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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熹微的晨光灑在長沙郡郊外,那羅漢莊旁的港口處。

一艘艨艟戰場的甲板上,空氣中還殘存著陣陣刺骨的涼意。

就在這時,晨曦之下,伴隨著一陣“鏘啷啷”的聲響,只見得——

一朵寒芒先至,然後槍出如龍。

是龍膽亮銀槍——

這是趙子龍的兵器,這槍又名涯角槍,百鍊花紋鋼鍛造,手工研磨,重量僅僅十三斤,可自趙子龍手中揮出,每一擊鑿向的點,又何止千斤之力?

與趙雲對壘的共計三人。

分別是呂蒙、蔣欽、朱治…

呂蒙的武器是三叉戟,蔣欽最擅長的是弓,可此刻近身搏鬥,他不得不使用腰間的佩刀,朱治的武器則是昔日孫堅賜給他的安國刀——

明明是三柄重量遠勝龍膽亮銀槍的兵器,可趙雲那七探盤蛇槍法詭異莫測,一槍比一槍毒辣,手中亮銀槍如同毒蛇,直刺、劈斬、橫掃、抽打,愣是在以一敵三的情況下,穩穩的佔據上風。

“趙子龍——”

呂蒙被龍膽亮銀槍逼退,他收起三叉戟,指著趙雲道:“你如此行事?就不考慮孫劉聯盟的情義,不考慮下我家郡主乃是你主母的身份麼?”

哼——

趙雲一聲冷哼,他一槍舞出一枚槍花,逼得蔣欽與朱治節節敗退,趙雲卻並不乘勝追擊,“我來求見的是我家主母與少主?可閣下苦苦阻撓,又是何意?速速讓開,吾饒你三人三命!”

“呵呵…”呂蒙冷笑,“好一個常山趙子龍,提槍鬥將?這就是你覲見主母的禮儀麼?”

“待我見得主母,自會向他請罪!”趙雲氣貫長虹,“可爾等若還要阻攔?那…就休怪趙雲不講聯盟情義!”

“你真以為你是誰?”蔣欽受不得趙雲如此“跋扈”,他提著刀指向趙雲,“若非念及聯盟情義,你以為我三人鬥不過你?”

“那便試試——”

趙雲一聲龍嘯,陽光已不再如清晨那般和煦,熾熱的光芒射在龍膽亮銀槍上,槍尖銀星閃爍,光彩奪目…

飛龍吞口,紅纓鮮豔,又是一輪兇猛的攻勢。

“說那些作甚?直接把他擒了一併帶往江東。”朱治吆喝一聲,再度揮動安國刀,呂蒙無奈只能提著三叉戟加入了戰局。

“吃我一刀——”

朱治一聲咆哮,他深吸一口氣,右手握緊安國刀,重重的轟出一擊,直擊趙雲的面門,這一擊毫無保留,又是瞅準趙雲與蔣欽鬥在一起的時機,若真是中了,足以將趙雲劈成兩瓣!

“差點火候…”

倒是沒曾想,趙雲輕而易舉的躲過,電光火石之間,他雙手握住龍膽亮銀槍,手腕發力,槍尖輕輕一抖動,“啪”的一聲,抽在朱治的刀柄上面。

這招正是槍法三要素“攔”、“拿”、“扎”中的“攔槍式”——

朱治只覺得大拇指與食指相連線處的虎口一麻,哪裡還能拿穩安國刀,隨著“鏘啷啷”的一聲,朱治的刀已經落在了地上。

就這還是趙雲礙於“聯盟”情義,沒有下死手,否則,方才那一槍足夠將他整個手削去。

“該你了——”

趙雲的目光迅速的轉回蔣欽的身上,在瓦解了朱治的攻勢後,他順勢使出扎槍式,手臂一送,槍扎一條線,龍膽亮銀槍化作一條白龍,直取蔣欽的胸口。

“嗡——”

蔣欽只感覺在趙雲的手上,那槍尖如同毒龍出洞一般,無情的刺破空氣,那滲人的嗡鳴逼迫他只能轉攻為守。

只是,匆忙之下,尋常的短刀如何能攔得住龍膽亮銀槍這“扎槍式”呢?

