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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在錦衣衛校場整整守了一天一夜。

翌日。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格里高利曆一四八七年九月九日。

下晌,天空中萬里無雲。校場邊楊樹上的知了拼了命的聒噪著。

常風坐在椅子上打著盹。他手下的校尉石文義推了推他。

常風醒了過來。

石文義右手端著一碗冰鎮酸梅湯:“常千戶,天熱。喝碗酸梅湯解解屬吧。”

正是改朝換代的緊要關頭,常風還沒來得及提拔自己手下的老弟兄。

等到今上駕崩,新皇即位,大事已定時,常風絕不會虧待老弟兄們。

他打算到時候升石文義為總旗。

常風剛接過酸梅湯。只聽得“轟隆!”一聲!天空中忽然響起一聲炸雷!

常風抬頭看了看,大惑不解:“天上連朵雲彩都沒有。怎麼打雷了?”

石文義低聲道:“都說人皇歸天,天必有異相。該不會......”

常風起身:“你在這兒看著這幫人。我進一趟宮。”

常風出得錦衣衛衙門,趕往皇宮。

剛走到宮門口,他就聽見了宮女、宦官們撕心裂肺的哭聲。

守衛宮門的團營兵、京營兵、兵馬司兵丁,已經全都換上了事先準備的孝服。

常風問一名守門的百戶:“皇上駕崩了?”

百戶道:“常千戶,你該尊稱‘大行皇帝’。是大行皇帝駕崩了!”

按古制,皇帝駕崩後,確定諡號前,稱“大行皇帝”。

百戶問:“常千戶您要進宮嘛?”

常風點點頭。

百戶拿出了一套孝服,遞給常風:“換上吧,不然您不能進。”

常風換好孝服,沒有去東宮,而是去了乾清宮。大行皇帝駕崩,太子朱佑樘一定在乾清宮那邊。

只見乾清宮門口,跪著諸皇子、內閣三閣老、六部諸堂官、將領、勳貴。眾臣哭聲震天。

首輔萬安這個七十歲的老頭,穿著一身孝服,如孩童一般在地上打著滾,雙手垂著青石板,嚎啕大哭。

常風想進宮門。卻被蕭敬攔住了去路。

常風道:“蕭公公,我來見太子殿下。”

蕭敬卻道:“你該改口稱‘陛下’或‘皇上’了。照規矩,大行皇帝駕崩,儲君雖未行登基大典,但亦是天子!”

常風拱手:“是。我來見陛下。時逢大變,我暫統大漢將軍。要請示陛下大喪儀仗之事。”

蕭敬微微搖頭:“常風,今時不同往日。陛下不是你一個小小錦衣衛千戶想見就見的。”

“陛下有一道口諭給你——你回家養精蓄銳就是。大喪儀仗的事,朱驥會管。”

常風悵然若失:難道他剛成為天子,就要棄我如敝履?

蕭敬看出了常風的失落。

蕭敬勸慰他道:“我多句嘴。陛下讓伱歇著,在家養精神,是要派你大用場呢!”

“等大喪完畢。新皇登基大典結束......你的大活兒就要來了!”

“別忘了你是幹什麼差事出身!到時有你忙的呢!”

說完這話,蕭敬又朝著嚎喪的大臣們努了努嘴。

常風恍然大悟:“明白了!臣常風遵陛下旨意。這就回家去,養精蓄銳。”

常風扭頭離開。

路過跪在地上的群臣身邊時,常風看到的不是一顆顆帶著梁冠的腦袋,而是一枚枚閃著銀光的元寶。

乾清宮大殿內。

朱祐樘跪在成化帝的遺體面前,悲痛欲絕。

萬貴妃死時,他的悲痛是裝的。這回卻是真的。

畢竟是親爹。

至於悲痛之外,是不是還帶著那麼一丟丟的喜悅,就只有天知道了。

四十一歲的大行皇帝朱見深,已經換上了金絲翼善冠,明黃色斂袍。

後世影視劇裡的明代皇帝,個個頭戴金燦燦的金絲翼善冠,穿著明黃龍袍。

其實,從頭黃到腳的裝束,是給大行皇帝入殮時用的。

特別是金絲翼善冠,這玩意兒屬於實打實的冥器。

大行皇帝朱見深是一個複雜的人。

他經歷過土木堡之變後的落魄,經歷過奪門之變後的失而復得。

在歷經風風雨雨,登基成為大明天子後。他辦的第一件事是整頓內朝。

父皇和皇叔的政治鬥爭,讓群臣人心惶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幫助皇叔守住京師的于謙平反。

他重用賢臣如商輅、李秉等人。對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既往不咎。

彼時大明四周都是強敵虎視眈眈。

他慧眼識英,啟用了趙輔、王越等一堆名將。即便後期重用的譭譽參半的太監汪直,亦算小號的霍去病。

他先平廣西瑤族叛亂,改“大藤峽”為“斷藤峽”。

翌年韃靼部毛裡孩叛亂,進攻固原。他命朱永為平胡大將軍,前去平叛,大獲全勝。

東北方向的建州女真屢屢殺害漢人,搶奪漢家商隊,有不臣之心。

他在登基的第三個年頭髮動了“成化犁庭”,建州女真幾乎滅族,自此一蹶不振。為大明東北贏得了一百多年的安寧。

對於草原部族,他多次主動出擊,發起以騎兵對騎兵的突襲戰。一掃土木堡之辱。

他重視漕運,疏通運河。以南糧北調之法,安恤北方多災省份。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成化帝朱見深無法抹除的功績。

然而在他執政的後期,他獨寵萬貴妃。致使內宮、外戚干預朝政。

內閣紙糊三閣老等庸官竊據權柄。

他以家奴治天下。在各地廣設鎮守太監。鎮監在各地為非作歹,聚斂錢財。

他迷信怪力亂神。妖僧、惡道、方士將後宮搞得烏煙瘴氣。

朝中官員,競相獻春藥、仙丹,以謀取高位。

上層官員以摸魚躺平為能事,上行下效。地方官亦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導致國勢日頹。

縱觀史書,其實並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忠臣”和“奸臣”。

亦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明君”和“昏君”。

譬如後世讀者看歷史小說。不要動不動就“他燒了鄭和寶船圖紙,他罪該萬死一無是處。”

也不要動不動就“他重用文官他是大昏君,該遺臭萬年”。

任何一個被記入史書中的人,都有他的長處和短處。做過壞事也做過好事。

只不過長和短、壞和好比例有高低而已。

非黑即白的人是不存在的。歷史不是戲臺,不分純粹的白臉和紅臉。

總而言之,如果縱向對比後世的那些大明天子。朱見深是個做過錯事的好皇帝。

且說常風回了家,直接到臥房躺在了榻上。

劉笑嫣驚訝:“你怎麼回來了?大行皇帝大喪,你不在宮裡忙活跑回家作什麼?”

常風以手坐枕,閉著眼睛半躺在上等蘇杭絲綢製成的被褥上。

他輕聲道:“大喪的事跟我無關,登基大典的事也跟我無關。”

“我只管在家裡摟著你睏覺,養足精神。”

“等登基大典結束,有我忙的。”

劉笑嫣問:“忙什麼?”

常風道:“忙什麼?忙抄家!看著,你的夫君會抄出一座太倉銀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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