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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小教室中,解其紛行雲流水般關上了門,開啟了窗,坐上了講臺,叼上了煙。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且毫無文化人的感覺。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學痞吧。

李崢的行為則與他完全相反,放好了書包,放好了文具,整好了筆記本,端端正正坐好。

解其紛看著這一系列動作,不禁抿嘴嘆道:“就差弄個國家級三好生給你了。”

“啊?三好生還有國家級的?”李崢難免躍躍欲試。

解其紛笑道:“有,全有,還有世界級的呢,去莫斯科評,列寧頒獎。”

“無聊。”李崢想了片刻,很快發現了不妥之處,“不對吧,你說的這個是優秀團員吧?”

“……你還真是……挺認真的。”解其紛不作多言,點上煙問道,“想聽哪部分物理?除了量子力學隨便說。”

“啊?就想聽量子呢。”李崢說著抱起文具,坐到了教室的最後排,這樣味道小一些。

“量子力學就一傳銷組織,那幫人自己都不知道搞啥呢。”解其紛堅決擺手道,“趕緊的,換一個。”

“那就聽您比較專精的領域吧。”李崢答道。

解其紛更堅決地擺了擺手:“也不行,我搞的東西你聽不懂,我也懶得講到你聽懂,就算你聽懂了,對你的未來也沒什麼好處。”

李崢埋怨道:“你講個課咋那麼多事兒呢。”

“再廢話給你講永動機了啊。”

“別別別……”李崢撓了撓頭說道,“那就講流體力學吧,我這部分學的不太好。”

“正常。”解其紛叼著煙努嘴道,“拉格朗日描述,尤拉描述,伯努利方程都知道吧?”

“知道,但不深。”

“那我問你,這哥仨有什麼共同點?”

“嗯……”李崢幾乎不用怎麼想便答道,“都是數學家。”

“誒,對啦!”解其紛一樂,掐了煙跳下課桌,走到黑板前,“把物理規律化成數學方程,再把流體切成一個個小塊兒,用微積分思路求解,這就是流體力學,當然這只是拉格朗日的路子,尤拉的方法更野一些。多說一句,只要想的話,所有物理問題都可以用這個套路解決。”

“啊。”李崢眼兒一瞪,“這不就是……歸見風?”

“對,我從數院那裡聽說過他。”解其紛點頭道,“他對物理概念的瞭解基本只限於高中課本,一直都是化成數學思路解題的,數學院早就請他去旁聽了,可他就是不怎麼去。”

“唉……別提他了。”李崢催促道,“您繼續講吧。”

“嗯,先給你講拉格朗日描述吧。”解其紛就此在黑板上畫起了圖,大概就是一灘水,用微分方式切塊,再畫出一系列受力示意圖。

“這就是流體分析最基礎的物理影象。”

“我們需要用物理影象作為樞紐,連線數學世界。”

“當然頂級天才並不需要這玩意兒,他們腦回路里自帶一套翻譯系統。”

“比如說馮諾依曼吧,他也搞過這個,不過是跟費米和費曼一起造原子彈的時候搞的,哥仨湊一塊計算的時候,費米歲數大,用計算尺,費曼年輕,用計算機,馮諾依曼啥都不用,就心算,結果還總是比這老哥倆兒快。”

“然後原子彈實驗成功,那哥倆完活兒就回家了,結果馮諾依曼心算的時候順便就整出了一個‘諾依曼穩定性分析’,直接數學物理兩開花,可惜是造原子彈的時候順便想出來的,直接被鎂國軍方保密十年。”

“可惜啊,老馮50多歲就走了……”

李崢聽到這裡,忍不住舉手道:“解老師,雖然我很少聽相聲,但為什麼有種到了德雲社的感覺?”

“誒?你也聽郭老師和於老師?我成宿的聽,是不是說話都有那股勁兒了?”