“好詭異的槍法…”

伴隨著又一聲“鏘啷”的聲響,蔣欽的刀也掉落在地上。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哪怕是他們三人合力,也一定不是趙子龍的對手。

“咚”的一聲,趙雲收回長槍,一腳將蔣欽踢翻,那鋒利無比的亮銀槍指向了最後的呂蒙。

呂蒙下意識的揮動起三叉戟。

可趙雲一個“攔槍式”,化解了呂蒙的攻勢,趁他收回武器的間隙,龍膽亮銀槍閃電般的刺出,槍鋒已經抵在呂蒙的脖頸上。

只要再向前一寸,無疑…這艨艟戰船的甲板上就會多出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以一敵三,僅僅幾個回合,高下立判!

這時,趙雲的聲音再度傳出:“趙雲只是要拜見自家主母,還望呂將軍給個方便——”

呂蒙先是一個錯愕。

他以往只聽說過趙子龍在長坂坡處七進七出,知道他槍法了得。

可誰能想到,槍法中平平常常的“攔、拿、扎”,在他的手中竟有這麼大的威力。

要知道,這是槍法中最基礎的招數,可他制服己方三人,就是這麼的樸實、無華!

呂蒙哪裡知道…

趙雲師從童淵,學會的是百鳥朝鳳槍法。

百鳥朝鳳槍法共有一百零八式,以招數繁雜著稱,往往真正的殺招需要用無數“虛招”來遮掩,最終造成一擊必殺。

可在大量的實戰之下,結合實戰,趙雲悟出的是更極致的槍法——七探盤蛇槍!

只有七槍,但一槍比一槍剛猛,一槍比一槍迅捷。

化繁為簡,去汙存清,去偽存真,就是從最簡單、最基礎的槍法中悟出的真正的、極致的大殺招。

莫說是呂蒙、蔣欽、朱治,如今境界的趙雲,怕就是甘寧、淩統齊上,在陸地上趙雲也未必不是對手。

只是…

槍法是一回事兒,局勢又是另一回事兒。

“哈哈哈哈哈…”

面對著趙雲的槍鋒,呂蒙突然肆無忌憚的大笑了起來,“子龍將軍不敢殺我等吧?”

啊…這…

似乎被說破了心事,趙雲微微一愣。

呂蒙卻笑的更猖獗,更肆無忌憚。

他最擅長的就是攻心,哪怕是從趙雲微小的表情變化,槍法動作中,呂蒙也足以窺探出他心頭所忌憚的。

“聯盟之下?趙將軍若殺了盟友?那豈不是以一己之力搗毀了整個聯盟大義?這是親者痛而仇者快呀,啊…哈哈哈哈哈…”

又一聲肆意的大笑。

呂蒙甚至朝著趙雲的方向緩緩移步上前。

果然,趙雲不敢真的殺掉呂蒙,只能持槍後退。

一時間,甲板上的畫面無比詭異,拿槍的趙雲在節節後退,反倒是被指著面門的呂蒙肆無忌憚的向前,直至將趙雲逼到船艙的木板上。

這時,蔣欽與朱治已經再度撿起了武器。

似乎是因為,呂蒙抓住了趙雲的名門,他們面頰上也演繹著燦爛的微笑。

“哈哈哈哈…”

大笑中,呂蒙也不繼續逼趙雲,看著他後背貼在了木板上,呂蒙笑道:“趙將軍也要隨我等赴江東,來人,準備一間上好的房間給趙子龍將軍,他可是咱們的盟友啊,哈哈哈…”

一邊笑,呂蒙一邊吩咐:“傳我軍令,所有艨艟戰船即刻拔錨,返程——”

說到這兒,呂蒙不忘又望向趙雲,眼神中帶著幾許輕蔑。

就彷彿在說。

——『你武藝高強又能如何?還不是被我給拿捏住?有能耐?你真的殺了我們哪?』

“你們…”趙雲張口。

可話還沒吟出,就被呂蒙打斷,“怎麼?趙將軍還要打?”

他這話充滿著玩笑與挑釁的意味,倒是身後的朱然與蔣欽一邊笑,一邊說道,“不打了,不打了,子龍將軍若要我等性命,隨時都送給你,子龍將軍隨時來取啊…你敢嗎?哈哈哈…”

笑容吟出…

愈發的肆無忌憚!

而這笑,就像是一枚枚毒針一般紮在趙雲的身上,讓他如芒在背。

也讓他握緊龍膽亮銀槍的手不由得更用力,卻肉眼可見的顫抖!

…孫劉聯盟之下,他真的能殺了眼前的呂蒙、蔣欽、朱然麼?

這會給主公與諸葛軍師帶來多大的麻煩?

