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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區,獅子巷……就在隔壁三條街,走十分鐘,就能看到。”

烏鴉笑道:“獅子巷,聽說過沒?”

顧慎心神一動,緩緩皺起眉頭。

獅子巷,他還真聽說過!

顧慎在青河區的犄角旮旯里長大,本來就地處偏僻,而且還資訊落後,基本上什麼大事都不知道……但偏偏獅子巷這個地名,他是有印象的。

福利院的無線頻道里播報過這個獅子巷地名,因為當時的案件影響非常重大,所以接連播報了好幾天,這個新聞顧慎至今還有印象……剛剛登頂大都區首富榜首的某位大人物,在獅子巷遇刺身亡。

“從小時候開始,大都的冬天就很冷了,大家都不怎麼出門,但我經常在外面晃悠,那時候我總會聞到一股很奇異的酒香……本來想著翻牆越院偷酒,結果卻被人抓了個正著。”

宋慈難過地笑了笑,道:“那個男人倒是有趣,逮到了小賊卻不生氣,還給我一口嚐了嚐……這酒辣得我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他捧腹大笑,罵我是個慫貨,於是我又喝了一大口,喝完直接斷片,在那院子裡賴了一宿,反正是沒爹沒孃的臭小孩,在哪睡都一樣。”

“那個男人叫陸承,我管他叫老陸。”

宋慈聲音嘶啞:“我本以為,像老陸這樣在老城區整天遊手好閒兜圈子的傢伙,應該是沒什麼出息的街溜子,年齡大了討不到老婆,只能當個無業遊民……直到那一天我翻牆過去,獅子巷的牆壁染滿了血,現場被上百個人圍起來了,我看到了一大堆的警察,醫生,律師,這些人吵得不可開交,老陸就靜靜躺在那些人的中間,身下是一灘不斷擴散的血泊。”

“再後來……他們把老陸帶走了。我在電視上看到,老陸是大都最有錢的人,這些人爭吵是因為老陸的錢太多了,每個人都想從中分一點。”烏鴉望向顧慎,笑道:“你說……扯不扯淡?”

大隱隱於市。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說過,但真正能像陸承這樣做到的人,又有幾個?

“老陸死了以後,有人罵我是掃把星,剋死了父母,又剋死街坊鄰居。”宋慈聳了聳肩,低聲道:“直到小陸來了以後他們才不說這些話的,不是因為他們心存善念不願戳人痛處,只是因為小陸生得冰雪漂亮,一看就是鳳凰窩裡出來的,他們不敢隨便在背後說壞話。”

“小陸……?”

“其實他們狗屁都不知道,”宋慈冷冷笑了兩聲,“小陸是我叫的,老陸死後院子空出來了,她一個人搬過來住,所以我就喊她小陸。大家都猜測她是老陸的女兒,但氣質又實在不符,只能猜測是個遠房親戚之類……不信你問問他們,誰知道小陸叫什麼名字?”

之前我就問過了……

顧慎輕聲道:“小陸為什麼走?”

“不清楚。”烏鴉的精氣神一下子垮了,他哭喪著臉:“小陸就是這樣讓人捉摸不透的人,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臨走的時候,也沒跟我打一聲招呼,約好下次見面什麼時候之類的……直到南梔夫人把我接走,我才知道,她們兩個吵了一架,小陸一氣之下揹著行囊離開了大都,而且說自己再也不回來了。”

深深喝了一大口。

烏鴉怒道:“走就走唄,怎麼能不把我帶上?我能抗能打能屈能伸,難道嫌棄我是個累贅?”

顧慎神情複雜,心想難道不是因為你太不靠譜了嗎?

“呵,女人。”宋慈擺了擺手,“等她回大都我會給她懺悔的機會的。”

“老陸走了之後,就只剩下這些酒,小陸沒帶走,那就算是我的了。”他邀請顧慎碰杯,好奇道:“姓顧的……你這酒量怎麼這麼好?一丁點感覺也沒?”

“唔……就快不行了……”顧慎沉默片刻,扶額問道:“再喝一杯?”

“今晚一定把你幹趴下!”宋慈咬牙切齒舉杯,“你小子,之前騙得我好慘……敢情你跑路是真的因為做錯了事心虛,老實交代,到底幹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

“其實我當時說了實話……”顧慎碰杯,無奈笑道:“只是你不相信而已。”

宋慈搖頭晃腦,一隻手撐住下巴,勉強讓自己腦袋沒有砸在桌子上。

他努力回想著當時顧慎的解釋。

片刻後。

他眉頭擰成了八字,舌頭開始吐字不清,“你當時說的是……敲了……崔忠誠竹……槓……”

“嗯。”

顧慎輕輕嗯了一聲。

“窩……窩……焯啊……”

宋慈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緩慢地戰術性後仰,匪夷所思地看著顧慎,再一次地確認:“崔忠誠?”

得到了預設之後。

他用力甩了甩腦袋,把酒意甩散,哈哈大笑,用力攬著顧慎肩頭,“你真會吹牛逼,不過……我信了!”

到這時候宋慈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顧慎一小口一小口速度頻率始終恆定地抿著獅醒酒,按照這個速度來看,對方已經喝了自己的兩三倍有餘。

“你小子酒罐子裡出生的?”宋慈急了,趁著自己意識清醒,連忙護住酒瓶子,“今天喝酒就到此為止了!”