“這個……我不排斥這個勁兒,只是你說只講15分鐘的。”

“得得得,這個時間不算……你看這個坨流體啊,三維的,咱們現在x方向微一下子……”

“然後是y方向,z方向……”

“三個方向整個在一起,就是這個大方程了,這個就是連續方程描述。”

“有了這個,隨便套入一些物理定律,其它的都能推出來了。”

“比如某時刻的速度吧,你就可以用動量定理套。”

“第一次,我先帶你套一個,其實就這倆式子……整一塊兒再微一下子……”

“……最後就得出來這個方程了,好看吧?”

“哦,對了,這個是納維斯托克斯方程,你能背下來可以直接用,背不下來也無所謂,就像我這麼胡逼推一下也成。”

“有的時候我也沒轍,方程太TM多了,不如自己推出來的舒服。”

“另外啊,這裡不一定用動量定理,套別的可以構建時間和速度關係的物理定律,同樣可以推出來這個方程,你沒事兒可以自己試著玩,我就不講了。”

“好了。”解其紛一扔粉筆,拍了拍手,“思路就是這些,現在你應該可以推出流體力學的全部方程了,有的地方要用到線性代數,不會自己學去吧。”

李崢:“???”

“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啊……”李崢顫顫垂頭。

不是不明白的問題。

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明白什麼!

李崢硬著頭皮問道:“比如……粘性流體的管內流動問題。”

“那不就是套個管加幾個力一起微了就完事兒了麼?”

“是麼……那我微微看……”李崢顫抖著拿起了筆。

“嗯,先微著吧,不懂也別問,直接翻書背方程就行了,我這邊該教的都已經教了,能靠最簡單的理論推匯出整套圖景,這才是搞物理的基礎素質。”

“還真是……基礎呢……”李崢已經開始滴汗了。

之後,解其紛便離開了小教室,去實驗室晃悠去了。

李崢無奈之下,也只好動用了思維加速。

雖然很扯淡,但解其紛也確實提供了一套學習方法——

就是自己推導。

當然,至少要全面掌握高等數學和線性代數,才有推的資格。

想必,歸見風一定早就掌握了。

並且每次物競考試,都是這麼硬推過來的吧。

不,應該從更久以前就開始了。

也許整個中學他都是這麼推過來的。

或者更早,小學。

甚至自打接觸數字開始就這樣了。

想必無論是歸見風還是解其紛,都是從一開始,本能就選擇了這套思路,在千萬次的推導中,一次次強化著自己的大腦,最終強到了萬中無一的程度。

當然,也許先天性的原因才是主導,但這並不妨礙後天訓練發揮作用。

試試看吧。

按照這些變態天才的路子試試看吧。

李崢就此全力開動,踏上了一條從未走過的學習道路。

……

半小時後,解其紛回到教室的時候,看到了一地的草稿紙。

“臥艹,你還真硬推啊?”解其紛驚訝地走至李崢近前,隨意撿起了一張草稿紙端詳起來,“嗯……是那麼回事兒……”

李崢自己,亦已脫離出思維加速,雙目放空,直喘粗氣。

活這麼大才用這種學習方法,頭幾個小時,他是舉步維艱的,更多的時候,只能用暴力窮舉法,套用各種各樣的物理公式,以求推算出需要的方程。

就好像是把一堆形狀各異的螺釘和螺母扔給一個瞎子,讓他擰在一起,瞎子只能摸著輪廓一個個試,巧了才能對上。

可在第8個小時後,李崢逐漸擁有了視覺,或者說,觸覺變得更敏銳了。

他可以只看到螺母的形狀,就大概知道需要什麼樣的螺釘。

30個小時後,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螺母的大多數細節,並完全確定需要什麼尺寸的螺釘。

45個小時後,他連每個螺釘擺在哪裡都十分清楚了。

55個小時後,他重新閉上了眼,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只需要在螺母上輕輕一觸,便可以信手捻來需要的螺釘。

此時此刻,李崢呆視著前方。

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學會了任何知識。

卻又自信洞悉了一切。

無論拋來任何問題,他都有解。

感受著著謎一樣的自信。

李崢整個頭皮都麻了起來。

是新的境界!