可若不殺了他們?誰又能阻止這船隊的返航呢?

一時間,趙雲的心頭滿是糾結,滿是惆悵。

東吳船隊的提前抵達,這使得韓玄與鞏志完全沒有準備。

兩人急匆匆的趕到港口時,一艘艘艨艟戰船正在調轉碼頭,雪白耀眼的水紋,描成一條長長的曲線。

“糟糕…”韓玄驚呼道:“他們定是已經接到了孫夫人與公子,這麼急著返航?豈能沒有鬼?”

鞏志則呼喊道:“廖立太守為何不下令讓長沙的戰船去阻攔?”

“阻攔個屁!”韓玄下意識的吟道:“東吳艨艟船隊來此是為了接孫夫人,合情合理,孫劉聯盟之下,長沙戰船怎麼阻攔?若是因為長沙戰船的阻攔產生傷亡,那豈不是我等單方面撕毀了孫劉盟約,讓劉皇叔背信於天下麼?”

鞏志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韓玄左右環視,果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可長沙太守廖立並沒有出現在這邊。

這再次應證了他的猜想。

意思已經再明白不過了。

長沙是不可能派戰船攔截這東吳戰船的。

再說了,事關聯盟,沒有二將軍進攻的命令?誰敢?

“韓先生,你看…子龍將軍也在船上…”

鞏志指著戰船,他看到了那銀槍銀甲的趙子龍,只是,傳說中威風凜凜、七進七出的他,此刻的樣子看起來有些迷茫,像是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不知所措。

“子龍將軍究是能在長坂坡殺個七進七出,可這種時候,他是空有一身武藝,卻不能傷到東吳的將領分毫!”韓玄凝著眉,神色凝重,“還是這聯盟啊…不光子龍,就是我…又能做什麼呢?”

說到這兒,韓玄的神色間滿是懊惱,他不由得心頭喃喃:『雲旗啊雲旗,這次是你高看我這老頭子了!』

眼看著三十餘東吳的艨艟戰船已經調轉碼頭,盪開了翻湧的波濤,就要全速駛離這撈刀河。

一把年紀的韓玄,他的雙拳握緊,心頭滿是惆悵。

鞏志也急了,“那…那就真的放他們走麼?任憑那孫夫人帶走公子?”

這一刻的他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直接飛上船去,馳援子龍將軍。

可…他知道,這是枉然。

現在的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目睹著東吳船隊的駛離,什麼也做不了。

“完了…”韓玄一聲沉吟,他的臉色極為難看,不住的搖頭、嘆息:“若孫夫人將阿斗公子帶回江東,那孫權定會以阿斗逼迫主公拿出荊南,到時候,主公能不同意麼?”

韓玄還是保守了,孫權要的豈止是荊南,他要的是荊州啊!

“主公會同意讓出荊南麼?”鞏志目光幽幽,經過韓玄這麼一提醒,他也能深刻體會到這個嚴重後果。

無法想象的後果。

韓玄嘆息:“主公就劉禪公子這麼一個兒子啊…”

長長的尾音,這也讓韓玄的聲音變得無比淒厲,就宛若一隻母鹿臨死前無辜、茫然的哀鳴。

何止是韓玄,此刻…甲板上的趙雲也是一雙眼瞳緊緊的凝起。

那握緊龍膽亮銀槍的手都因為一次次的加重力量而有些變形。

他也是心頭一萬個茫然,一萬個不知所措。

呂蒙、朱然、蔣欽則自顧自的在船頭的甲板上,怡然自得的坐著,蔣欽還命人遞來了一壺酒,他分別給呂蒙、朱然斟上。

“來,敬兩位將軍,哈哈哈哈…”

整個一副輕鬆的模樣,渾然沒有將那雙瞳就快要嗜血的趙雲放在眼裡。

“可惡…”

趙雲一聲冷哼,他知道,他只有一人,在不傷敵的情況下,不可能脅迫整支船隊停止前行。

他更不知道,這麼三十艘艨艟戰船,孫夫人與阿斗究竟在哪一艘船上。

被動…

整個場面太被動了!

“子龍將軍哪…要不要也來喝一杯啊…”蔣欽舉起一樽酒水朝著趙雲肆無忌憚的喊道。

這一刻,趙雲想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可趙雲不能…

這不是長坂坡,這是盟友的船上啊。

敵人也不是曹操,而是孫劉聯盟中的‘東吳’啊!

