是我們大掌櫃的朋友。老跟我們大掌櫃還有另外兩個朋友搓麻吊。」

王妙心附到常風耳邊:「大虎是廖爺的化名之一。」

常風問:「你們大掌櫃呢?」

石堅答道:「在賬房呢。二位稍等,我去找他。」

不多時,源升茶館的大掌櫃高晉走了進來。

高晉其貌不揚,屬於那種扔人堆裡找不出來的長相。

常風亮出了千戶腰牌:「高掌櫃

,我們是錦衣衛的。」

高掌櫃對石堅說:「你先下去。」

石堅走後,高掌櫃「噗通」就給常風跪下了:「錦衣衛南鎮撫司管冊百戶高晉,拜見常千戶!」

常風驚訝:「你是錦衣衛的人?」

高掌櫃拱手:「正是。屬下以源升茶館為掩護,看管暗樁名冊已有十一年了。」

常風轉頭問王妙心:「王千戶,他自稱南司的人。你認識嘛?」

王妙心微微搖頭。

高掌櫃道:「屬下也算暗樁之一。南司暗樁身份隱秘,很多暗樁就算上面的千戶也不曉得身份。」

王妙心道:「他說的是實情。」

南司的重要暗樁,大部分都跟廖凡勇單線聯絡。

單線聯絡有兩樁好處。第一樁好處,暗樁身份不易被外人察覺。

第二樁好處,重要的暗樁掐在廖凡勇手裡。就算改朝換代,錦衣衛大變天,新任的指揮使也得繼續用他老廖。這叫挾暗樁自重。

常風道:「總要有個憑證吧?不能你說是就是。」

高掌櫃道:「常爺稍等片刻。」

他轉身離去。不多時返回。手裡多了一面腰牌。

只見腰牌正面大書「錦衣衛南鎮撫司下,百戶,高。」

背面則有一行小字「此牌出京不用」。

常風接過腰牌看了看,腰牌是真不假。

高掌櫃又道:「另外,暗樁名冊中,也有我的名字。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提到暗樁名冊,常風眼前一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連忙問:「暗樁名冊在何出?」