無招勝有招!

此時此刻,虛竹不是一個人。

風清揚、張三丰、獨孤求敗,在這一刻靈魂合體!

“我……我懂了……”李崢看著解其紛,感激涕零,“謝謝解老師,謝謝!!”

“……”解其紛握著草稿紙,驚退一步,“我……我什麼都沒幹啊。另外叫我老解就可以了,蟹蟹是我小名,只有我媽才能叫。”

“謝謝!謝謝!”

“……”解其紛擔憂地看著李崢,又隨便撿了兩張草稿紙看了片刻,不禁嘆道,“能搞出這麼多也是不容易……不過可以看出來你數學一般,方法還很傻。實話實說,咱倆路子還是對不上……我不確定能繼續給你講課。”

“沒關係,這一課已經很好了。”李崢連連點頭。

“你這態度,倒也舒服……”解其紛就此放下了草稿紙,抬手道,“行,那按照之前說的,我最後出一道題,你能解出來,我就繼續講。”

“請!”

“就來一道簡單的流體力學題吧,我就說一次,聽好——”解其紛嘴角一揚,盪出一縷壞笑,“一滴水最多能攜帶多少電量?”

李崢呆呆地等了很久,見解其紛只笑不說,這才恍然大悟。

“就這樣?”

“就這樣。”解其紛比劃道,“條件你隨便設,正方體水滴也行,球狀也行,有無重力皆可,就這樣。”

“啊。”李崢張大了嘴,“可以……”

“可以什麼可以,算去吧你。”解其紛揉了揉李崢的腦袋後,便插兜出了教室。

回身關門的時候,正撞見陸陽。

“解老師,實驗室那邊差不多完事兒了,放大家去吃晚飯?”

“嗯,領他們去吧。”解其紛靠在教室門口,隨便揮了揮手。

“您不去?”

“我再等等吧。”

“哦……”陸陽從門窗處瞥去,費了老大勁才發現了教室後排的李崢,隨即驚道,“李崢回來了?”

“嗯。”

“怎麼不去實驗室?”

“這不是不服麼。”解其紛叼煙笑道,“點名找我。”

“啊!”陸陽一個哆嗦,再望向教室內。

充滿了惋惜與憐憫。

你這又是何苦呢,兄弟……

解老師的課,不是天書就是相聲,好好利用時間不好嗎?

“這小子雖然氣場跟我不合,但還挺有意思的。”解其紛點著玻璃嘆道,“科學研究都是殊途同歸,雖然我應該更喜歡歸見風,但他這路子,也算是條路吧。”

“!”陸陽又是一個哆嗦,“解老師……你是在稱讚他麼?”

“沒聽出來我嫌他笨呢麼?”解其紛撇嘴道,“我怎麼可能教高中生?逗他玩呢,出道他鐵定做不出的題好趕他回家。”

“呼……這才對嘛……”陸陽鬆了口氣,“我就說,您最多教教歸見風那類人。”

“那也得看心情。”

“嘻嘻……”

“我以前沒覺得你這麼欠揍啊?”

“我這就走,這就走……”

……

教室內,李崢藉著境界飛昇的餘熱,無招勝有招,很快便盪出瞭解題思路。

一滴水,最多能攜帶多少電荷量?

輕而易舉地,他便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副物理影象。

首先,水滴的表面會有張力,使得液滴收縮。

而液滴表面上的電荷由於排斥作用,使得液滴膨脹。

當斥力等於張力的情況下,水滴將無法維持形態,繼而碎裂。

此時產生斥力的電荷量,即為最大電荷量。

想通原理後,李崢提筆便做。

在真空無重力影響的情況下,設水滴其為球狀,半徑為r,密度為ρ,表面張力係數為σ,攜帶電荷量為Q,真空電介質常數為ε。

那麼根據剛剛學到的“切塊分析法”,取水滴上一個小微元進行受力分析……

微一下子……

再微一下子……

不行,畫個幾何圖……

你媽的,上曲率……

……

出現了!