“哈哈哈哈!”呂蒙一邊笑著,一邊張口:“子龍將軍還並未婚配吧,我江東女子婀娜多姿,識大體又體貼人,待得到了江東,我替子龍將軍做媒,討上一方媳婦如何?子龍將軍憑白賺了個媳婦,可就是咱們江東的女婿了,啊…哈哈哈哈…”

呂蒙嘴上是做媒,可這話…讓人聽來…只剩下無限的嘲諷!

“哈哈哈哈…”

朱然與蔣欽一併大笑了起來,笑聲猖獗,聲浪滔天。

那笑聲的餘浪傳遍整個船隊。

彷彿這一刻,大名鼎鼎的常山趙子龍,竟淪為了東吳所有兵士的笑柄!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

忽的,一道拖長尾音的大笑聲戛然而止,因為那兵士笑的同時,他看到了什麼…

是一柄巨大的箭矢,從側翼爆射而來。

只聽得“轟”的一聲,這巨大的箭矢插入江中,一時間泉湧如注,呂蒙的艨艟戰船前,宛若泛起了巨浪,這巨浪猛地衝擊著船身。

整個戰船也開始搖晃…

“轟隆隆——”

又是一聲震天動地聲浪。

更大的水花激盪而起…

乃至於整個船身發生了巨大的傾斜,大浪澆在甲板上,傾盆的海水沖刷了一遍船身。

得虧…東吳都是水戰高手,愣是在船身快要沒入江中時,急擺舵…又把這首艘戰船給拉了回來。

好在,兩支巨箭,兩處激浪過後…再沒有了新的巨箭。

很快,整個船隊又平穩了下來。

而原本在甲板上悠然悠然喝酒的呂蒙三人,此刻都宛若落湯雞一般…整個人都趴在甲板上,拼命的抱著什麼。

“怎麼回事?”

趙雲是在變故之時,第一時間進入船艙的,這讓他避免了淪為落湯雞,但他尤是一臉茫然。

——『這究竟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

那江面上,那日影下水天一線、波光粼粼之處,將近五十艘戰船一字擺開,橫江將整個東吳的艨艟戰船悉數攔住!

“嗚嗚嗚——”

陣陣的號角聲中,這些戰船從一字變換成錐形,橫於江上,將整個東吳的艨艟戰船悉數籠罩在他們面前。

這是進攻意味十足的陣型。

它們彷彿用行動在告訴眼前的東吳船隊。

——不要妄圖挑釁他們!

——若再輕舉妄動,那必定會挫骨揚灰!

“趙子龍,你們要與東吳開戰麼?”

突如其來的局勢,讓呂蒙的心情提到嗓子眼的同時,他不忘高聲質問趙雲。

其實,趙雲的心頭也是一塊兒大石頭高高的懸起。

他也怕長沙船隊突然出手,襲擊了這支東吳的船隊。

這無疑,會給孫劉聯盟的關係蒙上一層巨大的陰霾。

可…隨著那越來越近的戰船,趙雲看清楚了為首船支上的人,是手持蛇矛,一身紅袍的張星彩。

特別是她身後披著的那冉冉紅色的披風,迎著江風飄揚,鐵甲寒光,颯爽英姿。

大有一股“巾幗亦能勝鬚眉”的模樣!

趙雲沒想到憑著張星彩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調動這樣一支船隊。

可…趙雲心頭的擔憂,一如既往

——『孫劉聯盟就這麼瓦解麼?』

…直到他順著張星彩,看到了她身側,那高高揚起的軍旗。

赫赫然一個“士”字躍然升騰,獵獵作響。

再仔細去看,每一艘戰船上均飄揚著“士”字大旗。

獵獵的聲浪,齊齊的響徹於這江面上,在這一刻宛若一陣陣“沙沙”的聲浪。

也直到這一刻,趙雲那密佈愁雲的面頰徹底的變了,變得晴朗,他也第一次笑出聲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呂蒙不解依舊指著那些戰船,“你趙子龍難道要單方面的撕毀盟約,讓你的主公為天下世人所唾棄麼?”

呂蒙吃準了趙雲太過在乎主公名聲這一點,他朝著這個方向發聲,試圖用話術猛攻,化解荊南戰船的攻勢。

只是…

這一次的“攻心”再不起半分作用。

“哈哈哈…”伴隨著趙雲的笑聲,他的龍膽亮銀槍指向那些戰船,“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那是交州士家的戰船,與荊州何干?”