高掌櫃答:「我剛得到訊息,廖爺遇刺身亡。可是名冊我不能隨便交予別人。即便是錦衣衛的千戶也不成。」

「況且據我所知,常千戶您是北鎮撫司的人。向來與南司無瓜葛。」

常風道:「已有聖旨,讓我暫代南鎮撫使職責。整個南司現在都歸我管,名冊你自然該交給我。」

高掌櫃很小心:「能否讓屬下看一眼聖旨。只要有讓您暫管南司的聖旨,我就將暗樁名冊交給您。」

「請您體諒。這份名冊是數代南司前輩、後輩的心血,是南司乃至整個大明的頭等機密。」

聖旨這東西,常風不可能隨身攜帶。那份聖旨已經被他供在了南鎮撫使值房之中。

常風誇讚了高掌櫃一句:「是個謹慎的人。」

隨後他吩咐徐胖子:「你回一趟錦衣衛,把聖旨取來。」

徐胖子走了。常風和高掌櫃、王妙心坐下喝茶等待。

常風問:「廖夫人說,廖爺經常來你這兒跟你搓麻吊。麻吊得四個人搓。另外兩個牌搭子是誰?」

高掌櫃道:「這事不同於暗樁名冊。我可以告訴您。另外兩個牌搭子是潛伏在達官營的重要暗樁。」

「一個叫觀恭。衛內職試百戶。他是太祖爺手下蒙人降將觀童的庶支旁脈。」

「第二個叫楊春。衛內職總旗。在達官營內的隱藏身份是鐵匠。」

常風又問:「廖爺遇刺的原因,你可知一二?」

高掌櫃答:「前日麻局,觀恭曾說即將拿到一個天大的機密。與大同軍情和禿鷹會有關。」

常風有些奇怪:「禿鷹會?那是什麼?」

高掌櫃一番解釋。禿鷹會是韃靼人在京城中的細作組織。

南鎮撫司與之鬥法已有十幾年了。奈何禿鷹會隱藏很深,南司一直未能將其連根拔起。

禿鷹會的宗旨是「反明覆元」。

觀童便是南鎮撫司打入禿鷹會的暗樁。

聊了半個多時辰,徐胖子帶著聖旨去而復返。

高掌櫃看後道:「常千戶。暗樁名冊屬下正式交割給您。」

常風問:「名冊到底在何處?」

高掌櫃答:「就在源升茶館之中。」

常風有些奇怪:「這麼重要的名冊,廖爺不放在南鎮撫司,不放在家中,為何要放在你這茶館裡?」

高掌櫃解釋:「禿鷹會的眼睛早就盯著這份名冊了。放在他家裡不安全。」

「至於不放在南鎮撫司......廖爺防的不是禿鷹會,而是防著自己人。」

常風心中瞭然:誰掌握了這名冊,誰就能掌控南鎮撫司。老廖是怕別人取他而代之。他有私心。

常風問:「那你這茶館就安全了嘛?」

高掌櫃笑道:「您可知源升茶館的地下是什麼?是偽元順帝怯薛軍的一個地下武庫!」

「當初中山王徐達兵圍大都。順帝未戰北遁。順帝手下的怯薛軍,有三百人隱姓埋名藏在了城中。」

「他們修了這個武庫,儲存軍械。妄想偽元軍有打回來的一天,他們好拿了軍械裡應外合。」

「這武庫乃是花崗岩在地下壘成的。堅固無比。用來存放暗樁名冊是再合適不過了。」

常風連忙問:「既是地下密室。總有暗道入口,入口在何出?」

高掌櫃答:「入口隱秘無比。別看您是抄家出身,可就算您也很難找到。就在......」

高掌櫃的話還沒說完,樓下賭客似乎起了爭執。打砸聲不斷。

高掌櫃皺眉:「我下去看看。」

常風他們跟了出去。

只見四個蒙人長相的賭客,吆喝著「你們出千」,拿著板凳砸著賭桌。

十幾名賭場的打手圍了過去,雙方對峙著。

高掌櫃下了樓:「怎麼回事?」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蒙人從隨身的褡褳中,掏出了一個蒙族暗器——輪圈。

輪圈是蒙人特有的暗器。套戴於左腕上,以右手手指套圈搖而擲敵。

輪圈的外側,有數十個鋸齒尖刺,可重傷人的頭頸。

如今民間打把勢賣藝的江湖人所用「日月風火輪」、「日月雁翅輪」皆是輪圈演變而來。

「噌!」

那蒙人將輪圈擲出。直接飛向了十步之外的高掌櫃。

「噗!」輪圈紮在了高掌櫃的脖頸上。高掌櫃立時鮮血四濺!

常風朝著十幾個打手大喊:「還不抓住他們!上啊!」

這四個蒙人顯然都是死士。根本沒想著逃。

他們紛紛掏出匕首,齊聲高呼:「大元萬歲!成吉思汗萬歲!」

隨後將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常風慌忙跑到高掌櫃身邊,俯身用手一探高掌櫃的鼻息。

徐胖子問:「還有氣嘛?」

常風微微搖頭。

高掌櫃已然魂歸西天了。

再看那四名蒙人刺客。他們的匕首上抹著見血封喉的毒藥。也已全部歸西。

王妙心疑惑:「按剛才高掌櫃所說,他的身份萬分隱秘。只有廖爺、觀恭、楊春三個麻吊搭子知曉。」

「蒙人前來刺殺他,絕對不是賭場糾紛。而是知曉了他的身份。很可能是衝著名冊來的。」

「廖爺已死。洩露高掌櫃身份的,就只有觀恭、楊春二人。」

徐胖子道:「不是我說死人的不是!這高掌櫃說話大喘氣啊!光說茶館地下有密室,卻沒說入口在哪兒!」

常風道:「知道密室在茶館地下就好辦。別

忘了咱哥倆是幹什麼的出身。」

源升茶館一樓是大廳和四個房間。

二樓則是十個房間。其中包括雅間和賬房。

常風讓徐胖子回錦衣衛,喊來了一百名查檢千戶所的校尉、力士。

這些人可都是抄家找密室、暗道的行家裡手。

眾人擼胳膊,挽袖子。常風信心滿滿的一聲令下:「搜!」

常風一心想讓新下屬王妙心看看,他在查檢千戶所帶出來的手下多麼能幹。

常風自己則主要搜高掌櫃的賬房和臥室。

然而事與願違!一個時辰過去了。茶樓被翻了個底朝天。哪裡有暗道入口的影子?

徐胖子抱怨道:「常爺,他孃的。那四個蒙人刺客來的也是巧!但凡晚須臾功夫,咱們就不用廢這力氣了!」

常風道:「說這些無用。找到入口,進入密室,拿到名冊才是正經。」

徐胖子朝著遠處的王妙心努了努嘴:「可弟兄們都把茶館搜遍了,也沒找到入口。這下可讓那位小國手看了笑話了!」

「常爺你剛掌了南司。第一炮要是沒打響,底下人還能服你嘛?」

常風想了想,說:「抄家之法,分細抄和粗抄。細抄是在官員府邸細查‘八藏。」

「粗抄一般不用。今日看來咱們得粗抄了。」

所謂粗抄,說白了就是扒房子!

官員府邸大都是深宅大院。且深宅大院本身也是犯官財產的一種。故而一般不會行粗抄、扒房子。

這源升茶館統共屁大點的地方。直接把房子給扒了。底下的密室自然能見天日。

常風讓徐胖子去城南力巴行僱來了三百名壯漢,讓王妙心去五城兵馬司調來了二百兵丁。再加上一百名查檢千戶所袍澤。總共六百人。

他還讓手下校尉去了一趟十二團營駐地,調來了兩輛攻城撞車。

萬事俱備,常風一聲令下:「拆!把這茶館給我拆個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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