張力是2σr!

式子這麼帥一定對了。

然後是斥力……

切塊,微起來。

不管,流體力學裡微分就是天。

然後算電場強度……

嗯……感覺這裡要上高斯定理了……

那麼最終……

斥力是12·ε(Q4πεr²)²!

令斥力和張力大小相等,解方程……

出現了!

Q=8π√εr³σ!

說得簡單,待李崢真正做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大汗,解其紛也正好掐著表推門回到教室。

他一路走到李崢面前,眯著眼捏起了答題紙。

接著就是眼兒一瞪。

“我去你媽的,真做出來了?”

“哼,也不是很難麼……”李崢理了理出水芙蓉般的秀髮,“是不是可以開始給我講你的研究了?”

“不是……這個……”解其紛找了半天破綻也沒找到,煩躁地撓了撓頭,“題面我沒說完,這才第一問。”

“??!”李崢驚怒起身。

你媽的!學痞!

“別急別急,第二問也很簡單的。”解其紛安撫道,“聽好了,第二問——請用另一種方法解題。”

“???”

“好好開闊一下思路啊,半小時時間。”

解其紛就這麼又關門走了。

李崢自是氣的不淺。

他自然可以一走了之。

但那樣,豈不是讓學痞爽了?

不能!

解!

硬解!

於是,李崢頭一次帶著仇恨,殺向了題面。

……

半小時後,解其紛再次掐著表走進教室,揉著肚子走到李崢桌前。

拾卷一看,暴跳如雷。

“艹!!你個憨頭憨腦的東西還能想出這個??”

“哼。”李崢擦了擦滿是頭油的腦門,強挺著冷笑道,“最小作用量原理而已,普通的本科力學內容。”

“第三問!”解其紛一拍紙,滿面猙獰道,“請再搞出一條解法。”

“哈……哈哈……”李崢慘然一笑,望著窗外天邊的落日,慢條斯理地從課桌裡掏出了藏著的紙張,“抱歉,我早已想到了這一層。”

“?!”解其紛頓時大驚,整個人的世界觀都為之一顫。

他僵僵地接過答題紙,只看了一眼,手便垂了下去。

“這還是第一道,逼我上虛功原理的題。”李崢淡笑著收拾起文具,“我知道,你不願意教我,直接說,我走就是了。”

“你……你……”解其紛看著滿地的紙張,撓著頭皮道,“你再求我一下……說不定我就答應了……”

“不求。”李崢背起書包,滿面傲然,不怒自威。

我學魔,豈能向學痞低頭?

解其紛臉一歪,避過了這正義的目光:“你,你就隨便說兩句好話試試……”

李崢眉頭一蹙說道:“吸菸有害健康!”

“……哎呀,看你這麼關心老師身體的份上,就勉強教你兩節課吧。”

“……”

“走走走,先吃飯去。”解其紛擁著李崢朝外走去,“你這個程度,大概也能聽懂我的研究了。”

“說清楚,是你非要教我的。”

“嗨,邊喝邊說。”

“喝?”

“走吧,走吧……”解其紛一推李崢,才發現他屁股上粘著一張紙。

他捻起紙一看,驚出了聲:“你還準備了第四個解法???”

“說來慚愧……”李崢呼扇著手道,“這個是我請教場外得到的解法,我自己也看不懂。”

“你看不懂就對了。”解其紛拍下了紙,哼笑一聲,“擾動法是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的方法,幫你的那哥們兒查論文了,下賤!”

“住口!”李崢急眼了。

“啊?”解其紛愣了片刻後,一拍腦袋,忙改口道,“我明白了,不是哥們兒,那她也一定查論文了,聰慧!”

“嗯。”

……

若干公里外,林逾靜打了個哈欠,扔掉草稿紙,趴上了桌。

這集訓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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