這…

被趙雲這麼一提醒,呂蒙、蔣欽、朱然均抬眼望向那些船舶。

果不其然,一展展獵獵作響的“士”字大旗,迎風飄蕩,映入眼簾。

“怎麼會是士家?”

呂蒙一驚…

他下意識的會想。

——『士變一個守城之主?豈會來此湘江做水賊?這根本不可能!』

——『哼,誰不知道,士家那八牛弩便是從沔水山莊採購的,誰不知道,那士變與關麟是穿一條褲子的!』

只是,這些都只能是想法,呂蒙說出來,也不會有人承認。

“哈哈哈哈…”

這次輪到趙雲肆意的大笑了,“早告訴你們,這湘江上有水賊,需要長沙郡調集水軍前來清剿,是你們急不可耐…如今,長沙水軍尚未集結?可幫不了盟友突圍了!”

這…

隨著趙雲的話,呂蒙、蔣欽、朱然三人,他們方才有多囂張,多肆無忌憚,現在就有多茫然,多尷尬。

——『被你趙子龍給算計了…』

——『還是被…被沔水山莊,不…是被那關麟給算計了?』

呂蒙心頭暗歎一聲,他迅速的與朱然、蔣欽彼此互視。

三人交換過眼神。

蔣欽第一個大聲咆哮道:“既不是荊州盟友的船隊,那區區水賊?我江東水軍還不放在心上!”

“沒錯…”朱然附和道:“東吳艨艟戰船,豈怕水賊…”

誠如朱然所言,東吳號稱天下最強的水軍。

就是昔日劉琦繼承於黃祖的那一支江夏水軍,面對東吳水軍時也是敗少勝多!

這支東吳水軍更是打出了“赤壁之戰”這樣神乎其技的戰役!

哼?

交州?

他們的水軍也配與東吳水軍一較高低?

當即,在蔣欽、朱然炙熱的目光下。

呂蒙重重的頷首,他大手一揮,“傳我軍令,對方是水賊,無需留情,衝過去,碾碎他們——”

“咚咚咚——”

驟然,艨艟戰船上響起了沖天的擂鼓聲,只見得三十艘東吳的艨艟戰船,前一刻還宛若蟄伏的巨獸,下一刻突然向江面上那錐形陣計程車家戰船處衝去。

速度極快。

也就是這一刻,黃忠、黃月英、夏侯涓、關銀屏也趕到了港口,夏侯涓第一眼就看到了江面上,那正在直面東吳戰船衝擊的五十艘戰船…

那為首…

那一身紅裝的女兒。

“啊——”

夏侯涓驚呼一聲,她的心情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要知道…

每每張飛出兵作戰,她就會無比揪心,膽戰心驚,她承認,她從不是一個豁達的女子,可現在,就連她的女兒也…也…

關銀屏也注意到了張星彩,頓時間,一陣緊張感席捲全身。

她心頭下意識激盪而起的便是那麼一句。

——『這便是鐵甲披寒光麼?』

——『這似乎…是在玩火,是在冒險吧?』

反觀此刻計程車家戰船上,士變的三兒子士徽也在,他提醒道:“張姑娘…東吳的戰船似乎想要衝過去!”

儼然…

整個五十艘士家戰船,即便他們高舉著“士”字大旗,可因為關麟那一枚“兵符”的存在,這裡真正的發號施令者是張星彩。

這一刻的張星彩心頭亦是無比的緊張。

這還是她從小到大以來,第一次經歷如此迫在眉睫的戰場。

可作為張飛的女兒,她彷彿天生就不知道何為“畏懼”!

面對那東吳的艨艟戰船,她彷彿心頭沒有絲毫恐懼,多出的唯有“心願得償”!

——『這不就是我張星彩平生的夙願麼?』

——『雲旗,若是連面前的東吳戰船都攔不下來?我有什麼資格待在你的身邊?我有什麼資格做你心目中的那個花木蘭?』

——『我可對鏡貼花黃,亦可鐵甲披寒光。』

終於,眼看著艨艟戰船越來越近。

張星彩發號施令,“敲山震虎,先沉他們五艘船——”

隨著張星彩的吩咐…

“嗚嗚嗚——”

數百人的號角聲一改,然後…只聽得“轟隆”、“轟隆”、“轟隆”的聲音不斷的從戰船中傳出。

一時間,這巨大的聲浪…在整個間不容髮的江面上不斷迴盪…

然後。

“轟隆隆”…一連十餘枚巨大的弩矢,飛射向衝來的艨艟戰船。

近…因為艨艟戰船的速度太快了,又因為這撈刀河的江面太過狹窄,整個艨艟戰船幾乎都是凝在一塊兒。

就像是靶子一樣!