二十分鐘後,兩個人搖搖晃晃從小巷裡出來。

準確地說,是一個人搖搖晃晃,另外一個人被迫搖搖晃晃。

顧慎架著烏鴉,直至此刻還在回味著獅醒酒的滋味……他品嚐出了這酒裡的精神元素,默默回想著烏鴉口中的“獅子巷案”。

十年前,老陸死後,陸家傾破,所有的財產都被人吞併,如果沒有記錯的話,趙氏也正是從那一年開始覺醒的。

顧慎不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知道,在裁決所裡,師姐登記的姓名就是南槿二字。

師姐她捨棄了陸這個姓。

烏鴉說,姐妹二人曾經爆發過一場很劇烈的爭吵,從那天后,陸南槿就離開了大都,而且至今都也沒有回來過一次……這些資訊,已經足夠讓人推測出一些東西了。

“拼命三郎,多半是承負著無法釋卻的血海深仇……”

顧慎輕聲自語,緊接著他想起了褚靈的話,於是低聲道:“不可以對別人的過往懷揣惡意啊。”

扶著烏鴉來到小巷子外,後者哇啊哇啊在草叢邊吐了一大攤子,吐完之後,伸手找顧慎要了頭盔,努力把腦袋塞了進去。

“你想就這麼回去?”顧慎認真道:“在大都,酒駕是要被吊銷駕照的,摩托車也不例外。”

他倒是不擔心烏鴉會出什麼意外。

“老子沒醉……”宋慈呸了一聲,笑道:“之所以喝醉,是因為想喝醉,你懂嗎?”

顧慎一下子沉默了。

以他的直覺,烏鴉這句話說得是對的。

超凡者,無論是哪一系的,都需要砥礪精神力,當精神力足夠強大,酒精已經無法溶解意志,喝得再多,只要想要恢復清醒,只需要運轉呼吸法即可……以宋慈的實力,即便是喝下蘊含精神元素的“獅醒酒”,也絕不會醉,至少不會如此狼狽,難堪。

“如果不喝醉,有些話……我就說不出口。”

烏鴉扶著牆角,示意顧慎站得近一些。

他小聲笑道:“你是個聰明人,剛剛對你說了獅巷案,你應該猜出來一些東西了吧……”

顧慎張了張嘴,不是他不想說話,而是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老子從來就不相信,會有那麼巧的事情。老陸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招惹仇家,都已經躲到老城區了,還是被人盯上。”烏鴉低聲笑道:“你覺得,會是誰幹的?”

顧慎平靜道:“你認為是趙氏。”

“不錯不錯!”宋慈大力拍著顧慎肩膀,親暱道:“不愧是小崔先生看中的人啊……真是深得我意,知子莫若……啊呸。”

“你想怎麼樣?”顧慎眼神古怪。

“當然是……”烏鴉伸出一隻手掌,在自己脖子前輕輕劃過,擺了個做掉的姿勢,眼神熾熱,笑著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你想做掉誰,趙器?”顧慎道:“還是……”

“啊哈……”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宋慈連忙打斷顧慎的話語。

“雖然在外面,大家都很怕我……但其實我很慫的。”烏鴉長嘆一聲,嘿嘿笑道:“除了拳頭硬,命硬,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優點了。我倒是不怕死,但是怕腦子發熱,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連累了夫人。你知道,跟你見面的那一天,我為什麼跑路麼?”

顧慎默默等著下文。

“有個男人來砸我的場子,沒等他自報身份,我就出手了……我發誓,我只用了一拳,沒想到他這麼不能抗,半條命被我打進了地府,差一點去見閻王。”

烏鴉笑了笑,頗有些炫耀地說道:“那個人叫陳淨壇,是陳叄的外甥。”

等了許久,沒有等來顧慎的話語。

烏鴉挑眉怒道:“你啞巴了?”

“陳叄的外甥……”顧慎道:“所以呢?”

“第一次聽陳叄的名字?”烏鴉很是惱火,又顯得有些氣餒。

“不是第一次,但……聽到他的名字,應該有什麼反應麼?”顧慎有些尷尬,道:“我知道陳叄是和趙家那位議員平起平坐的人,很厲害的大人物。”

宋慈幽幽長嘆一聲,徹底放棄了與顧慎解釋的念頭。

“大概就是,很爽。”

“等哪一天你試過就知道了……毆打權貴,真的與平時打架不一樣,在這狗.日的律法,規矩,命運的框架之下,我的命是爛命,可他的不是。所以這一拳打出去,他的痛苦會成就你雙倍的快樂。這是一種,凌駕在規則之上的快感。”

烏鴉有些興奮地伸出拳頭,握了握又鬆開,似乎是在回味當時的感受,他凝視著面板粗糙的老繭,咧嘴笑道:“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這雙拳頭,落在趙器臉上,會是什麼樣子?”

說到這,他又忍不住嗚哇起來,只不過已經戴上頭盔,於是連忙憋住,扶著牆角一陣天旋地轉。

顧慎輕輕嘆氣,拍著後背。

便在此時——

隔著一片街區,大約數百米,有幾個人緩緩走出長巷。

為首之人,出巷之時偶然間的瞥頭,看到了街角的二人。

他微微駐足了一剎。

戴著頭盔的男人,有些隱約的眼熟,但只是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拎著大獵槍的牛仔也隨著目光望去,他默默握住槍柄,輕聲問道:“趙公子?”

“沒什麼……只是兩條醉得不醒人事的野狗而已,不必浪費時間。”

趙器輕聲開口,他忽然皺起眉頭,伸出手掌,抹了抹自己本該潔白汙垢的面頰,掌心沾染了汙垢,應該是在廢棄廠房內沾染到的。

他默默凝視著掌心汙垢,輕聲道:“老城區的髒東西,實在太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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