而士家戰船上裝備的不是尋常的弩矢,而是“八牛弩”——

這種威力驚人,能將弩矢深深的插入城牆中,一擊之下摧古拉朽,破壞力驚人的巨弩!

“不好…”

呂蒙眼睜睜的看到這巨大的弩矢朝他們的船隊爆射而來,他的心猛地揪起,這樣的距離下,根本避無可避!

這一刻,他才意識到,方才那翻湧的波浪,他認為可以承受的波浪,只是其中一枚弩矢的爆射。

而這一刻,他面對的是十數枚這樣的弩矢。

“轟隆隆…”

十餘枚巨大的弩矢精準的砸在了五艘為首的東吳艨艟戰船上。

這些戰船整個船身被箭矢鑿穿,巨大的水流迅速的湧入這戰船上,船身也迅速的開始傾斜…驚魂甫定的人各自抱著所有能抱著的東西,每一刻都有人落水!

有人抱著船帆,有人抱著別人的大腿,鬼知道…這種時候,葬身江中,會不會淪為魚兒的美餐…

呂蒙的那艘艨艟戰船因為在中間,並沒有被摧毀,可他眼睜睜的看著,五艘戰船就這麼一瞬間,就被鑿穿…就完全傾覆。

這樣的威力…使得他心頭一陣餘悸。

——『不曾想,那八牛弩竟已經被交州作用於戰船上,作用於水戰…』

——『交州的水戰、戰船…已經精進到如此程度了麼?』

這太突然了…

其實,如果呂蒙提前知道這個情報,他會讓艨艟戰船分散開來,藉由迅捷的速度躲避對方戰船的“八牛弩”,只要能近身,那優勢還是在東吳水軍這邊。

可…

局勢的發展根本出乎了他的意料!

江面本就狹窄,前方五艘戰船又被擊沉…橫在江上,形成了一道根本無法逾越的屏障。

後面的船根本逾越不過,一個個船員只能在甲板上,瘋狂的丟下一個個攬繩,能拉上多少落水的同袍便拉上多少人。

這些艨艟戰船也開始停滯…

一群如同落湯雞一樣的東吳水軍氣喘吁吁…一幅幅驚魂甫定的樣子。

而呂蒙最擔心的是…對方接下來的攻勢!

慶幸的是…接下來沒有攻勢了!

也就在這時,呂蒙方才意識到——『這是敲山震虎麼?是啊,交州這些船隊的目的是截回劉禪那小子,怎麼會趕盡殺絕?』

“將軍?還衝麼?”

蔣欽一副還要再戰的模樣。

朱然則是指著前方的沉船,“一下子就鑿沉五艘,這再悶頭衝過去,整個船隊全都沒了…”

呂蒙則是彷徨無措的望向趙雲這邊。

他知道…這種時候,不用他開口,趙雲一定會替他做出選擇,而這…根本就是別無選擇。

“呂將軍…”趙雲嘴角咧開,他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他笑著感慨:“看來東吳戰船也是名不副實,不舞之鶴罷了…也罷,我看交州士家的戰船並沒有趕盡殺絕,想來,他們只為劫財,不妨…呂將軍就將這些戰船停靠在岸邊,任憑他們搜一搜這些戰船好了!”

“我可以保證,在荊南的地界上,他們不會傷害到東吳水軍分毫…”

“士可殺…”蔣欽的話方才吟出一半,就已經被呂蒙那巨大的手掌給拉住胳膊。

這時候,哪裡是“士可殺不可辱”,這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們有的選麼?

趙雲還在說著風涼話:“呂將軍如果不願意,也無妨,覆巢之下無完卵,三位將軍與這三十餘艘戰船想來就沉在這兒吧,不過呂將軍放心,等荊南船隊集結,一定會替我們的好盟友報仇雪恨!”

這…

呂蒙冷眼凝視著趙雲。

他心裡嘀咕著:『這特麼得多不要臉,才能說出這種話!』

他絲毫不懷疑,他們再抵抗下去的話,最終墜入水中,趙雲一定能活,而他們…勢必不得善終!

“將軍…”

“將軍…”

蔣欽與朱然還在勸。

呂蒙卻已是強忍著心頭那巨大的屈辱。

不過,下一刻,他彷彿整個人都釋然了一般。

他一攤手,目光依舊盯著趙雲:“也罷,既是求財,那就讓他們搜吧!如此,子龍將軍,你可滿意了吧?”

東吳水軍灰溜溜的下船,再度回到港口。

他們口中不時的抱怨著。

“原來荊州與交州是穿一條褲子…”

“噓,這種時候不要亂說,被聽到的,會沒命的!”

“哼,怕什麼?有能耐讓他們殺了咱們啊?既要維繫孫劉聯盟,又暗中與交州勾結?他們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一名老兵張口:“孫劉聯盟抗的是曹操,從來沒有哪一條約定說,不能聯合交州!”

啊…

隨著這一名老兵的話,整個東吳的水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是啊,曾幾何時,交州還是他們東吳的附屬國,只是…因緣際會,這附屬國…丟了——

張星彩指揮著士家的戰船將東吳的艨艟戰船團團圍住。

呂蒙、蔣欽、朱然均下了船,回到港口,一上午的折騰,如今已是正午…

春天的正午,太陽暖洋洋的,讓人忍不住打盹。

倒是呂蒙、蔣欽、朱然三人彼此互視一眼,心照不宣,各自忙各自的事兒,鮮有語言上的交流!

這時候,輪到趙雲去嘲弄他們,“東吳水軍,還真是讓人失望啊,三位將軍不是我的對手,不曾想,東吳水軍也不是交州水軍的對手,倒是不知道,東吳水軍與我荊州水軍比?孰勝孰劣?”

隨著趙雲的話,呂蒙只是斜睨著看了他一眼,然後再度低頭,自顧自的看著腳下的沙子,不時的踩出幾個印記。

其實,他在想…

——『如果交州水軍都用上了這八牛弩,那荊州水軍…這…還是那沔水山莊,這的確是個大威脅啊!』

想到這兒,呂蒙的表情不漏喜怒。

說不上輕鬆,卻也完全沒有半點緊張的情緒。

黃忠等人也湊到了趙雲的身邊。

夏侯涓焦急的尋找她的女兒張星彩,卻得知,她的女兒正帶人搜尋整個東吳的船隊。

就在這時…

“子龍將軍…”張星彩急衝衝的跑來,看到母親,她顧不上去招呼,直接行至趙雲的面前。

趙雲關切的問:“已經找到了孫夫人與公子了吧?”

他是用的一種幾乎肯定的語句。

哪曾想,張星彩猛地搖頭,“沒有,整個東吳的船隊全都搜過了,就是每個縫隙中都搜過了,沒有…根本沒有伯母與阿斗弟弟!”

這…

隨著張星彩的話,趙雲的臉色一變,一旁的黃忠、黃月英、關銀屏、韓玄、鞏志的臉色也是一變。

“怎麼會沒有呢?”

趙雲第一個張口,幾乎是驚撥出聲。

這時…

“哈哈哈哈哈…”一聲大笑。

笑聲剛起,又是接連兩聲“哈哈哈”的大笑,是呂蒙、蔣欽、朱然,他們三人默契的笑了。

笑聲中滿是嘲弄,滿是…對此間所有人“盟友”的嘲弄。

“沒想到吧?”蔣欽一邊笑,一邊大聲吆喝。

朱然則是感慨道:“我們何時說過,孫夫人與劉禪公子在我們的船上呢?”

“哈哈哈…”呂蒙笑的最是開懷,“我尤記得,當初劉皇叔帶走江東孫小妹的時候,在船上喊得那句…是什麼來著…”

“噢,對了,是‘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東吳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怕該輪到你們了吧?是諸葛孔明,還是那關麟?哈哈,無所謂了…這次是他倆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了公子吧?哈哈哈哈…”

呂蒙說著,又是一陣猖獗的狂笑。

也正是他這狂笑,讓整個在場的所有荊州、蜀中文武的面頰,悉數變得暗沉如水。

——『中計了!』

這幾乎是每個人心頭下意識的喃喃。

特別是張星彩,她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望著呂蒙,更不敢置信…呂蒙…呂蒙方才說的那一番話。

這讓她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就像是她努力到極致,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事,卻…卻在最後的時刻,被人剽竊了勝利的果實。

這種感覺…

一時間,張星彩整個臉色都變得煞白一片,夏侯涓突然很能理解女兒的心情,摟著她的肩膀,不時的輕拍著她的後背,試圖讓她能釋然、輕鬆一點兒。

這時,呂蒙的聲音再度揚起,“礙於孫劉聯盟的情義,此次爾等聯合交州算計我東吳戰船的事,本將軍權且擱下,不過…搗毀我東吳戰船的事兒,沒完!交州…這筆賬,我呂蒙記下了!”

說著話,呂蒙一揮手,朝一干江東水軍吩咐:

“登船…”

一時間,這些江東水軍面面相覷,愣住了,竟不敢上船了。

呂蒙接著說,“諸位上船,我看誰人敢攔?”

說著話,呂蒙不忘瞪了趙雲一眼,臨上船之際,還不忘扭頭瞪了張星彩一眼笑著道:“女兒嫁就回家做做女紅,戰場…不適合你們,你們也差得遠…哈哈哈哈…”

伴隨著呂蒙那猖獗的大笑…

剩下的二十五艘艨艟戰船再度調轉碼頭。

再度盪開那翻湧的波濤,從江面上僅留下的一個小小的口子魚貫而出,從撈刀河駛向湘江,再往東就是濡須口的方向!

那裡,就到了東吳的地盤!

張星彩不甘心的看著這些東吳戰船徐徐離去,她突然感覺,眼睛裡好像進了沙子一般,無窮無盡的淚水,彷彿就要噴湧!

黃月英則在冷靜的分析,“也就是說,孫夫人與阿斗昨夜提前就走了,今日…東吳的艨艟戰船,不過是掩人耳目!好縝密的心思…我與孫夫人也見過許多次,倒是不曾想,她竟能布出這樣一個局!”

黃月英一番話吟出,此間再沒有了聲音。

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

往往打擊人的不是失敗,而是全力以赴之後的失敗,這…太影響士氣,也太影響心情了。

就在這時…

一艘烏篷船來勢如飛,盪開了翻湧的波濤,迅速的停靠在這羅漢莊一旁的港口上。

諸葛恪與士武當先從船篷中走出,兩人掀開簾子…

赫然關麟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關麟徐徐從烏篷船中下來…

“來的這麼巧?”黃月英一聲輕吟。

卻被關麟聽到,關麟淡淡的笑了笑,“方才這邊這般熱鬧,我便讓船舶在江心停了一會兒,待得戰事平息,這才靠岸!”

關麟的話…並沒有緩解此間沉重的氣氛。

卻彷彿是壓垮張星彩心情的最後一根稻草…

“嗚嗚嗚…”

她再也止不住心頭的挫敗感,她飛奔著跑向關麟,一把將腦袋埋在了他的懷裡,淚如泉湧一般的哭了出來。

關麟連忙安慰:“不哭,不哭,你不是要做花木蘭麼?旦辭爺孃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孃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花木蘭流血、流汗,怎麼會流淚呢?”

關麟越是這麼說,張星彩越是淚崩,她一邊哭,一邊說,“是我沒有做好,是我沒有救下阿斗弟弟…”

趙雲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聲名鵲起”、“一鳴沖天”的關麟。

只是有些意外,他感覺關麟該是一個壓迫感十足的人,不該如此這般的“親和”與“淡然”…特別是淡然…

就好像是他知曉這一切,且分毫沒有意外,也沒有半點的遺憾。

“應該怪我!”

當即,趙雲也攬責道:“這位就是關四公子吧,吾乃常山趙子龍,這件事怪我,小看了孫夫人,也小看了東吳,是我沒有守護好阿斗公子!”

趙雲的話脫口…

黃月英與黃忠對視一眼,最後黃忠發聲感慨道:“誰也不怪,只怪那婦人心思太過縝密,怪那婦人以前偽裝的太過純良!莫說是子龍,就是我黃漢升,也一樣會被她騙過!”

聽著黃忠的話,張星彩的頭依舊埋在關麟的胸口,她輕輕的露頭,目光凝望著關麟,儘管什麼也沒說,卻勝過千言萬語。

她是想說——『雲旗,你交代的…我沒有做好,都怪我!都怪我!』

關麟彷彿看穿了張星彩心中的話一般,一邊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一邊環望所有人,他沉吟了許久,方才張口。

——“其實,一些話我本不該在這個時候告訴你們。”

——“不過,看現在的氣氛…是不說不行了!”

言及此處,關麟的語氣變得嚴肅,語態也更添一絲不苟。

唯獨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放心,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還在我的計劃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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